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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璫 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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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雲已然力竭。

當第一道冷箭射來時,他心下還不明所以,隻是恐慌,到之後冷箭猶如天羅地網一般襲來,卿雲心下便明白了。

這是皇家圍場,誰敢在此明目張膽地放箭?

唯有皇帝,也隻有皇帝。

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滲入馬兒的鬃毛之中,他雙手仍舊死死地抱著馬脖子,不是他不想放開,是他已然渾身脫力,絲毫無法動彈。

海東青完成了職責,回到皇帝肩上,閒適地用尖喙梳理羽毛。

褐紅色馬背上的紅衣內侍哭得渾身顫抖、滿麵赤紅,營帳四周幾百禁衛皆俯首帖耳,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聽。

皇帝沒理會卿雲,徑自下了馬,入了營帳,營帳中早已有宮人預備好熱水,為皇帝梳洗更衣。

換上輕便舒適的常服之後,皇帝這才負手走出營帳。

外頭已經升起篝火,卿雲還伏在馬上,整個人就像是薄薄的一頁紅箋。

“下來。”

皇帝的聲音傳來,卿雲卻是不動,一是他氣力尚未恢複,二是他心中一股積壓已久的暴烈之意正不斷上湧。

李照,因喜愛他,便軟硬兼施,逼著他上了他的榻,秦少英,因想要他成為他在東宮的一枚棋子,便百般要挾,逼得長齡跳井而死……

皇帝呢?皇帝又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要這般對他?!

他從未對不起這些人,為何這些人偏偏都要來玩弄、踐踏他?!

難道就因他們是“主子”,就因他們生來便高高在上……而他隻是個無父無母,什麼都沒有的孤兒……

他已什麼都沒有了,他連長齡都沒有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他?!為什麼還要拿他的恐懼來取樂?

他好恨,他真的好恨……

眼中淚水不受控製地不斷溢位,卿雲死死地抱著煙霞,便像是抱著他最後能依賴的活物,儘管他心中明白,他已無依靠了,他從來都無依靠,同長齡相依為命的那段日子原就是他人生的一場幻夢,在玉荷宮的無數個夜晚裡,他就早已明白,他一直都是這天地間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若再不下來,朕隻好砍了這馬的腿,讓你下來了。”

卿雲渾身一顫,他抱著的煙霞還一無所知,溫順地低垂著臉,渾然不知她的主人已下達瞭如此冷酷的通牒。

纏著馬韁的手指慢慢放開,卿雲想起身,但還是沒有力氣,他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抽走了。

皇帝始終靜靜地看著卿雲,看著他一點點艱難地在馬背移動,最後無力支撐,從馬上滑落,伏趴摔在地上,滿頭烏發早在逃命中散亂,如瀑般披散蜿蜒。

卿雲趴在地上,明黃色的靴子就在他眼前。

這下,他已全都明白了。

皇帝從始至終都在看他的笑話,笑他的野心,笑的妄念,笑他的自不量力。

這一身華麗的騎裝和那把烏木扇一樣,都是對他的懲罰,皇帝要他明白,它們那麼名貴,帶給他的卻隻會是痛苦。

卿雲垂下眼,眼淚伴著恨意滲出。

他好恨,他恨李照,恨秦少英,恨皇帝,恨尺素,更恨生下他卻不管他的爹孃!他好恨,他真的好恨——

“怎麼?軟骨頭了?賴在地上不起來了?”

皇帝聲音淡淡,帶著令人渾身戰栗的溫和。

卿雲身上又是一顫,視線看向自己的手指,指節早已因在恐懼中死死勒著韁繩弄得一片血紅,關節處也滲出了血絲。

手指慢慢地,一點點地動了,卿雲強撐著,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和無窮無儘的恨意,手掌撐地,喉嚨中發出低低的嘶啞聲,他站了起來,麵對麵地看著眼前的皇帝,一雙眼瞳中的光芒比四周的篝火更甚,他便這麼頭一回,那樣直勾勾,毫無顧忌地看著皇帝。

