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劫 第28章 山陽縣城
離開小李村時,日頭已經偏西。三叔公的話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頭。吸乾血的狗……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陰邪感,彷彿跗骨之蛆,並未因我們逃出深山而消散,反而在這看似平靜的人間村落露出了猙獰的一角。
爹的臉色也一直很凝重,他沉默地背著我,沿著那條被夕陽染成金黃色的土路,加快了腳步。路兩旁是收割後略顯空曠的田地,偶爾能看到幾個還在勞作晚歸的農人,他們看到我們這對行色匆匆、衣衫狼狽的陌生父子,大多隻是投來匆匆一瞥,便又埋頭乾活。這種漠然,比起小李村村民那種帶著警惕的好奇,反而讓我覺得稍微自在一些。
二十裡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爹腿傷未愈,背著我走得很是吃力,汗水浸透了他破舊的衣衫,在夕陽下閃著光。我能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心裡難受,幾次想下來自己走,都被他無聲地拒絕了。他隻是把我往上托了托,腳步更加堅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暮色四合,遠山隻剩下模糊的剪影。就在我快要趴在爹背上睡著的時候,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片連綿的燈火,比小李村的零星燈火要密集和明亮得多。
「到了,山陽縣城。」爹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釋然。
走近了看,這山陽縣城比我想象的要大。一道不算很高的土坯城牆蜿蜒環繞,城門口掛著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光線下,能看到兩個抱著長槍、沒精打采靠牆打盹的守城兵丁。城門洞開,進出的人流稀疏,大多是推著獨輪車或挑著擔子的百姓。
我們混在稀疏的人流中走進城門,並沒有受到什麼盤查。城內的景象讓我這個從小在閉塞山村長大的孩子看得有些眼花。雖然已是夜晚,但街道兩旁不少店鋪還開著門,懸掛著各式各樣的招牌和燈籠,酒旗迎風招展。飯館裡飄出誘人的飯菜香和嘈雜的人聲,雜貨鋪的櫃台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偶爾還有馬車或轎子吱呀呀地駛過,引得路人紛紛避讓。
空氣中混雜著各種氣味——食物的香氣、馬糞的騷味、脂粉的甜香,還有人群聚集特有的那股暖烘烘的、略帶渾濁的氣息。這一切,都充滿了鮮活而嘈雜的「人氣」,與深山裡的死寂陰冷截然不同。
爹顯然也對縣城不太熟悉,他背著我在不算寬敞的街道上慢慢走著,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落腳點。我們這身破舊帶傷的打扮,在人群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引來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最終,爹在一條相對僻靜、燈光昏暗的小巷口停下。巷子深處有一家掛著「悅來客棧」破舊招牌的小店,門臉窄小,燈光昏黃。
「今晚先住這裡吧。」爹低聲說,背著我走了進去。
客棧大堂不大,隻擺著幾張油膩的方桌,一個夥計正趴在櫃台上打盹。聽到腳步聲,夥計懶洋洋地抬起頭,看到我們的模樣,眉頭皺了皺,沒什麼熱情地問:「住店?」
「一間下房,再弄點吃的。」爹將我放下,從懷裡摸索出幾個在路上用獸皮換來的銅錢,放在櫃台上。
夥計掂量了一下銅錢,撇撇嘴,丟過來一把係著木牌的鑰匙:「二樓最裡頭那間。熱水自己打,吃的隻有陽春麵。」
房間果然狹小陰暗,隻有一張硬板床和一張破桌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黴味。但比起破廟和山洞,這裡已經算是天堂了。爹打了盆熱水,仔細地幫我擦了臉和手,又給自己簡單清洗了一下傷口,重新上藥包紮。
夥計送來的兩碗清湯寡水的陽春麵,我們卻吃得格外香甜。熱湯下肚,驅散了夜寒和疲憊。
吃飽後,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爹就坐在床邊守著我。窗外傳來隱約的更梆聲和遠處街市的零星喧嘩。暫時安全的環境讓我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下來,濃濃的睏意席捲而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由遠及近的鑼聲,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呼喊:
「各家各戶注意啦!縣衙有令!近日城中多發牲畜離奇暴斃事件,死狀詭異!官府懸賞緝拿妖邪!有提供線索者,重賞!」
「更夫巡夜,小心火燭——防妖邪——!」
那喊話聲如同冷水澆頭,瞬間將我的睡意驅散得無影無蹤!我猛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爹同樣震驚的眼神!
牲畜離奇暴斃?死狀詭異?
小李村的黑狗……山陽縣城的牲畜……
那東西……竟然已經蔓延到縣城裡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頭頂。這山陽縣,恐怕也並非安全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