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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璫 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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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宣旨,還是叫卿雲高興了好一段時日,在宮裡走動都腳底生風,蹦蹦跳跳的。

“最近見你,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再在宮道遇見李崇,已是快近秋日。

“王爺安好啊。”

卿雲笑著行禮,李崇從轎子裡下來,兩人轉到廊簷下,李崇道:“最近還畫畫嗎?”

卿雲道:“畫得少了些。”

李崇道:“是不喜歡了,還是有彆的事可消遣了?”

“都有吧。”

自從想明白王滿春和安慶春極有可能是死於淑妃之手,卿雲對李崇心下也不由生出了幾分防備,臉上笑著,心裡卻是不知不覺隔閡了許多。

也不知李崇是否察覺,同他說了兩句閒話,便告辭離去。

卿雲看著李崇轎子遠離,心說他們原本便不是一路人,隻不過是兩個失意的人說過幾句話罷了,根本算不得是朋友。

先前卿雲的確產生過聯合李崇的念頭。

李崇是失意之人,若他能助李崇奪得太子之位,進而登基,興許他便不會隻是區區內宦。

可隨著待在皇帝的身邊越久,他看得越多,心下便越明白。

什麼從龍之功,難道是當年起兵時,楊氏出的力還不夠多嗎?楊氏下場如何?

能牢牢抓住皇帝,一步步往皇帝內心深處那最幽暗的地方走去,在適當的時機推上一把,助皇帝下決心將秦家勢力鏟除,於他而言,便也是成了。

無論如何,身為內宦,不得不依附帝王,區彆隻是哪一個帝王罷了。

他現下已經在皇帝身邊待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也已經有了成效,何必改換門庭,從頭再來呢?

卿雲神色平靜,轉臉向甘露殿走去。

秋天時,紫藤花敗了,來喜送來了彆的花替代,將卿雲院子裡的花草都重新收拾了一遍。

“雲公公,您瞧瞧,如何?”

來喜擦了擦汗,笑著道。

卿雲掃了一遍院子,見花木錯落有致,的確是極為用心,便道:“你本事不錯。”

來喜低了下頭,“當初長齡公公給了我一些錢,我使了錢去到司苑局,想著感念長齡公公的善心,再不生事了,定要好好學些真本事,好出人頭地,也算是給長齡公公長臉。”

卿雲手撫了下新移的雪白花朵,低聲道:“若長齡知道你現下如何,一定很高興。”

來喜神色微黯,“可惜了長齡公公那麼好的人,竟會失足落井。”

是了,失足落井,便是長齡最後的死因。

不是被逼自儘,也不是被人所害。

宮裡頭最多的便是這樣的意外,尤其是內宦宮人們,死得不明不白,便叫意外。

卿雲照例還是拿了些金粿子出來給來喜,來喜推了兩下還是收了,對卿雲笑了笑,道:“這錢我拿著去給長齡公公點長明燈!”

卿雲心下陣陣絞痛。

像來喜這般不相乾的宮人,倒可以肆無忌憚地去紀念、祭奠長齡,而他卻不敢,生怕露出端倪,便會萬劫不複。

也好,來喜去點的長明燈,也算是有他的一份吧。

儘管心中想著掩飾,午後過去伺候筆墨時,卿雲還是顯出了幾分心不在焉,皇帝是何等敏銳之人,一下便察覺了。

“在朕身邊,還不專心伺候,心思都飛到哪去了?”皇帝淡淡道。

卿雲本在磨墨,乾脆停了,他心裡想著長齡,今日尤其的不想敷衍皇帝,便隻默默地垂著臉,他知曉皇帝正派人一直監視著他,有時也懶得裝樣子。

皇帝道:“下去。”

卿雲擱了墨錠默默地進了內殿,他要了紙筆,自在內殿裡頭寫字抄經,天近黃昏,便有宮人入殿,“雲公公,該用膳了。”

卿雲自顧自地寫字,“不吃。”

宮人為難道:“皇上召您呢。”

“不去。”

“雲公公……”

“他要遷怒你,他就不是明君。”

宮人嚇得不敢說話,心說丁公公去哪了,這事該丁公公來啊!

無法,宮人隻好出去回話,心裡雖怕得很,但總覺著皇上不會真生氣。

“隨他去,”皇帝淡淡道,“他想吃,自然也餓不死。”

待到就寢時,皇帝道:“他人呢?覺也不睡了?”

