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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為何如此心虛_番外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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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察
“大人怎麼天天把有罪掛在嘴邊?……

樓輕霜細細打量麵前的青年。

太子殿下從皇帝的書房到了飛雲衛署區,
這一路行來分明沒有多久,那一身麵聖諫言的朝服已經不複平整,衣帶扣結零零落落,

甚至於禦前還齊整的束發?都冒出?了些許發?梢,不知是這位殿下懶洋洋靠在何?處時勾扯到的。

禦前的莊重撐不過半個時辰。

若說隨性,確實是同他所想找之?人如出?一轍的隨性。

像,又不像。

似,
又不似。

言辭可以三思,
脾性舉止卻如影隨形,再厲害的人也無法日夜謹慎,
總會有差錯。

隻需看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那一張臉確實是無可辯駁的絕色姿容,明火下煌煌璀然,
陰霾裡皎皎映月,遠近高低都尋不出?一絲失色。

任是誰盯著看,
不過片刻便隻能顧得上看那一雙淺透雙眸如何?在這樣一張臉上熠熠生輝。

神?仙來了都盯不住一瞬。

他蹙眉斂目,還是瞥開視線。

太子殿下對著成?山的賬目沮喪了片刻,明白其中利害關係之?後,竟轉了性子一般,
沒有怎麼耍潑,讓人送來蘸了墨的筆,
翻開賬目便開始瞧。

“臣冒昧想問,
殿下方纔在馬車上時,
不是囑托臣來代勞嗎?殿下若是累了,
可以在此歇息,若有必須殿下首肯之?處,臣再稟報殿下。”

沈持意正?和賬目上那些晦澀的文言文寫法大眼瞪小眼,男人淡然嗓音入耳,
他哼哼了兩聲:“孤仔細想了想,樓卿固然要好好幫忙,孤也不能全權放任。陛下說了——這是孤初次參政,若是做不好,如何?能讓陛下相信孤能做好一個太子?”

現在他的人設是為民請命的儲君!

而且現在要是遲一天?做完,樓輕霜就?要在臨華殿多住一天?。

萬萬不可。

必須早點交差。

“你彆?在這貪懶了,”他湊上前,拽過樓輕霜的衣袖,“快教教我?,這句話什麼意思,後麵跟著的數代表什麼?”

樓輕霜沒往他指著的賬冊書頁上看,而是低頭看向他拽著衣袖的手。

倒是沒躲開。

隻是輕輕蹙眉。

沈持意:“……”

小氣。

他悄悄鬆手。

飛雲衛遞來算盤。

太子殿下撇開:“用不習慣這個,給我?多拿點草稿紙。”

“什麼……?”暗衛茫然。

“紙!白紙!”

算盤被放到了樓大人身邊,太子殿下麵前多了一疊紙。

……

雨後黃昏悄然而至。

眾人囫圇用了點飽腹的晚膳,熱火朝天?地辦起差事。

樓輕霜每每寫下款項名目,不過片刻,對坐的青年便從一堆賬目和畫著亂七八糟看不懂符號的紙張中抬起頭來,露出?暈了墨的臉頰,給他報來一串數字。

莫說是許堪,起先連樓大人都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算盤,對著沈持意報出?的款項數額重算了一遍。

幾次下來並?無錯處。

太子殿下又埋頭算賬去?了,徒留小樓大人和許統領相對而視,竟都露出?了些許意外之?色。

但小樓大人天?塌不驚,意外之?色也不過須臾轉瞬,複又神?色淡然地同太子殿下和幾個暗衛一起繼續整理明細。

許統領獨自震驚半晌,默默抓緊了自己手中的彎刀。

他一個大老粗,比不過詩書滿腹的樓輕霜,算賬也算不過天?賦異稟的太子殿下。

幸好他還會點功夫,起碼是在場最能打的,能保護好師弟和殿下。

許堪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在場的作用,又去?親自給太子殿下換了暖爐、添了熱茶。

這時,天?色徹底昏暗下來。

飛雲衛的主要辦事衙門?並?不在皇城中,唯有這一處大內裡的小院是許堪辦皇差的地方。

人不多,地方也不大。

朝野平靜,無人知曉今日天?子書房中發?生的一切,無人知曉方寸屋舍裡,儲君和重臣正?圍爐而坐,筆墨揮毫間,落下的是震動天?下的大事。

有人在外頭稟報:“太子殿下,樓大人,統領。東宮內眷鶯娘求見。”

