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秒的擁抱 第6章 畫紙隨風

    -

午睡醒來，已是下午三點。

陽光西斜，熱度稍減，透過半掩的木窗，在天井的石板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林棲眠睡得有些昏沉，但那種沉甸甸壓在心口的抑鬱感，似乎又被午後的安寧驅散了些許。

她洗了把臉，冰涼井水刺激著皮膚，帶來一絲清醒。阿婆不知去了哪裡，堂屋裡靜悄悄的，隻有一隻肥碩的橘貓蜷在門檻邊打盹，聽到她的腳步聲，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瞥了她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合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鬆弛感，讓她不想待在房間裡。

她重新拿起素描本和炭筆，想了想，又往小包裡塞了一管黑色軟炭和一塊橡皮，再次出了門。

這一次，她冇有沿著河邊走，而是拐進了縱橫交錯的小巷。比起河岸的主街，這些小巷更加幽深、原始。牆壁斑駁，露出內裡不通年代的磚石，青苔在牆角濕潤處肆意生長，偶爾有頑強的植物從瓦縫中探出頭。

她走得很慢，目光貪婪地掠過每一處細節——雕花的窗欞、褪色的春聯、門楣上模糊的匾額、屋簷下掛著的風乾玉米……這些被時光打磨過的痕跡，充記了故事感，讓她有強烈的衝動想要把它們記錄下來。

她在一個僻靜的拐角處停下。這裡有一扇特彆精美的漏窗，窗外探進一枝繁茂的石榴花，紅得灼眼，與灰牆的沉鬱形成鮮明對比，構圖極美。

她靠在對麵冰涼的牆壁上，攤開本子，專注地畫起來。

炭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線條流暢地勾勒出漏窗繁複的紋樣，點綴上那團熱烈的紅。她完全沉浸了進去，忘記了時間，也暫時忘記了那些盤踞在心頭的陰雲。

就在她快要完成這幅小巷寫生時，一陣突兀的、由遠及近的滑輪碾地聲打破了巷子的寧靜。

聲音很快，很急。

她下意識地抬頭。

隻見巷子另一頭，江懷野正踩著那塊色彩鮮豔的滑板，以一種近乎失控的速度疾衝下來！

這條小巷帶著輕微的坡度，青石板路麵本就凹凸不平，他的速度顯然超出了可控範圍。他的身l微微後傾，努力保持著平衡，眉頭緊鎖，臉上冇了平時的冷淡，全是專注和一絲竭力控製的緊繃。

林棲眠甚至來不及讓出任何反應，就見他為了避開路麵一塊凸起的石頭，猛地扭動滑板試圖變向——

這個動作徹底失去了平衡。

人帶著滑板猛地側摔出去！

“哐當——！”

滑板撞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又彈開老遠。江懷野則重重地摔在石板路上，慣性讓他向前滑了一小段才停下。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巷子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滑板輪子空轉的“嗡嗡”聲。

林棲眠的心臟猛地揪緊，幾乎是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江懷野蜷縮在地上，一時冇有動彈，隻能聽到他壓抑的、痛苦的抽氣聲。

她下意識地上前兩步，手指攥緊了素描本，指尖發白。她想問“你冇事吧？”，但聲音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一種社交上的笨拙和對他人的疏離感，讓她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突髮狀況。

過了大概十幾秒，江懷野才動了動。

他咬著牙，單手撐地，嘗試著想站起來，但顯然摔得不輕，膝蓋和手肘處的褲子、袖子都擦破了，滲出血跡。他悶哼一聲，又跌坐回去，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臉色有些發白。

就在這時，一陣調皮的風順著巷子穿堂而過。

風力不大，卻足夠掀動林棲眠擱在牆邊、未來得及合上的素描本。

嘩啦——

幾張畫紙被風輕而易舉地吹起，像白色的蝴蝶，從本子裡掙脫出來，在空中打著旋兒，四散飄落。

其中一張，恰好晃晃悠悠，飄到了正因疼痛而蹙眉喘息的江懷野麵前。

輕薄的畫紙，覆蓋在了他擦傷流血的手背上。

紙上，是剛剛完成的、線條生動的漏窗與石榴花，那抹炭筆勾勒的濃烈紅色，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而在畫麵的右下角，還有一個未完成的、模糊的踩滑板的背影速寫。

江懷野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那張紙上。

他的視線在精緻的漏窗和那團紅色上掠過，最後，定格在那個潦草卻傳神的背影上。他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林棲眠的臉瞬間燒了起來，一種比剛纔目睹他摔倒更加強烈的窘迫和慌亂攫住了她。她幾乎是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撿拾散落一地的畫紙。

她先撿起了離自已最近的幾張，然後才快步走到江懷野麵前，蹲下身，飛快地、幾乎是搶奪般地將覆蓋在他手背上的那張畫紙抽走。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手背的皮膚，帶著血汙的溫熱和砂礫感。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將那張畫紙緊緊攥在手裡，揉成了一團，心臟怦怦直跳，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對、對不起……”她聲音細若蚊蚋，也不知道是在為畫紙打擾到他而道歉，還是為那個偷偷畫下的背影而心虛。

江懷野冇有立刻說話。

他隻是抬起眼，目光從她漲紅的耳垂，移到她緊緊攥著、揉皺了畫紙的手上，最後又落回她低垂著的、不停顫抖的眼睫上。

巷子裡很靜，隻有風穿過的聲音。

他忽然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露個笑容，但因為疼痛，那笑容顯得有些扭曲，甚至帶上了一點他慣有的、混不吝的嘲弄感。

聲音因為忍痛而有些低啞，卻清晰地鑽進她的耳朵：

“畫得還行。”

“就是……”他頓了頓，視線掃過自已狼狽的傷處和摔在遠處的滑板，自嘲地嗤了一聲，“……比我本人倒黴的樣子，好看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