宮人連忙吞吞吐吐地回道:“雲公公……他……他去禦林苑了……”

禦林苑中奇珍異獸眾多,卿雲卻是直奔馬場,也不要宮人陪伴。

天正黑,煙霞也睡了,隻卿雲一來,她便似有所感般睜開了眼,輕輕叫了一聲。

卿雲抬手摸了下她的鼻子,周圍馬廄全是皇帝常用的禦馬,比煙霞都要高大一圈,卿雲餵了些吃的給她,將她牽了出來。

月明星稀,四周林間清風浮動,卿雲騎在馬上,也不指揮她,隻讓她自己慢慢行走,微風拂麵,很是爽快,正是不冷不熱最好的天氣。

馬場空曠,便是有人監視,至少也得躲入附近林中,卿雲心下放鬆了許久,過了片刻,便鬆了韁繩,趴在煙霞脖子上。

煙霞輕輕嘶鳴一聲,大概是想起了他上回趴在她脖上求生的記憶。

“彆怕,你如今已在宮中,過著錦衣玉食,旁人伺候的日子,再沒人能欺負你了……”

卿雲輕輕撫摸著煙霞的鬃毛,煙霞極通人性,停下腳步,扭過臉,讓卿雲看到她的眼睛,也可以更舒服地撫摸她。

“乖馬兒,怎麼那麼好?”

卿雲低頭輕輕親了下煙霞的眼睛,煙霞又低低嘶鳴了一聲。

卿雲心中湧上一陣淡淡悲意。

其實,他同長齡本便不可能有好的結局吧?

他割捨不去榮華富貴,偏偏這又是長齡給不了的。

若他想和長齡在一起,便隻能讓長齡躲在永遠見不到光的地方,倘若叫人發覺,那二人便都隻有死了。

除非他肯放棄所擁有的一切,和長齡再去過苦日子。

他能嗎?

卿雲心下深深迷茫,在若真能除掉秦少英,之後呢?他想,他應當還是會繼續留在皇帝身邊,享受依附在全天下最大權力男人身上的快感。

他口口聲聲都說是為長齡報仇才拚了命去博得皇帝寵愛,榮華富貴隻是順帶手,可他捫心自問,真的是那樣嗎?

他到底是更愛長齡還是更愛榮華權勢?

倘若為長齡複仇,隻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以掩飾自己骨子裡消磨不去的野望,那麼長齡不是太可悲了嗎?為了他這樣一個人,就那般送了命……他甚至不如來喜,至少來喜是為了長齡奮發振作,而他能為長齡做的,卻隻是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卿雲眼中滲出濕意,他從來都覺著自己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現下卻覺著自己其實配不上長齡對他那般情深義重……

重重的馬蹄聲打破了卿雲的思緒,卿雲在馬背上坐起身,轉過臉。

通體漆黑的馬挾著隻穿淡色常服的皇帝而來。

“籲——”

皇帝勒馬停下,神色淡淡,“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兒傷春悲秋來了?”

卿雲扭臉,連忙用手抹去麵上濕意。

“做什麼又哭哭啼啼的,”皇帝道,“朕如今連一句半句都說不得你了,又是鬨絕食又是不睡覺。”

卿雲扭著臉隻不看皇帝,“皇上彆管我就是。”

皇帝“嘖”了一聲,“你是朕的人,讓朕彆管你?看來朕是真要給你立規矩了。”

卿雲雙手勒韁,調轉馬頭便跑,皇帝微夾馬腹,胯下戰馬立即隨主人的心意狂奔過去,直接截在了煙霞身前,煙霞嘶鳴一聲,馬蹄抵在地麵急停,激起一陣塵土飛揚,卿雲連忙抬起袖子遮擋,卻還是不免咳嗽了兩聲。

“自作自受。”

皇帝的聲音傳來,卿雲放下袖子,狠狠瞪了過去,皇帝卻是神色如常,甚至懶懶道:“再跑啊。”

卿雲一甩韁繩,跳下了馬背。

皇帝搖頭,也下了馬,拍了拍馬腹,示意它帶著煙霞停在原地。

皇帝三兩步便追上了人,一手抓了卿雲的胳膊回轉過身,卿雲哭得略有些紅的眼便在星月之下撞入他的眼簾,一雙杏眼哀怨淒婉,似有無限愁腸。

“朕到底又怎麼給你委屈受了?”皇帝聲音放低,“大半夜的,跑馬場來撒氣。”

卿雲低下頭,他不喜歡皇帝這麼哄他,從前李照也這麼哄他,他也不喜歡,好像他們對他真的很寵愛似的,他不喜歡……

皇帝見他如此,便道:“真是頭倔驢。”

卿雲猛地抬起臉,皇帝淡淡一笑,“怎麼?說錯你了?”

