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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璫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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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車駕停下,卿雲在裡頭輕晃了晃,心頭微緊,輕吸了口氣便撩開簾子下了馬車,後頭提食盒的小太監們也從車上下來了。

來命他們送膳者是李照身邊的貼身侍衛,卿雲不敢多問,那侍衛也必不肯答,他隻管挑選幾樣素日李照愛吃的菜式,急急地命膳房做了,又一一試毒驗過,以車內炭盆溫著飯菜一路趕來大理寺。

侍衛走在前頭,一眾小太監們低眉順眼地跟著,都懼怕大理寺之威勢,獨卿雲抱著手爐仰頭望了一眼大理寺的匾額,心中品評了這三個字寫得如何,又瞥了一眼門口的兩頭石獅,覺著這石獅憨態可掬,倒不嚇人。

眾人隨著侍衛從一旁的門洞進入,裡頭和東宮一般,也是極靜的,卿雲是進過內侍省刑房的人,對這地方並不懼怕,況且他又沒犯什麼事,他一路神色如常,直到侍衛帶他入了花廳,他一眼瞧見花廳主位正坐的李照,這才麵上露出半羞半怯的笑容來。

李照並未留意到卿雲來了,正在同座下官員細細檢視詹賓鴻的證詞。

卿雲瞥到神情蕭瑟眉頭緊皺的楊沛風,心中頓時明白,這是楊新榮從丹州回來了!

太監們將食盒裡的飯食取出,一一在花廳桌上擺好,卿雲在一旁督著,心想這楊新榮到底是死是活?

“殿下,飯菜好了。”

卿雲上前,恭敬地小聲提醒道。

李照聽得他的聲音,這才抬起臉,望見是卿雲,便先笑了笑,隨即對座下眾人道:“都先入席用膳吧。”

眾人便謝了太子賜膳,前去用膳。

卿雲立在一旁,用眼偷偷地覷李照,李照自然察覺,對著卿雲又笑了笑,“回去吧。”

卿雲道了聲“是”,壓低了聲音,以隻有二人能聽到的小聲道:“殿下今夜還回東宮嗎?”

“不回,”李照也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笑意,“你管好自個兒就成了。”

卿雲也笑了笑,“殿下注意身子,彆太勞累,底下這麼多人呢。”

李照見花廳宴桌上眾人不注意這裡,便拉了卿雲的手輕拍了拍,“行了,回去吧。”

卿雲見好就收,微一欠身,一個眼神,便率眾太監出去了。

在回東宮的馬車裡,卿雲靜靜地思量著,楊新榮回來了,看樣子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李照要在大理寺待上整夜,一定是為了審犯人,是將丹州的什麼人給捉了回來?

算了,原與他無關的事,隻不知楊新榮到底如何,若是他死了,李照少不得要補償楊沛風,倒也不好。

卿雲想著,心中便覺煩悶,倒是忽然想通了當初李照頭一回冷落他是為什麼。

那時他隻想著對主子獻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送點心的,豈不知主子什麼時候吃茶,什麼時候用點心,哪是他這一個奴纔可在那張羅的,李照原正想著朝政之事,他一個逗趣的小玩意怎敢在那個時候打擾李照?難道還想“管”主子不成?

卿雲在輕輕搖晃的馬車中神色冰冷。

如今他也到底不同了,李照待他終也不僅隻是當個新鮮有趣的小玩意了。

卿雲推開車駕上的窗戶,外頭還未宵禁,路上行人離得他們車駕很遠,怕衝撞,車駕周遭也全被侍衛包圍著,卿雲瞧著沒意思,還不如上回同李照微服出來,便又放下了車窗。

李照在大理寺連審了一夜,翌日天亮後便進了宮。

他雖一夜未眠,卻是絲毫不疲倦,在偏殿等候時飲了盞茶提神後更是神采奕奕,如此等到皇帝晨起召見,李照入殿,便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皇帝道,“審了一夜,餓了吧,來一塊兒用膳。”

李照道:“謝父皇。”

李照並不感到餓,他滿心都是丹州的事,隻不過不好違拗皇帝的意思,隨著皇帝淺淺用了些。

皇帝用完膳,漱口淨手,太監們又端上來兩盞茶。

“父皇,詹賓鴻已然吐口,楊新榮在丹州也扣住了他們私藏的糧食。”

李照讓太監轉交了詹賓鴻的口供證詞和楊新榮的摺子,太監呈遞上去,皇帝拿了,將兩樣東西都隨手翻了翻,道:“朕知道了。”

李照麵色微斂。

皇帝飲了口茶,道:“嗯,不錯,去歲進貢的蒙頂甘露你不大喜歡,嘗嘗這個紫筍。”

李照哪有心思品什麼新茶,但也隻能端起茶碗淺呷了一口,因有心事,卻品不出好壞來,回道:“是不錯。”

“喜歡便都給你了。”

皇帝將茶碗放下,命身旁的太監去取。

李照心煩意亂,忍耐片刻,方纔道:“父皇,您打算如何處置詹賓鴻及其一乾人等?”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向李照,“你的意思呢?”

李照早已斟酌過,“兒臣想著,若是父皇擔憂徹查此事會亂了丹州的局勢,也至少該殺了詹賓鴻,以做震懾。”

皇帝道:“若朕不想殺詹賓鴻呢?”

李照怔住,他雙目緩緩垂下,眼中雖有不甘,但也隻能道:“是兒臣莽撞了。”

“維摩,”皇帝語氣平緩,“你是覺著朕就這麼放過了這些個蠹蟲,不是長久之計,對麼?”

