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劫 第7章 無名書頁
油布包揣在我懷裡,像一個灼熱的炭塊,燙得我坐立難安。
爹因為腿傷和失血,加上一夜驚魂,吃過點東西後,便沉沉睡去,鼾聲沉重。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屋子裡彌漫著草藥和塵土的味道,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常,彷彿昨夜那場生死奔逃、洞中奇遇,都隻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但胸口木牌的冰涼,懷裡油布的觸感,以及爹小腿上那猙獰的傷口,都在無聲地宣告著真實。
我躡手躡腳地下了炕,走到窗邊。窗外,那棵焦黑的老榆樹靜靜地立著,新抽的幾絲嫩綠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幾個村民扛著農具經過,遠遠地朝我家窗戶瞥了一眼,立刻加快腳步,交頭接耳地走開了。他們的眼神,和我記憶中的一樣,充滿了畏懼和疏離。
以前,我不懂,隻覺得委屈。現在,我似乎摸到了一點這畏懼的邊緣——不僅僅是因為我「引雷」,更可能因為我的來曆,那個從禁忌之洞裡被抱出來的、身世不明的「妖胎」。
我的目光落回懷裡。那個油布包。
爹的警告言猶在耳:「非到性命攸關或心智成熟時,絕不可翻閱,否則必遭奇禍。」
性命攸關?昨夜算不算?如果不是狐仙出手,我們父子恐怕已經成了那「影殃」的點心。至於心智成熟……我一個五歲的孩子,離這四個字太遙遠了。
可是,那種想知道「我是誰」的渴望,像一隻小爪子,在我心裡不停地撓。那本無名書,是那個死去的道士留下的,是除了木牌之外,唯一可能與我身世有關的東西。它裡麵藏著什麼?是修煉的法門?是記載「十八劫」的真相?還是……彆的什麼?
強烈的好奇心,混合著對未知的恐懼,在我小小的胸膛裡激烈交戰。
我偷偷瞄了一眼熟睡的爹,他眉頭緊鎖,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不得安寧。我深吸一口氣,像做賊一樣,溜到了屋子最陰暗的牆角,背對著門口,小心翼翼地開啟了油布包。
血書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發褐,帶著一股歲月的滄桑和血腥氣。我認識的字不多,隻能勉強認出「此子」、「劫」、「木牌」、「托付」、「聽天由命」等零星幾個,但結合爹的轉述,大致意思已然明瞭。
我的注意力,全部被那本無名書吸引了。
書很薄,入手卻有種奇異的沉甸感。封麵和封底都沒有字,是一種暗黃色的、摸起來不像紙也不像布的材質,邊緣磨損得厲害,露出裡麵細密的纖維。它似乎極其古老,卻意外地堅韌,沒有一絲蟲蛀的痕跡。
我嚥了口唾沫,心臟「咚咚」直跳,手有些發抖,輕輕地,翻開了第一頁。
沒有想象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也沒有圖畫。
頁麵是空白的。
一種淡淡的、類似檀香和舊書混合的氣味散發出來。我愣了愣,不甘心地又往後翻。
第二頁,依舊是空白。
第三頁,第四頁……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整本書,全都是空白的!
怎麼會?我呆住了。那個道士用生命護送出來的,爹鄭重警告不能翻閱的,就是一本無字天書?這怎麼可能?
就在我失望又困惑,準備合上書的時候,異變發生了!
我胸口的雷擊木牌,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一陣熟悉的溫熱!不是之前驅邪時的灼燙,而是一種溫和的、如同被陽光曬暖的感覺。
幾乎同時,我手中那本無字書的書頁上,突然像是被水滴浸潤一般,從空白處,緩緩浮現出了一些痕跡!
不是墨跡,而是淡淡的、金色的、如同光線彙聚而成的奇異符號和圖案!
那些符號彎彎曲曲,我一個也不認識,但它們似乎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隻看一眼,就讓人覺得頭暈目眩。而圖案則更加詭異:有的像星辰連線,有的像扭曲的人形在某種儀式中舞蹈,還有一幅,赫然畫著一棵被雷霆環繞的大樹,樹下似乎有一個模糊的嬰兒輪廓!
這是……什麼?
我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這本書,竟然需要雷擊木牌的力量,或者我自身某種特質的激發,才能顯現內容?
我嘗試著去「讀」那些金色符號,但它們太複雜了,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倒是那些圖案,似乎能傳遞出一些模糊的資訊。那棵雷擊木,分明就是窗外那棵老榆樹!那個嬰兒……是我嗎?
我強忍著眩暈,努力想看清更多。當我目光聚焦在那幅「嬰兒與雷擊木」的圖案上時,圖案旁邊,緩緩浮現出幾個稍微清晰些的、同樣由金光組成的文字。那不是我現在學過的任何一種字型,更加古老,更加象形,但我卻福至心靈般地,隱約「讀懂」了它們的含義——
「……雷……霆……塑……體……劫……始……」
雷霆塑體?劫始?
是說我的身體是被雷霆塑造的?劫難從此開始?
還沒等我想明白,那幾個金字突然光芒大盛,刺得我眼睛一痛,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等我再睜開時,書頁上的所有金色符號和圖案,已經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書頁再次恢複了空白。彷彿剛才的一切,都隻是我的幻覺。
隻有胸口木牌那殘留的溫熱,和腦海中那短暫出現的奇異圖案與文字,證明著剛才的真實。
我捧著恢複空白的書,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心裡充滿了震撼和茫然。
這本書,果然不簡單!它藏著秘密,但以我現在的年紀和能力,根本無法解讀!那個道士的警告是對的,強行窺探,恐怕真的會引來不測。剛才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就極其難受。
可是,「雷霆塑體」、「劫始」……這幾個字像烙印一樣刻在了我的腦海裡。這似乎印證了我的出生確實與那十九道天雷有關,而我的劫難,也從那一刻就註定了。
就在這時,炕上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書和血書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回懷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爹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隻是含糊地囈語了幾句,又沉沉睡去。
我鬆了口氣,但心裡的波瀾卻無法平息。
我看不懂那本書,但我知道,它和木牌、和狐仙、和我的出生,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它是我身世謎團的一塊關鍵碎片,隻是現在,我還無法拚湊。
窗外,日頭漸漸升高。村子裡傳來了孩童的嬉鬨聲,遠遠的,聽起來那麼不真實。
我的世界,從昨夜起,已經徹底改變。我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委屈的「災星」,我是一個身負秘密、被詭異命運纏繞的人。十八劫,才過了兩劫,後麵還有什麼在等著我?
我看著熟睡的爹,又摸了摸懷裡的油布包和胸口的木牌。
活下去,弄明白這一切。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和堅定過。
我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冰涼的水滑過喉嚨,讓我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些。
不管前路有多少劫難,我得先讓自己變得更強,至少,要能看懂那本書上的字。
而變強的第一步,或許,就是先弄清楚,我到底能從我爹這裡,以及從這看似平常的村子裡,學到些什麼。那個走南闖北的老劉頭,他是不是知道得更多?
一個五歲孩子的心思,在這一刻,被迫裝下了遠超年齡的重擔和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