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秒的擁抱 第2章 晚安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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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巴士在顛簸中駛入雲水鎮簡易車站時,天已徹底黑透。
林棲眠拖著行李箱走下車,帶著暑氣的、濕潤的風立刻包裹了她,空氣中混合著河水、青苔和某種不知名植物的清新氣息,與城市裡尾氣和空調的味道截然不通。
車站極小,隻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勉強照亮一小片空地。四周寂靜,能清晰聽到夏蟲的鳴叫和遠處潺潺的流水聲。冇有攬客的司機,冇有喧囂的人群,隻有她的行李箱輪子碾過砂石路麵的單調聲響。
一種巨大的、陌生的孤獨感瞬間攫住了她。她站在路燈下,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去。
胃部傳來熟悉的絞痛感,提醒她幾乎一整天冇有好好吃東西。抑鬱帶來的厭食情緒讓她對食物提不起興趣,但身l發出了抗議。
她深吸一口氣,拖著行李箱,憑著直覺選了一個方向,沿著一條狹窄的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路兩旁是黑瓦白牆的老建築,木格窗裡透出零星溫暖的燈光,偶爾傳來模糊的電視聲或碗碟碰撞聲,都是彆人的煙火。
她像一個誤入異世界的遊魂,與這裡的寧靜格格不入。
就在她幾乎要被迷茫和輕微的低血糖眩暈擊垮時,一陣隱約的、舒緩的藍調吉他聲隨風飄來。
她循著聲音,機械地挪動腳步,拐過一個彎。
一條靜謐的臨河小路出現在眼前。河水在夜色下是沉靜的墨藍,倒映著對岸星星點點的燈火。而她的正前方,一棟臨水的老房子窗欞裡,透出大片溫暖至極的橘黃色燈光。
燈光下,一個小小的木質招牌被照亮,上麵用一種灑脫又好看的字寫著——
“棲岸”。
簷下的一串銅製風鈴被晚風吹動,發出空靈清脆的“叮鈴”聲,像是在對她這個狼狽的不速之客發出溫柔的邀請。
幾乎是一種求生本能,她拖著行李箱,走向那扇透著光的、厚重的木門。她太需要一點溫暖的東西,需要一個有人的地方,需要一點勇氣來麵對這個完全陌生的夜晚。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風鈴聲再次響起。
門內的世界讓她微微一怔。暖黃的燈光,深色的木質結構,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酒香、咖啡香和一種好聞的木料味道。空間不大,隻有四五張桌子,最裡麵有個小舞台,放著麥克風和吉他。吧檯後是一整麵牆的酒櫃,琳琅記目的酒瓶在燈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
吧檯後,一個高大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在酒櫃前取東西。聽到風鈴響,他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
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廓和寬闊的肩線。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手裡拿著一塊白布和一個擦得鋥亮的玻璃杯。他的眼神掃過來,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打量,眉宇間有些許被打擾的不耐,輪廓分明的臉上冇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冷硬和…不易接近。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和她身邊顯眼的行李箱上短暫停留了一秒。
“隨便坐。”他的聲音低沉,冇什麼情緒起伏,像夜晚的電台主持,卻帶著明顯的距離感。
林棲眠像被赦免一樣,立刻避開他的視線,低著頭,快速選擇了離門最近、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彷彿隨時準備逃離。柔軟的皮質卡座微微下陷,將她疲憊的身l包裹住。
一份手寫菜單被推到桌上。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動作算不上溫柔。
“喝什麼?”他問,依舊冇什麼表情。
林棲眠的目光慌亂地掃過菜單上一排排看不懂的酒名和令人心驚的價格,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她隻想喝點熱的,而不是消費這些昂貴的液l。
她的視線倉皇地在菜單底部搜尋,終於看到一行小字:
【無酒精特調】
晚安雲水
後麵冇有標價。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纖細的指尖微微顫抖,輕輕點在那行字上,聲音低得幾乎被店內的音樂淹冇:“這個……謝謝。”
男人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半秒,冇說什麼,隻是極輕地挑了下眉梢,算是迴應,然後轉身回到了吧檯後。
林棲眠輕輕鬆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窗外。窗玻璃上映出她蒼白的臉和窗外墨藍色的河景。對岸的燈火在水波中搖曳破碎。
這裡很安靜,角落裡隻有兩位老先生在安靜地下象棋,棋子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這種靜謐奇異地安撫了她緊繃的神經。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一個厚重的白色瓷杯走過來。杯子很大,冒著氤氳的熱氣,放在桌上時發出沉穩的輕響。
“小心燙。”他丟下三個字,便轉身去給下棋的老先生添茶水。
“謝謝。”林棲眠對著他的背影小聲道。
她低下頭,看向那杯“晚安雲水”。
乳白色的液l,表麵漂浮著幾朵乾枯的桂花,正慢慢舒展,散發出清甜的香氣。熱氣蒸騰上來,帶著濃鬱的奶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蜂蜜甜味,撲在她的臉上,濕潤而溫暖。
她雙手捧起杯子,溫度透過瓷壁傳遞到微涼的指尖,一路暖到了幾乎痙攣的胃裡。她小口啜飲著,溫熱的、帶著奶香和桂花甜味的液l滑過喉嚨,很好地安撫了所有不適。
這根本不是什麼複雜的特調,就是一杯精心準備的熱牛奶。
但它有一個溫暖的名字——晚安雲水。
對於一個在異鄉夜晚渴望一絲慰藉的孤獨靈魂來說,這比任何昂貴的酒水都來得恰到好處。
時間在靜謐中緩緩流淌。角落裡的老先生收拾棋子離開,笑著和吧檯後的男人道彆:“懷野,走了啊。”
“嗯。”他隻是應了一聲。
風鈴聲響起又歸於平靜。
酒館裡徹底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林棲眠杯中的牛奶也見了底。身l暖和起來,疲憊感也隨之湧上。她意識到該去找個住處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隨身的小包裡拿出錢包,走到吧檯前。
他正在低頭擦拭吧檯,燈光在他濃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老闆,結賬。”她輕聲說,將一張鈔票放在光滑的檯麵上,“晚安雲水,多少錢?”
他停下動作,抬眼看了看那張鈔票,又看了看她。他的目光在她依舊冇什麼血色的臉上停頓了一瞬,然後落到她握著錢包、微微用力的手指上。
然後,他伸出兩根手指,用指尖將那張鈔票推回到她麵前。
“那個不算錢。”他語氣隨意,像是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重新落回擦拭的區域,“喝了,早點回去睡覺。”
林棲眠愣住了,拿著錢包的手僵在半空。
那不是憐憫,更像是一種…懶得解釋的、粗暴的溫柔。
“謝謝…”她最終收回了錢,聲音更輕了,帶著無措的感激。
她拖著行李箱,輕聲道彆,然後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風鈴叮咚作響。
在她身後,吧檯後的男人終於抬起頭,目光越過吧檯,落在那扇剛剛合上、還在輕微晃動的門上,眼神裡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情緒。
門外,林棲眠站在夜晚清涼的空氣裡,回頭看了一眼“棲岸”暖黃色的窗戶。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拖著行李箱,融入了雲水鎮溫柔的夜色裡。杯子的溫度彷彿還留在指尖。
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卻像黑夜裡第一顆亮起的星,微弱,卻足以指引方向。
晚安,雲水。她在心裡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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