第十八劫 第27章 陌生炊煙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平緩許多。沿著樵夫踩出的羊腸小道蜿蜒而下,兩旁是茂密的灌木叢和挺拔的鬆柏。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鳥鳴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與山中那陰冷詭異、危機四伏的氛圍相比,這裡簡直如同仙境。
我伏在爹的背上,貪婪地呼吸著這自由的空氣,緊繃了數日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鬆懈。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眼皮沉重得幾乎要合上,但腦海中那些紛亂的碎片和石室中經曆的震撼場景,卻又讓我無法真正安睡。
爹的腳步很穩,儘管腿傷未愈,背著我走這山路依舊有些吃力,但他的脊梁挺得筆直。我能感覺到他刻意放緩的呼吸和微微汗濕的後背,心裡一陣酸澀,小手不由得更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爹,累嗎?我自己能走一會兒。」我小聲說。
「不累,你好好歇著。」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卻依舊堅定,「快到了,看到炊煙了沒?前麵肯定有村子。」
我抬起頭,望向遠處。果然,在山坳的平緩處,幾縷灰白色的炊煙正嫋嫋升起,依稀還能看到一些低矮的土坯房頂。一種久違的、屬於人間的煙火氣撲麵而來,讓我心頭莫名一暖,同時又泛起一絲陌生的怯意。多久了?自從被全村視為災星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靠近過這樣的村落了。
越靠近村落,道路越發清晰,甚至能看到車轍和牲畜的蹄印。偶爾有扛著農具的村民從對麵走來,看到我們這對陌生的、衣衫襤褸、帶著傷痕的父子,都投來好奇而警惕的目光。他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雖然聽不清具體說什麼,但那眼神中的審視和距離感,讓我下意識地往爹背後縮了縮。
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氛圍,他微微挺直了腰板,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加快了腳步,徑直朝著村口走去。
村口有一棵老槐樹,樹下坐著幾個抽著旱煙的老人,正眯著眼打量著我們。一個穿著粗布褂子、像是村裡管事的中年漢子迎了上來,攔在我們麵前,語氣還算客氣,但帶著明顯的盤問意味:「兩位麵生得很,打哪兒來?到我們小李村有何貴乾?」
我爹停下腳步,將我放下來,護在身側,抱了抱拳,聲音沉穩:「這位大哥,我們父子從北邊山裡來,投親路過此地。孩子受了點驚嚇,我腿腳也不便,想討碗水喝,歇歇腳,不知可否行個方便?」他刻意隱去了大部分實情,隻說是投親路過。
那管事漢子上下打量著我們,尤其多看了我爹腿上的傷和我蒼白的小臉幾眼,眉頭微皺:「北邊山裡?那可不太平啊,聽說最近老有怪事。你們……」他頓了頓,似乎在權衡。
這時,一個坐在槐樹下的白發老翁磕了磕煙袋鍋,慢悠悠地開口道:「根生,出門在外都不容易。看這娃娃臉色,是嚇得不輕。去我家灶上舀碗熱水吧,歇口氣再走不遲。」
被稱為根生的管事漢子見老翁發話,便點了點頭,側身讓開:「既然三叔公開口了,那就去吧。不過村裡有規矩,生人不能久留,歇夠了就請自便。」
「多謝老丈,多謝這位大哥。」我爹連忙道謝,牽起我的手,跟著那白發老翁朝著村裡走去。
小李村並不大,幾十戶人家散落在山坳裡。土坯房低矮,院牆多是碎石壘成,雞鴨在路邊悠閒地啄食,幾隻土狗懶洋洋地趴在屋簷下,看到生人隻是抬了抬眼皮。空氣中飄著飯菜的香味和牲畜棚特有的氣味。這一切,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遙遠。
三叔公的家在村子靠裡的位置,一個小院,三間土房,收拾得還算乾淨。他讓兒媳婦給我們端來了兩碗溫熱的白開水和幾個粗麵饃饃。我和爹確實又渴又餓,也顧不得許多,道謝後便吃了起來。
溫熱的水滑過喉嚨,乾澀的饃饃填進胃裡,讓我冰冷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暖意。我小口小口地吃著,偷偷打量著這間陌生的農舍,以及三叔公一家好奇又帶著善意的目光。這種平凡的、帶著煙火氣的溫暖,讓我幾乎要落下淚來。
「老弟這是遭了什麼事?腿上的傷不輕啊。」三叔公看著我爹包紮的腿,關切地問。
我爹歎了口氣,依舊用那套說辭:「在山裡遇到了野豬群,慌不擇路,摔下了山崖,僥幸撿回條命。」他避重就輕,絕口不提煞靈、祭壇和石室。
「唉,山裡頭是不太平。」三叔公搖搖頭,壓低了些聲音,「不瞞你說,我們這兒最近也邪性得很。村東頭老王家,養了三四年的看門大黑狗,前天晚上莫名其妙就死了,脖子上就兩個小孔,血都吸乾了!邪門得很!大家都說是山裡的東西跑下來了,晚上都沒人敢出門。」
我爹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和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血被吸乾?這聽起來……和之前遇到的「貓詛」以及那些被吸乾精血的貓狗,何其相似!難道那邪門的玩意兒,不僅在山裡,還蔓延到山外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剛剛感受到的一點人間溫暖,瞬間又被一層無形的寒意所籠罩。這山外的世界,似乎也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平靜。
歇了約莫半個時辰,爹再次向三叔公道謝,準備告辭。三叔公也沒多留,隻是好心提醒道:「再往南走二十裡就是山陽縣城了,那邊人多,也安全些。你們路上小心。」
我們離開小李村,重新踏上向南的土路。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回頭望去,那幾縷炊煙依舊嫋嫋,但在我眼中,卻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
「爹,」我小聲問,「那個狗……是不是和之前……」
「彆多想。」爹打斷我,握緊了我的手,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先到縣城再說。」
路,還在腳下。而新的疑慮和可能存在的危險,已經如同暮色般,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