皇帝盯著卿雲,素淨的麵容,淩亂的烏發,還有那雙血紅含淚的眼。

四周雖有幾百人之眾,然隻有他們二人四目相對。

“奴才,”卿雲緩聲道,“多謝皇上今日恩典。”

一字一句從沙啞的喉嚨裡硬擠出來。

皇帝神色不變,淡淡一笑,“學個騎馬,弄得那麼臟,去梳洗乾淨再來見朕。”

皇帝說罷,轉身入了營帳,裡頭很快便有宮人出來,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攙扶卿雲,“雲公公……”

卿雲再不逞強,也無力逞強,渾身卸力地軟下去,攙扶他的宮人此起彼伏的“小心”,幾人合力終於是把人攙住,扶到旁邊的營帳去了。

卿雲任由宮人們將他脫光,此刻,再一次死裡逃生的他已對這些看淡了,方纔幾百人看著他受辱,這又算什麼呢?

宮人們按照皇帝的吩咐,將卿雲清潔一遍,又替他擦乾頭發,端來一碗凝神的湯藥服侍卿雲喝下。

卿雲這才終於漸漸緩了過來。

“雲公公,皇上召您過去。”

營帳內,皇帝穿著石青色寢衣,正撚了一塊生肉喂那海東青,那海東青卻不領情,它隻吃活物,皇帝淡淡一笑,也不惱,放下生肉後道:“朕真是寵壞你了,餓上你幾日,看你還挑不挑。”

“奴才參見皇上。”卿雲麵無表情地垂臉行禮。

“來了。”

皇帝伸手,身旁宮人立即遞上了帕子,皇帝一麵擦手一麵道:“近前來。”

卿雲慢慢走到榻前。

“把衣裳脫了。”

卿雲猛地抬頭看向皇帝。

皇帝正低頭擦手,彷彿剛才那道旨意不是從他的口中說出。

一旁宮人已經悉數深深地低下了頭,從此刻起,他們便是聾子、瞎子、啞巴。

卿雲不動。

皇帝將擦完手的帕子隨手扔給宮人,抬首道:“怎麼不脫?”

卿雲麵上一點點紅了,皇帝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眼睛和李照很像,可他是更殘酷、更無情、更可恨的李照,至少李照還會稍作粉飾,假裝他是自願,還要提前告訴他,他是因為喜歡他才那麼做的,皇帝卻是赤-裸裸的,是啊,他是皇帝,他有何在他麵前虛偽的必要?他便是在逼他,便是毫無緣由,又如何?

卿雲幾是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睛泛淚,他有時也恨自己為何那般容易落淚,平白叫彆人看輕了他,他隻能儘量神色平靜,將手放在腰帶上,若無其事地解了腰帶,華麗的寶石藍騎裝外衣褪下,裡頭便是蓮花繡紋的內衫。

正當卿雲要去解內衫係帶時,皇帝道:“你們都退下。”

宮人們如蒙大赦,立即低著頭魚貫而出。

卿雲垂下眼,餘光看到宮人們放下了營帳的圍簾。

皇帝往榻上後仰了,手上拿起一把床邊的匕首,卿雲心下一緊,卻見皇帝隨手擲出,匕首擦入一旁的鳥架,海東青嘶鳴一聲,也逃竄著撞開了圍簾,飛了出去。

單手撐回臉,皇帝道:“繼續。”

卿雲心下不覺害羞或是緊張,因他明白,皇帝根本對他無意,不過是在羞辱他罷了,他索性也便當什麼事都沒發生,有什麼呢?他方纔不已被那些宮人都看光了?

內衫落下,卿雲站在衣裳堆裡,營帳內沒有燃篝火,有些冷,他胸膛微微起伏著。

皇帝靜靜地,從上到下將人掃視了一遍。

從他那張清麗的臉龐,再到修長白皙的脖頸,秀美玲瓏的肩膀,盈盈一握的腰肢,還有……

皇帝的視線上移,轉到卿雲麵上,卿雲不看他,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說是和其他宮人一般泥塑木雕的模樣,倒也不是,瞧著更像是賭氣。

皇帝道:“可惜了,身上撞出了這麼些淤青傷痕,也真是白璧微瑕了。”

卿雲聽他語氣,心中既恥辱又憤恨,然而麵上依舊不顯什麼,“奴才會養好傷的。”

皇帝笑了,道:“怎麼?你還想伺候朕?”