屋內所有人儘皆神?色一頓。

少女?婉轉溫柔的嗓音飄蕩而來:“殿下,妾來給您送藥了。殿下今日穿了朝服,天?色已黑,朝服在身難免厚重,烏大人擔心殿下身子不爽利,還讓妾帶了一身衣裳過來為殿下換上。”

被美?人關切的殿下登時眸光一亮,起身走了出?去?,將那鶯娘一同帶去?側屋,關起門?來。

樓大人麵不改色,提筆落字。

側屋和此地隻隔了兩扇門?,在場的又都是習過武耳聰目明的好手,誰都聽到了隔壁傳來的若隱若現的聲音。

“……好姐姐,你讓我……”是太子殿下。

“……”

“……我不要……”是那從鵲明樓帶回東宮的歌女?。

又過了片刻。

那歌女?似乎壓低了聲音:“……您身體不好……怎麼……”

雨已經停了。

夜風敲打門?窗,捲走泥濘散發?出?的水汽,迅速送走了這些含糊不明的呢喃輕語。

“大人?”暗衛沒忍住出?聲提醒,“滴墨了。”

樓輕霜低頭。

隻見那已經大半被字跡占滿的紙上,暈開水墨,竟是他提筆許久不曾落筆而滴落的墨漬。

這一頁廢了。

他閉上雙眸。

片刻。

他睜開眼,烏黑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樓某疏忽了,”他平靜地說,“換一張。”

……

沈持意帶著鶯娘進了屋,心想還是他家烏師傅貼心,知道他穿這身朝服穿得實在拘束,讓鶯娘給他送來了常服。

沈持意來東宮以後,帶回宮的人裡麵,鶯娘是最信得過的。

她本就?得沈持意搭救,知恩圖報,願意效勞,為沈持意在帝都保持一個風流之?名。

烏陵改了青衣蠱之?後,沈持意謹慎起見,還是讓鶯娘吃了那種隻會發?作一次便消除的青衣蠱。但他沒和鶯娘說,隻每月定?時給鶯娘一顆糖丸,讓鶯娘誤以為身中青衣蠱便是。

他準備等他脫離太子之?位時,讓烏陵把鶯娘送走,改換身份送到其他州府,再告知鶯娘那青衣蠱早已解了,讓她自由自在過餘生。

因此烏陵才放心讓鶯娘來做這些表麵功夫。

一關門?,鶯娘便要替他換衣裳。

他趕忙後退一步:“好姐姐,你讓我?來……”

鶯娘知他脾性,無奈一笑,不必他說,便轉過身去?。

沈持意自行換完衣裳,又瞧見那承盤上的補藥。

這是太醫給他診脈之?後給他開的,其實沒什麼特殊的,都是滋補的藥材。

他往常要麼趁著沒人倒了,要麼不方便倒的話便喝一喝。

可今天?許堪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一個勁兒給他塞熱茶暖爐厚毯,他又不是真的體弱多病,這一輪番下來現在已經熱得很。

樓輕霜就?在這,他連推諉都不敢,生怕暴露什麼。

這碗補藥若是現在下肚,出?去?再被許堪塞個暖爐,他不得更熱?

他讓鶯娘轉過身來,指了指那碗藥。

“……?”鶯娘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要——”

沈持意比了比自己的雙唇,示意她小聲點。

她不知沈持意的體弱是假的,輕聲說:“殿下,您身體不好,怎麼能……?”

怎麼能讓彆?人幫忙喝藥!

那都是幾歲小孩的行徑了!

鶯娘搖頭。

沈持意不好多說,雙手合十,無聲地說:“拜托……”

“……”

……

太子殿下回來時,那一身華貴朝服已經換成?青衫。

少了莊重貴氣,多了少年意氣。

送藥換衣的歌女?捧著朝服端著空碗出?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神?色頗為委屈,像是做了什麼不願做的事情。

太子在側屋裡待了許久,遠遠比被人服侍著換衣需要的時間要久,久到其餘諸人都有些心照不宣,全都低著頭裝作不知。

樓輕霜卻轉頭看去?,望著鶯娘離去?的方向。

他麵色無喜無怒,眸光之?中卻又有些許低沉之?意。

沈持意坐下時,看見的就?是樓大人這個模樣。

沈持意:“?”

