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肆寵臣妻 第70章 第七十章
人生在世,好像有一些東西是天註定的,越是想要用力守住,越是得不到。
等到失去的那一刻,說不上來是怎樣的難過,隻是覺得心上泛來密密麻麻的痛,四肢百骸都被纏住,恨不能一死了之。
王語纓此時就是這種感覺。
有些人在自己遭受什麼的時候,是不會想到因果報應的,他們從來不會去想自己曾做過了什麼,凡是傷害他的,必定是彆人的錯,總之他沒有錯。
但有的人,或許還因為心中尚且存著一絲絲良知,一旦他們失去什麼的時候,曾做過的惡就會被他們一點點放大,他們開始用自責愧疚鞭笞自己,惱恨自己是不是因為作惡太多才會遭此報應,越是深想,就越是無法原諒。
她側著頭靜靜地等待孩子的哭聲,靜默的時間對她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好像過了一萬年那麼久,她承受著淩遲之痛,心中還抱著一絲僥幸,直到薑肆抱著繈褓中的孩子站在她床前。
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薑肆問她:“你要不要看她一眼?”
兩人自相識以來,那是她第一次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跟她說話,聲音裡帶了幾分疏離,就像問一個陌生人,王語纓死也沒有想到還會有這一天,莫大的疼痛瞬間席捲了她,她想不透自己到底都乾了什麼。
從低微的啜泣聲到放聲大哭,蔓延的悔意像浪潮一樣拍打在心頭上,她扯開嗓子,捶打胸口,不捨和不甘讓她忘了所有的高傲和自尊,幾乎是同時,簾子被人一掀而起,霍岐從外麵闖了進來。
產婦的痛呼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那一聲本該嘹亮的啼哭。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世間這般安靜,安靜到恨不得變作聾子瞎子,逃避遁走,也不想接受那個結果。
最終等來的是王語纓的哭嚎。
霍岐進來的一瞬間,和剛好轉身的薑肆對上視線,薑肆懷裡抱著孩子,安靜得像是睡著了,那一刻,霍岐的雙眼瞬間就紅了。
好像什麼也不用多說,這樣的情景,一看就懂了。
霍岐攥緊簾子,又放開,每一個腳步都邁得異常沉重,路過薑肆時,他不敢往那看,沒有任何交流,他那時想得也是——我是不是遭報應了?
霍岐蹲在床前,握住王語纓的手,他沒掉眼淚,隻是眼圈紅著,王語纓在哭,怎麼都停不下來,她不顧任何人,也不想要任何人的碰觸,於是霍岐隻好抓住她胡亂揮動的手,緊緊攥住,然後低聲安慰她,一刻不停地安慰:“沒關係……阿纓……隻要你沒事就好……沒關係……”
可王語纓像是根本就聽不見他說話,也沒人配跟她說一聲沒關係,十月懷胎,苦是她受的,她那麼儘力想保這個孩子,在最後一刻還是失去了,如何能沒關係?
沒人能跟她感同身受。
薑肆站在角落裡,看著各自陷入痛苦的兩個人,感受著臂彎間的重量,忽然就想起她生安兒的時候,那一聲啼哭太重要了,是拉她從黃泉路爬回來的聲音。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人常常覺得孩童離世最值得惋惜,是因為可惜它還沒來得及嘗遍這世間酸甜苦辣,是那種那是從一瞬間的希望轉變到一瞬間的絕望的極端。
她當然不會覺得這是在懲罰誰,如果是因果,也是王語纓一個人的因果,薑肆無法從與她無關的因果中得到任何快意或者悲傷,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她隻是覺得有些可惜。
再多的痛苦也有消歇的時候,王語纓剛經過難產,體力透支,哭了沒一會兒就暈過去了,薑肆趕緊讓女醫給她清理傷口,她把了把脈,對霍岐道:“流了太多血,我們也隻能想辦法保住她的元氣,命是能留住,隻是以後恐怕再難有孕了。”
霍岐雙眼都是血絲,臉色憔悴,整個人都有著混沌,聽完薑肆的話還愣了一下,反應很久,才明白她的意思,他沒有露出遺憾的表情,隻是看了看王語纓,喃喃道:“那就算了吧……”
他回過頭,終於肯看向她臂彎的方向:“孩子……”
薑肆低頭看了看,把繈褓遞過去:“是個男孩。”
她遞過去,霍岐卻沒接,薑肆看到他往那繈褓裡看了一眼,然後就低下頭,什麼話都不說,薑肆以為他被孩子的模樣嚇到了,又將手收了回去,卻突然聽到一聲壓抑不住的哭腔。
霍岐的肩膀不停抖動著,高大的男人此時終於忍不住哭了,薑肆要張口,卻聽他問:“肆肆,你那時,也這麼疼嗎?”