卿雲輕咬了下唇,他雙眼直直地看著皇帝,隻一個字,“想。”

說著想伺候人的話,眼神卻給人一種惡狠狠的感覺,像是馬上要撲上來,從人身上生生咬下一塊肉。

皇帝道:“過來。”

卿雲身上一顫,他慢慢從衣裳中走出,走到皇帝近前,皇帝拍了下身邊,卿雲忍恥坐下,皇帝卻是抬起手一把直將他拉到了懷裡。

皇帝的懷抱很溫暖,讓卿雲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顫,他不由看向皇帝,皇帝正垂著眼看他,抬起手,指尖在他身前輕輕颳了一下,卿雲輕輕“唔”了一聲,皇帝抬眼一看,卿雲從臉到脖頸都紅透了。

“伺候過太子嗎?”皇帝淡淡道。

卿雲麵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他沒回話,隻深深地垂著臉,便一切儘在不言中了。

皇帝卻不放過他,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硬生生地抬起他的臉,“怎麼不回答朕?”

卿雲眼中蓄淚,是在忍辱,“皇上何必明知故問?”

皇帝笑了笑,“朕是真不知道,”他神色閒適道,“朕從來懶得管兒子的私事,”眼神落在卿雲唇上,他輕一用力,卿雲便張開了下唇,“你的意思,是伺候過了。”

卿雲知道不能不答,隻能忍耐地應了聲,“是。”

皇帝將他的臉更拉近了些,二人麵孔幾是近在咫尺。

“你甘願嗎?”皇帝道。

卿雲瞳孔微縮。

皇帝臉上又是微微一笑,“看來維摩是沒有收服你了。”

皇帝的另一隻手正在他的背上遊移,皇帝的掌心也是溫暖的,似在虎口處生了些繭,磨過肌膚時,令卿雲覺著像是在被某種野獸愛撫。

卿雲想到了李照,也想到了長齡,他身上輕輕發著顫,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皇帝凝視著卿雲的側臉,睫毛低垂,他在思索,他竟還敢揣測他的心思。

皇帝拇指輕按了下那柔軟飽滿的下唇,卿雲一怔,立即抬眸看向皇帝,皇帝的眼深邃莫名,他不知該做出何等應對,纔是對的,或者說,皇帝能讓他對嗎?

他的野心,他的妄念,皇帝根本一清二楚,隻看他願不願意成全罷了。

然而他憑什麼成全他呢?

卿雲不知道,他隻垂著眼,皇帝的拇指在他的下唇遊移,輕輕地一點一點壓著他,卿雲心下揪緊,他其實根本沒有退路,也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去走,皇帝肯不肯成全是皇帝的事,他能做的,纔是他的事。

在那拇指再一次掠過唇峰時,卿雲伸出舌尖,輕輕在上頭舔了舔。

指尖倏然頓住。

卿雲抬眸,一雙圓潤的杏眼一點點望向皇帝,他眼中的憤怒、不甘、怨恨都被壓了下去,它們在下麵,上頭漂浮著一層誘惑和濕潤的媚意,上下結合在一塊兒,纔是雙奪人心魄的眼眸。

皇帝淡淡一笑,“你怎麼像驚雷似的?”

卿雲道:“驚雷是誰?”

皇帝沒答,收回了手,道:“穿上衣服下去吧。”

卿雲目光仍看著皇帝,皇帝卻已不再看他,像是方纔什麼事都沒發生,拿起一張弓把玩。

卿雲隻能下去,將內外衣衫穿好,“奴才告退。”

待他轉身時,卻又聽皇帝懶洋洋地叫住了他。

“把傷養好,不許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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