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劫 第5章 青蘿洞天
洞口內外,彷彿是兩個世界。
外麵是夜風、竹影、清冷月光,以及劫後餘生的劇烈喘息。而裡麵,是幾乎凝滯的、帶著土腥與異香的幽暗,以及一種沉睡了千百年般的死寂。
我站在洞口那無形的界限邊緣,進退維穀。胸前的木牌冰涼依舊,卻似乎與這洞窟深處的某種存在產生了微弱的共鳴,像是一種安撫,又像是一種無聲的指引。我爹還單膝跪在洞外,一手撐地,低著頭,肩膀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壓抑的痛苦。他小腿上被影殃觸手抽到的地方,褲子已經破裂,露出的麵板不是紅腫,而是一種不祥的、如同被凍傷般的青黑色,還在微微散發著寒氣。
「爹!」我再也顧不上對洞內未知的恐懼,就想衝出去扶他。
「彆動!」我爹猛地抬頭,臉色蒼白如紙,汗珠順著虯髯往下淌,但眼神卻異常銳利,死死盯著我身後的黑暗,「我沒事……你先待在那裡,彆進去……也,彆出來。」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但那條傷腿顯然無法用力,試了幾次都失敗了,反而因為牽動傷勢,額頭青筋暴起,發出一聲悶哼。
就在這時,我身後那無儘的黑暗深處,那柔和的白光再次亮起。
這一次,不再是爆發式的驅邪,而是如同夜明珠般,穩定地、溫和地散發著光暈,逐漸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片區域。
光線並不強烈,卻足以讓我看清洞內的景象。
這絕非一個普通的野獸洞穴。洞口雖顯天然,但內裡卻頗為寬敞平整,地麵是光滑的石板,顯然經過人工修鑿。洞壁上也看不到尋常岩洞的濕漉和鐘乳石,反而爬滿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藤蔓。藤蔓葉片呈心形,顏色翠綠欲滴,甚至在這幽暗環境中也隱隱流轉著一層瑩潤的光澤,那股奇異的、淡雅的芬芳,正是從這些藤蔓上散發出來的。
白光來自更深處,我看不清源頭。但借著這光,我能看到洞穴並不深,大約十幾步外,似乎就到頭了,儘頭是一個略高的石台。
而真正讓我心跳驟停的,是石台上的身影。
就在那石台邊緣,白光籠罩的朦朧光暈中,側身坐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件式樣古樸的、月白色的衣裙,長發如墨,未綰未係,瀑布般披散下來,幾乎垂到了地麵。因為是側坐,我看不清她的全貌,隻能看到一個極其優美卻也極其蒼白的側臉輪廓,鼻梁秀挺,唇色淡得幾乎與臉色無異。
她一動不動,彷彿一尊用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神像,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剛才那驅散影殃、救下我們的白光,難道是她發出的?
我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我爹也顯然看到了洞內的景象,他撐在地上的手微微顫抖,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更深沉的戒備。
時間彷彿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瞬,或許是永恒。那石台上的女子,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她……轉過了頭。
那張臉完全映入我眼簾的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我從未見過,也無法想象,世上會有這樣一張臉。那不是簡單的美麗或醜陋可以形容,那是一種超越了世俗認知的、近乎妖異的完美。麵板蒼白得透明,彷彿能看見麵板下青色的血管,一雙眼眸像是浸潤在寒潭裡的墨玉,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平靜地、帶著一絲古老歲月積澱下的倦意,看著我。
不,準確地說,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我胸前那塊暗沉的木牌上,停留了數息,那古井無波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漣漪。然後,她的目光才緩緩上移,落在了我的臉上。
她的視線,沒有溫度,沒有善意,也沒有惡意,就像山風拂過岩石,自然而又疏離。
「雷擊木……」一個聲音響起,清冷、縹緲,不像從她口中發出,倒像是直接回蕩在整個洞穴裡,帶著一種空靈的回聲,「……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故人之物。」
她說話了!聲音雖然好聽,卻讓我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那層無形的「牆壁」。
她似乎並不介意我的恐懼,目光又淡淡地掃向洞外艱難支撐的我爹,最後落在他小腿那青黑色的傷處。
「影殃之氣已侵入經脈,」她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再遲半個時辰,寒毒攻心,大羅金仙難救。」
我爹臉色劇變。
我一聽,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上害怕了,帶著哭腔朝著洞內喊道:「求你!求你救救我爹!我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是那個黑影,那個『殃』逼我們……」
她靜靜聽我語無倫次地說完,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她緩緩抬起了一隻手。
那隻手,蒼白、纖細,完美得不似人間之物。隨著她抬手的動作,石台下方陰影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條巨大的、毛茸茸的陰影,自她身後悄無聲息地舒展開來!
