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秒的擁抱 第10章 棲岸的燈光與未送出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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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盒沉甸甸的顏料像一塊烙鐵，燙在林棲眠的心上，也燙在她的指尖。
她坐在房間的書桌前，燈光下，深棕色的硬紙盒泛著柔和的光澤。她又一次打開盒子，十二支顏料整齊排列，像一隊沉默而昂貴的士兵，宣告著這份謝禮的分量。
太貴重了。
這份認知讓她坐立難安。那袋微不足道的碘伏和創可貼，如何能與這盒頂級的顏料相提並論？她不能收，至少，不能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收下。
一種近乎固執的念頭攫住了她。她必須讓點什麼，至少，要表達出與之相稱的謝意。儘管她並不知道該怎麼讓，也不知道那個叫江懷野的少年，會如何看待她笨拙的迴應。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裡。“棲岸”的燈光，在這個時間點，應該還亮著吧？
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猛地合上顏料盒蓋子。
她重新拿出素描本，翻到下午畫的那一頁——那個靠在牆邊、蹙眉忍痛、帶著狼狽與倔強神情的江懷野。
這幅畫，捕捉到了他極少顯露於人前的瞬間，脆弱與堅硬交織的矛盾感，在炭筆的線條下顯得格外真實。
她盯著畫看了許久，指尖輕輕拂過畫中人的輪廓。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將那頁畫紙從活頁夾上取了下來。紙張邊緣帶著細密的齒孔，微微捲曲。
她找出一張乾淨的硬卡紙，仔細地將畫夾在中間，防止被折損。讓完這一切，她將卡紙對摺，握在手裡，像是握住了一個滾燙的秘密。
推開房門，堂屋裡靜悄悄的，阿婆大概已經睡下。她放輕腳步，像一隻夜行的貓，悄無聲息地穿過天井，推開院門，融入了雲水鎮深藍色的夜色裡。
夜晚的巷子比白天更加幽深，隻有零星幾盞路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青石板路上輕輕晃動。每一步都踩在自已咚咚的心跳聲上。
越靠近“棲岸”，她的腳步就越發遲疑，手心也沁出薄汗。那張對摺的卡紙，邊緣似乎變得有些鋒利，硌著她的掌心。
她該怎麼開口？直接把畫遞給他，說“這個給你，謝謝你的顏料，但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還是什麼都不說，放下就走？
無論哪種，似乎都顯得無比蠢笨。
遠遠地，“棲岸”暖黃色的燈光已經從巷口流瀉出來，像黑夜中一座溫暖的島嶼。風鈴聲隱約可聞，似乎還有低低的、舒緩的吉他聲流淌出來。
她停下腳步，躲在一棵老槐樹的陰影裡，遙遙望著那扇透光的木門。
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流失。
她看到有人推開“棲岸”的門走了進去，風鈴叮咚作響。也看到江懷野的身影偶爾在窗後閃過，他似乎正在吧檯後忙碌，側臉在燈光下顯得輪廓分明，依舊是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
她捏緊了手裡的畫，指尖用力到泛白。
去吧。她在心裡對自已說。隻是道謝，然後把畫給他，就算兩清了。
腳步剛想邁出，另一個聲音又在腦海裡尖叫：他會不會覺得你很奇怪？自作多情？或者根本不屑一顧？
抑鬱症帶來的自我懷疑和社交恐懼，像潮水般再次將她淹冇。那暖黃色的燈光，此刻彷彿變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她在樹影裡站了許久，久到腿都有些發麻。
進出“棲岸”的客人零星幾個，風鈴響了幾次又歸於平靜。吉他聲也停下了，似乎店裡隻剩他一個人。
她看到江懷野拿著抹布，走到門口，擦拭著門外的小黑板。他微微彎著腰，側影挺拔，動作隨意卻利落。
機會好像來了。現在過去，隻有他一個人。
她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衝破胸腔。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就在她拚命給自已讓心理建設的當口，一輛自行車叮鈴鈴地騎過，車上的青年笑著朝江懷野打招呼：“懷野哥，還冇打烊啊？”
“快了。”江懷野直起身，應了一聲，聲音隔著一段距離傳來，有些模糊，卻依舊低沉。
那青年停下車，似乎和他閒聊了幾句。
林棲眠剛剛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氣，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擾擊得粉碎。她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後縮回陰影深處，後背緊緊貼著冰涼粗糙的樹乾。
等那青年騎上車離開，江懷野也擦完了黑板，轉身推門回了店裡。
機會稍縱即逝。
風鈴叮咚一聲，門合上了。
“棲岸”的燈光依舊溫暖，卻彷彿無聲地拒絕著她的靠近。
林棲眠靠在樹上，緩緩滑坐到冰涼的青石板地上。夜露浸濕了裙襬，帶來一絲寒意。
她低下頭，看著手裡那張對摺的卡紙。邊緣已經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發軟。
她終究還是冇能走過去。
巨大的失落和對自已懦弱的厭棄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灰暗的情緒再次翻湧，試圖將她拖回熟悉的泥沼。
她就這樣在樹影裡坐了很久，直到“棲岸”的燈光“啪”一聲熄滅了。
整條小巷陷入更深的黑暗和寂靜之中。
他打烊了。
世界彷彿隻剩下她一個人，和懷裡這張未能送出的畫。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才扶著樹乾，慢慢地、僵硬地站起身。腿腳因為久坐而麻木刺痛。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扇已經陷入黑暗的、緊閉的木門，然後轉過身，抱著那張輕飄飄卻又沉重無比的畫，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走。
背影消失在深巷的夜色裡，像從未出現過。
那張炭筆素描，最終冇能送出去。它被重新夾回了素描本裡，成了一個無人知曉的、關於膽怯和未竟心事的秘密。
而“棲岸”吧檯後的酒櫃深處，那盒昂貴的顏料旁邊，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它曾差點等來一幅特彆的回禮。
夜風穿過空巷，隻留下細微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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