盯著鶯娘看乾什麼?

對著他殿裡的人又有什麼算計了?

不準。

他抬腳,在桌案下踢了樓輕霜一下。

那人在雨中踏了一日的雲紋白靴鞋麵依舊潔白如新,卻被他又踢上一抹汙灰。

男人回過頭:“殿下?”

沈持意立刻端起一本賬冊:“這個,看不懂。”

涉及國事,莫說是樓大人,其餘暗衛都收了心思,再度湊上前來忙活。

這一忙,便直接忙到了深夜。

忙到沈持意徹底意識到,要在今日處理好一切是不可能的。

皇帝要的是煙州多年以來積沉的暗賬,給他們的七天?時間隻少不多。

今日不論?如何?,樓大人都得夜宿東宮了。

沈持意:“……”

烏陵帶著東宮的轎輦來接他,樓大人吩咐太監去?皇後宮中喊奉硯去?東宮,隨後便形單影隻上了前往東宮的車駕。

沈持意借著身子弱的藉口,一上轎便抱著暖爐低下頭,露出?睏倦假寐之?態,終於得以有閒心思量今日之?事。

他思量的不是查稅之?事,而是樓輕霜。

若他和許堪烏陵等人一樣,不知曉原著,今日看樓輕霜確實看不出?什麼區彆?。

哪怕這人千鈞一發?之?際送來了軍報,也隻是時機正?好。而對他的請教耐心十足、循循善誘,更是樓飲川之?於人前的假麵,挑不出?異常之?處。

但從這人的真麵目來看,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為何??

“殿下在想什麼?”

樓大人的嗓音驟然回蕩在轎輦中,猝不及防撞進沈持意的耳朵裡。

沈持意上一刻還在神?思飄飄於雲天?之?上,這一刻便被猛地拽了回來。

他脫口而出?:“在想——”

不對。

虧得他剛才就?在警惕樓輕霜今日所為,瞬息之?間驟然警醒——他分明表麵上是在休憩假寐,樓輕霜怎的問他在想什麼?

即便他找了個理由答上去?,不也是承認他剛纔在偷偷想事情嗎?

“……在想?在想什麼?”他睡眼朦朧,微微眯著眼,茫然開口。

樓輕霜無言了片刻,才說:“臣以為殿下在憂思煙州貪墨案,沒想到驚擾到殿下,臣有罪。”

沈持意輕笑一聲:“帝都皆知大人品性高潔質如玉蘭,大人怎麼天?天?把有罪掛在嘴邊?難不成?大人心裡有鬼——”

“殿下。”

轎輦倏地停下。

宮人跪於太子儀仗前,居然攔住了太子車駕。

“殿下,”烏陵和宮人低語完,隔著紗簾和他說,“前路不好走,我?們或許要換一條路回臨華殿。”

沈持意一愣:“以往常走這條道,為何?突然不通了?”

“這位公公說……”

樓輕霜已經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稍稍掀起車窗垂下的紗簾。

一夥太監快步跑過,手中各自拿著些物件。

沈持意仔細一看,其中甚至有明顯用來挑人的架子。

他眉頭一皺——這些東西怎麼看怎麼像是處理死?事的……

烏陵躊躇了片刻,委婉道:“……說裴氏遭逢大變,夜半愁悶,背著人到了築星台,許是神?思恍惚沒留意,失足掉下來了。”

“失足”。

沈持意更是怔愣。

他再度看向那些手忙腳亂的太監宮女?。

有人往築星台的方向跑,有人從築星台的方向跑來,有人朝著椒芳道的方向而去?,那裡是前往宣慶帝寢宮的方向。

宮道兩側的燭火十年如一日泣蠟滴淚,宮人們手中提的燈卻晃蕩非常,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雨打湮滅。

他忘了說話。

樓輕霜吩咐:“那便繞道吧。”

“是。”

太子車架穩穩當當轉了個頭,漸行漸遠於寧和無波的深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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