薑肆一怔,第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他好像把自己完全困住了,就這樣跪倒在她的腳邊,是跪倒還是癱倒,薑肆也不清楚,她低頭,就看到霍岐蜷縮在地上,咒罵自己“我就是個畜牲”。
薑肆有些震驚,他好像全無理智了,因為今天的打擊和往日的愧疚,層層疊加,叫他一瞬間便崩潰。
王語纓是難產,薑肆當年也是難產。
他在她經曆過那樣的痛苦之後,多少次無視她曾受過的傷害,讓她痛上加痛。
霍岐沒法原諒自己。
薑肆看著伏在地上哭泣的霍岐,沒有回應他,直到覺得他也發泄得差不多了,才張口對他道:“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早已經跟你沒關係了,疼也是因為安兒疼,與你更無關。”
薑肆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聽不出一絲波瀾,霍岐微頓,那一刻才清醒地認識到她是真的放下了,而他纔是那個後知後覺不原相信事實的可憐蟲。
他遲來的歉意她不要,他遲來的悔恨她不在意,他遲來的感同身受,她不稀罕。
她真的很恣意,也很強大,強大的人能掌控自己的內心和情感,在彆人原地踏步的時候,她早已奔向征程。
霍岐實在不配她。
能跟得上她的腳步的人,才配得上她。
霍岐最終抱著孩子處理後事去了,雖然剛出生就夭折了,但終究也是從這世上走了一遭,總要送一程的。
王語纓醒的時候霍岐不在,薑肆剛囑咐完她貼身奴婢都該注意什麼,聽到了床上的動靜,她走過去,看到王語纓木然地望著床帳,雙目空洞無神。
薑肆想了想,對她道:“你剛生產完,身子虛,不宜大悲大喜,節哀順變。”
王語纓沒有說話,就在薑肆以為她不會回應的時候,突然聽到她沙啞的聲音:“男孩女孩?”
“男孩。”
“好看嗎?”
“……好看。”
“你不恨我嗎?”
薑肆聽到最後一問,雙眸漸漸睜大,將視線移到她臉上。
王語纓說:“我害你,你卻儘力救我和孩子。”
薑肆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道:“難得你會這麼坦誠,我為了撇清關係,還另外叫了太醫院的女醫。”
王語纓頓了一下,才道:“是我跟這個孩子沒緣分。”
老人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王語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經曆了喪子之痛,反而比以前心思更單純了,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和彎彎繞,也沒了那些歹毒極端的想法。
“你如果要害我,就不會說什麼要保大人的話了。”
薑肆說:“我也跟你說過,不要後悔,你什麼都想要,但最後孩子還是沒有活下來,而你身子也被拖垮了,此生難在有孕。”
王語纓沒有驚訝,她昏迷的時候半夢半醒,似乎聽到了薑肆和霍岐的談話。
她隻是閉上眼睛:“不後悔……”
“我這個做孃的,沒能為他做什麼,隻能讓他體麵得來,體麵得走,就算是我為他做過的唯一一件事了……你知道,我是個貪心的人,向來都喜歡強求,我差點害得你一屍兩命,老天不過是報應到我頭上罷了,可惜,死的不是我。”
王語纓淡淡的說著,也沒有哭,像是一潭死水,薑肆沒說什麼,轉身想要出去,剛走到門前的時候,王語纓忽然將她叫住。
“你是不是知道奚兒不是霍岐的孩子了?”
那句話像是平湖中投落的一顆石子,瞬間激起了水花,薑肆回過頭微微瞪大雙眸,不是驚訝她說出的話,而是驚訝於她竟然會說出來。
當年王語纓如何跟霍岐相識,如何跟她定下這門親事,薑肆沒有瞭解過,也不想知道,最開始心頭有這個疑問,是因為她看到霍昀奚這個孩子的樣貌。
薑肆與霍岐從小一起長大,霍岐的什麼樣子她都見過,霍昀奚跟霍岐長得並不像。
後來疑問加深,她隻是沒有得到過印證,一是覺得跟自己沒關係,二是覺得彆人也不會傻到親口承認。
王語纓之所以這麼在意這個孩子,拚儘全力也要生下來,也許就是因為這是她跟霍岐的第一個孩子。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薑肆皺了皺眉,摸不清王語纓的心思。
“我不說,你也已經知道了,他回來了,事情也瞞不了多久……”
薑肆轉過身,正對著她:“你有事求我?”
“是……”王語纓忽然撐著身子坐起來,她身體虛弱,麵無血色,腳上沒有力氣,要起身的時候向前一撲,跌倒在地,仍是一副跪拜的姿勢,她拋棄了自己所有尊嚴,苦苦哀求她,“如果有一天……霍岐發現了這個秘密,你可不可以保下奚兒一條命?我死了無所謂,我不想讓他一輩子都孤苦無依……”
一天裡,兩個人都跪在她腳邊,一個懺悔,一個央求。
“那是你的孩子,你自己保他。”
王語纓搖頭,淚流兩行,不住道:“我知道我活不長了……我知道我活不長了……”
薑肆沒有反駁,但這句話過後,忽然聽到“砰”的一聲。
門被外麵的人開啟,猝不及防,回頭看到霍岐正站在門口,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