卿雲要抽出胳膊,皇帝怎能讓他如願,一手牢牢地抓著他的胳膊,一手放在嘴邊吹了聲哨,黑馬立即奔了過來,皇帝也不理卿雲怎麼彆扭掙紮,直接將人雙腰釦住,一把抱上了馬,卿雲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皇帝也上了馬,雙手一拉韁繩,便將人困在了自己懷中。

“搖光。”

馬一聽主人的命令便再次狂奔起來,卿雲不由抓住了馬鬃毛,又急道:“我的煙霞!”

“放心吧,”皇帝道,“她知道回去。”

卿雲回頭一看,煙霞果然追了上來。

卿雲又氣又急,“你放我回去!”

皇帝道:“朕是在帶你回去。”

卿雲一向知道皇帝耍起無賴來便沒人說得過了,誰叫他是皇帝呢,乾脆便不說了,隻抓著搖光的鬃毛,皇帝單手持韁,空了隻手拉了卿雲的手向後去抓他的腰帶,“搖光可是朕最心愛的馬,彆把他抓疼了。”

卿雲用力扯了下皇帝的腰帶,皇帝笑了笑,“嗯,再用力,把朕扯下馬,朕倒要看看你今夜能鬨成什麼樣。”

卿雲聽皇帝這般無所謂的語氣,便不想再同皇帝拌嘴。

禦林苑的宮人早便在等候,見皇帝帶著內侍同乘而返,紛紛低垂下臉,皇帝跳下馬,也懶得同卿雲多廢話,直接又把人從馬上抱下來,抱下之後也不放手,免得這小內侍又到處跑,方纔在馬場無人也便罷了,在這兒,讓他當著這麼多宮人的麵追著這小內侍跑,像什麼樣子。

卿雲也懶得掙紮,他也不想在眾人麵前拉拉扯扯。

皇帝抱著人向禦林苑外走去,“說吧,今夜為何又鬨這一出?”

卿雲垂著臉,悶悶道:“皇上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皇帝嗤笑一聲,“朕隻知道你是頭倔驢。”

卿雲方要抬手,皇帝便提前道:“齊峰可也在啊。”

正在暗處護衛的齊峰:“……”

卿雲還是放下了手,將手擱在皇帝肩上,“那皇上讓齊峰抱我好了。”

皇帝笑了笑,“你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

齊峰:“……”

借他兩個,他也還是不敢。

皇帝的人,他彆說抱,手指頭都不敢碰一下。

卿雲冷笑一聲,“我瞧他那時教我騎馬,膽子挺大的呢。”

“嗯,”皇帝道,“教你騎馬是一回事,抱你便是另一回事了,”他低頭看了一眼卿雲素淨的小臉,道:“畢竟抱一頭扭來扭去的倔驢,還是需要幾分勇氣的。”

卿雲抬手便打了皇帝後背一下。

皇帝搖頭,“朕看你早晚是要弑君的。”

卿雲垂下臉,“弑了君,誰給我榮華富貴?”

皇帝抱著人進了甘露殿,道:“那自然是新君了。”

卿雲抬臉,“皇上就這麼肯定,新君也會寵愛我?”

皇帝道:“朕都抵擋不住,旁人便不用想了。”

卿雲麵上終於若有若無地浮現出了笑意,皇帝將人放在榻上,又吩咐宮人,傳了膳食。

“沒有下回,”皇帝負手站在卿雲麵前,“若再有這般,半夜亂跑之舉,朕可要重重罰你。”

卿雲先是低垂著臉,隨後便忽然撲哧笑了一聲。

皇帝道:“笑什麼?”

卿雲隻低著頭笑,皇帝抬手圈住了他的下巴抬起,見那眼笑起來同方纔愁腸滿結的模樣簡直截然不同,語氣便柔和了些,“嗯?”

卿雲抿唇笑道:“我怎麼老是聽到皇上你說沒有下回和重重罰我?”

皇帝挑了下眉,神色安然道:“所以你才如此膽大,不把朕的話放在心上了?”

卿雲道:“哪有呢,皇上不讓我提東宮,我便沒提了。”

皇帝手在卿雲下巴上摩挲了兩下,“嘴上不提,心裡呢?”

卿雲心下一緊,皇帝已收回了手,回身對宮人道:“伺候他用完膳,督著他進來睡覺。”

待卿雲更衣梳洗爬上龍床時,皇帝已經睡了,卿雲躺下,心說既不做那事,還要他陪他睡什麼呢?心裡又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便爬起身撩開床幔想下床,人方跪坐起來,腰上便被一條手臂勾了回去。

皇帝閉著眼抬手,一手摟著人,一手直接捂了卿雲的嘴,“不許多嘴,睡覺,耽誤了朕明天上朝,朕可真要……”皇帝笑了笑,低頭在卿雲麵上親了一下,“重重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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