不,不是一條!
是兩條、三條……整整八條!
八條色澤銀白、蓬鬆如雲、尾尖卻帶著一點硃砂般豔紅的……巨大尾巴!它們在她身後輕輕搖曳,如同月下綻放的巨大花朵,又像是擁有獨立生命的活物,每一根毛發都流淌著瑩潤的光澤!
八尾!傳說中的八尾狐仙!
我張大了嘴巴,大腦一片空白,之前聽到的所有關於「後山八尾絕世美女」的傳說,在這一刻有了無比清晰、無比震撼的實體!
其中一條尾巴,如同擁有生命般,輕盈地、無聲地延伸過來,越過我的頭頂,穿過了洞口那層無形的界限,來到了洞外。
那尾巴尖的硃砂紅點,輕輕點在了我爹小腿的青黑色傷處。
「嗤……」
一絲極淡的黑氣,從傷口處被逼出,瞬間消散在空氣中。我爹渾身一顫,臉上痛苦的神色明顯緩解,傷口那嚇人的青黑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退,雖然傷口依舊猙獰,但那股不祥的寒氣已然消失。
尾巴輕盈地收回,重新隱沒於石台下的陰影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影殃之氣已除,皮肉傷,無礙了。」狐仙的聲音依舊清冷,「此地非爾等久留之處,他的傷,需草藥外敷,靜養數日。」
她的意思很明白,傷幫我們治了,但我們該走了。
我爹掙紮著,忍痛抱拳,朝著洞內深深一揖,聲音沙啞卻無比鄭重:「林老倔,多謝……仙姑救命之恩!」他頓了頓,看向我,眼神複雜,補充道,「此子林劫,乃我養子。他……命格特殊,今日叨擾,實屬無奈……」
狐仙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深潭般的眸子裡,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她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看著遙遠的過去。
「宿命糾纏,避無可避。」她輕聲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十九雷……十八劫……故人……你究竟意欲何為……」
她搖了搖頭,似乎將某些思緒甩開,重新恢複了那古井無波的狀態。
「走吧。」
她說完這兩個字,便緩緩轉回身,重新變回了那個側坐的姿勢,背影孤寂而清冷。洞內的白光,也隨著她的動作,漸漸黯淡下去,最終歸於黑暗,隻留下那爬滿熒光藤蔓的洞壁,散發著微弱的綠光,勉強照亮方寸之地。
洞口那層無形的阻隔,似乎也隨之消失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間無法從剛才那震撼的景象中回神。
八尾狐仙……她真的存在!而且,她認識這木牌?她口中的「故人」是誰?她和我的出生,和那十九道雷,又有什麼關係?
無數的疑問瞬間塞滿了我五歲的小腦袋。
「劫子,過來扶我一把。」洞外,傳來我爹虛弱卻堅定的聲音。
我回過神,最後看了一眼那重歸黑暗與寂靜的石台方向,然後轉身,衝出洞口,用力攙扶起幾乎虛脫的父親。
我們父子二人,互相攙扶著,踉蹌地離開了這處名為「青蘿洞」的狐仙居所,將那無儘的神秘與疑問,暫時留在了身後的重重黑暗之中。
天邊,已經隱隱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漫長而恐怖的一夜,終於過去了。但我知道,關於我身世的謎團,關於十八劫的真相,才剛剛拉開序幕。而這隱居後山的八尾狐仙,無疑是揭開一切謎底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