李照道:“想必父皇有自己的考量。”

皇帝道:“你做事太過急躁。”

李照心有不服,卻也隻能認道:“靜聽父皇教誨。”

“詹賓鴻既已被拘送入京,你急著連夜審他做什麼?一夜未眠,天方亮又趕著入宮,自己的身子還要不要?”

李照抿唇道:“兒臣並非不愛惜自身,隻是想到丹州百姓的處境,實在是緩不得。”

“有何緩不得?”皇帝淡淡道,“你是儲君,你的眼光要放在天下大局上,為了區區一個丹州,累出了病,因小失大。”

李照再無法辯駁,低著頭認了罪。

“詹賓鴻,貶他三級,放他回去。”皇帝道。

李照心中頓生躁意,楊新榮提著人頭在丹州出生入死,險象環生才“偷”出來一個詹賓鴻,皇帝卻就這麼輕飄飄地貶官,還要把人放回丹州?豈不更助長丹州那些人的氣焰?!李崇為與他爭風,就這麼養著丹州那群人,丹州的百姓怎麼活?丹州地處邊境附近,日後若是戰事再起,豈不誤國?

李照不願照辦,故而不言,正打腹稿想求皇帝再改心意,便聽皇帝道:“等過段時日,朕會再將他官複原職。”

李照猛地抬起臉,便見皇帝仍是淡笑望著他,李照強壓下心中不滿,稍稍平複心情,思索片刻後道:“父皇此舉何意?還請父皇指點兒臣。”

皇帝見他麵色已然冷靜下來,便笑了笑,道:“無量心呈回來的摺子你也瞧了,丹州上下官員竟無一倖免,這並非二三蠹蟲,實乃朋黨。”

“你抓了詹賓鴻,殺了他,固然能一時震懾,震懾之後呢?”

皇帝的提問令李照再仔細思索了片刻,他微微皺眉,道:“他們……會愈加團結緊密。”

皇帝笑了笑,“不錯。”

“你若殺了詹賓鴻,剩下的人便知你心意,明白此事不能善了,隻得愈加互相幫襯遮掩,免得步詹賓鴻的後塵。”

“你愈是緊抓不放,愈是令他們能夠團結一心地對付你,你反倒成了他們的幫手,待得他們更成氣候,便再難處置。”

李照神情微震,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同時背上滲出了冷汗,連忙跪下道:“是兒臣糊塗,險些釀成大錯,不知該如何彌補?”

“起來。”

皇帝道,“你我父子說話,不必動不動便跪下請罪。”

李照輕呼了口氣,慢慢起身。

皇帝道:“你再品一品那紫筍,確是好茶,溫了之後也彆有一番風味。”

李照這時再無不服,端起茶細細品了一口,對皇帝道:“是好茶,回味清香甘甜,這水也不是尋常水吧?”

皇帝笑道:“這纔算是真品出來了,是一並進貢的金沙泉水,非要用它來配,才能得其真味,朕方纔還想著,你若一直心不在焉,朕便隻賞你茶,留著這泉水,叫你再品不得這好茶滋味。”

李照也笑了,“兒臣多謝父皇賞賜。”

皇帝微微收斂了笑意,“你將那詹賓鴻逮捕歸京,倒也不算什麼壞事,若先前便就揭過,他們終是半信半疑,有了這一遭,他們便能夠信朝廷是真的預備就此罷手,放他們一馬了,興許還覺著是朕拿他們沒辦法了。”

“他們自以為此番事了,朕也不會再追究,便必然會放鬆警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化解這冰天雪地,也非一日之功,等此事暫了,你緩緩挑了人入丹州,將他們分而治之,時機成熟之後再一網打儘,連根拔起。”

皇帝一番細細講述,聽得李照受教不已,同時心中也生出了幾分驚意,想皇帝是不是早有此打算,故而先應李崇,再才應了他。

李照再又深想了一層。

丹州既出瞭如此大事,那些官員必定全力向京中打探訊息,他與李崇意見相左,兩廂來回查探,那些人便也會如那眼界狹隘之人一般因此將這事誤判為皇儲之爭,視線便被轉移,眼見李崇占了上風,自然放鬆警惕,實則皇帝心中早有打算,他與李崇不過也是按照皇帝的心思一步步走了下去。

“維摩。”

李照抬起臉,皇帝的麵色神情與方纔一般平靜無波,“治理天下,無非便是用人二字,管教官員和管教奴才,實也是一樣的。”

李照心中一緊。

皇帝道:“寬嚴並濟,什麼時候該寬,什麼時候該嚴,你要分得清。”

李照立即明白皇帝是在說內侍省之事,時隔將近一年,皇帝才重提此事,不由叫李照心中愈加震動。

“兒臣知錯,”李照道,“請父皇恕罪。”

皇帝道:“有些事,非徹查肅清不可,有些事,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罷了,你點了出來,叫那些奴才們成日裡全都戰戰兢兢的,朕瞧著也不像樣。”

李照懇切道:“是兒臣之過,當時實在過於操切,失之急躁了。”

皇帝道:“淑妃惶恐,連累得你大哥也不安,休息幾日,過兩日去看看你大哥吧。”

李照道:“是,兒臣遵旨。”

皇帝道:“遵什麼旨,去探望兄長還要朕下旨?”

李照聽罷,不由笑了,卻見皇帝臉上也是淡淡笑意,不由心頭溫暖,幼時皇帝還未登基時父子天倫的些許場景在他腦海中閃過,天家父子兄弟,也並非都是冷心無情。

“解鈴還須係鈴人,”皇帝臉上仍是笑著,“記著帶上你那個小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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