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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璫 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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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不提,卿雲也想學射箭,若是再碰上上一回秋獵時發生的事,他不要那般隻是四處逃竄,坐以待斃,他要還擊,哪怕殺一個墊背也好。

翌日,皇帝出去開獵結束之後,便早早返回,卿雲已經在玩自己那張小弓了,齊峰不敢上手,隻言語指點,卿雲有些不得其法,便罵齊峰不會教,齊峰苦笑,馬蹄聲傳來之時,齊峰立即大大鬆了口氣,“皇上回來了!”

卿雲也聽到了動靜,他懶得回頭瞧,還在擺弄那張弓,那弓原是皇帝從宮裡頭帶出來的,便是想好了要教卿雲射箭。

這一回春獵,皇帝不僅是想讓兄弟二人之間修複關係,也存了同卿雲和好的意思。

那張小弓完全按照卿雲的身量和力道特製,便連箭矢都比平常箭矢要輕、更精緻一些,箭羽雪白,在日光下簡直能發光似的。

皇帝騎著馬停下,侍衛們立即散開。

皇帝下了馬過去,齊峰連同周圍侍衛悉數單膝行禮,唯獨卿雲假裝不知道皇帝已經返回,還在背對著皇帝拉弓。

“你這拉弓的姿勢全是錯的。”

皇帝一麵說一麵抬起手,從卿雲背後將手放到卿雲手上後,又“嗯?”了一聲,手指間互相摩擦,將自己手上的扳指褪下,戴到了卿雲手上,“手腕彆朝外翻。”

卿雲隨著皇帝的手勢動了動手腕,“這樣嗎?”

皇帝的氣息拂在他耳邊,輕輕笑了笑,“真是聰慧。”

卿雲斜斜地瞪他一眼,老不正經。

圍場中,李照和李崇正在一處打獵,皇帝擺明瞭是來給他們說和,身邊不知道多少明的暗的在盯著,他們也隻能並肩而騎。

“父皇開完獵後就回去了。”李崇道。

李照單手握著韁,懶懶地騎著,他對打獵沒太大的興趣,這個獵場,帶給他的那些美好記憶早在幼時便已經死了,之後卿雲一事,卻是又激起了他心底某些深藏的東西。

李照先前很會做表麵功夫,這一回難得沒回李崇的話,或許李崇不相信,其實李照心裡對李崇始終保有那麼一點兄弟之情,他對這位兄長懷著一種淡淡的同情,自然,這種同情亦是居高臨下的,故而對李崇多番忍讓。

隻是李崇這次的手段實在太下作,莫說卿雲是他心愛的人,便是不相乾的內侍,李照也不喜,他幼時身邊死過一大批內侍,那時的他實在還太弱小,明知其中有許多人是無辜的,卻無可奈何。

如今他已長成了一些,則更無法容忍身邊發生這樣的事。

他們兩人之間無論怎麼鬥都無事,牽扯到無辜之人,這令李照感到厭煩。

李崇輕輕歎了口氣,也不再開口,兩人便這麼默默地騎著馬,不多時,身後馬蹄聲追來。

“兩位殿下獵到了什麼?”

聽得秦少英爽朗的笑聲,李照毫無反應,李崇則低了下頭。

秦少英討了個沒趣,卻絲毫不減興致,“怎麼都悶悶的不說話,不是出來玩嗎?全都板著一張臉算怎麼回事?”

李照偏過臉看向秦少英,秦少英神色當中沒有半點心虛,彷彿先前刺激算計李照的人壓根不是他。

“看來父皇那三十軍棍真是沒打疼你。”李照淡淡道。

秦少英笑了笑,“太子殿下知道皇上為什麼打臣的軍棍嗎?”

李照道:“孤不需要知道,隻要你自己心裡知道便好。”

秦少英嘴角微勾,和兩人並排共騎,侍衛們都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不敢打擾三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秦少英道,“那日我口無遮攔,向皇上索要了不該索要的人,皇上便給了我些教訓,其實殿下應當也感同身受吧。”

李照並不知道那件事,隻秦少英這麼一說,他便立即前後聯想出了事情的全貌,單手勒了下馬韁,馬便停了下來,秦少英也適時地停下了馬,一旁的李崇似乎也大致聽明白了,跟著停下。

李照看向秦少英,秦少英覺著李照的眼神和皇帝已經有了七分相似,和皇帝不同的是,皇帝會將所有的戾氣和威壓都藏匿在溫和之下,而李照畢竟還年輕,他再怎麼四平八穩,身上還是有青年人的銳意。

“秦少英,”李照道,“父皇會容忍你,是因為在他眼裡,你不過就是個孩子。”

秦少英嘴角噙著一抹淡笑,“殿下與我同齡,是不會容我了?”

李照道:“不,孤也會容你。”

因為,在他眼裡,秦少英也不過就是個奴才罷了。

秦少英從李照的神色當中讀出了言下之意,他便說李照和皇帝是極像的,同樣的殘酷高傲,這種仿若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令他們一切的無情都變得順理成章,秦少英餘光看到一旁的李崇。

李崇也是個聰明人,從兩人的機鋒當中應當也聽明白了,可是他能怎麼辦呢?自小便已被決定了放在什麼位子上,既撼動不了霸道殘忍的父親,也無法越過高傲冷漠的兄弟,隻能這般像個局外人一樣這麼靜靜地聽著。

秦少英抓著馬韁拱手,“多謝太子殿下。”

李照重新催動馬,他看向李崇,道:“兄長,淑妃娘娘留在宮裡,不若咱們去獵幾隻狐狸,給她做兩條圍脖?”

李崇一怔,片刻之後便明白了李照的意思,點了點頭,“好。”

兄弟二人策馬狂奔,侍衛們也紛紛策馬跟上,兩人將秦少英甩開,李照騎在馬上,呼嘯的風將他的袖子振得脆響。

“大哥——”

李照突然喊道。

李崇扭頭。

李照也扭過臉看向李崇,“隻你我纔是真正的兄弟,旁的,都是外人。”

李崇神色又是一怔,他生生從李照麵孔拔除視線,帶著青草香氣的風拂過他的麵頰,片刻之後,他大聲回了聲,“好——”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李照笑道:“把他甩開,讓他追不上咱們。”

李崇也笑了,“他的馬不如咱們的,追不上的。”

兩人這才開始正式搭弓打獵,不多時便獵到了幾隻狐狸和鹿,於是便又慢騎著欣賞這春日裡萬物複蘇的美景。

正在說說笑笑時,圍護他們的侍衛不知接到了什麼指示,竟慢慢縮小了圈子,李照這次帶在身邊的都是根係極為乾淨的貼身侍衛,便招手叫來一人,問他們這是何意。

那侍衛連忙回道:“前頭皇上正在打獵,不讓咱們靠近。”

李照便不說話了。

李崇道:“既然父皇在,為何不讓我們靠近?難道是在圍獵什麼猛獸?那豈不更需咱們相助?”

那侍衛道:“臣也不知道,隻那邊傳了話,需要迴避。”

李崇看向李照,李照神色冷淡,李崇便代他說:“行了,你下去吧。”

侍衛騎著馬遠遠地跑開,李崇道:“反正話也說開了,我便直說了,那小內侍是不是跟父皇……”

李照捏著韁繩,一言不發。

李崇輕吸了口氣,喃喃道:“我先前隻以為他同你……怪不得秦少英那麼有把握……”

李照淡淡道:“兄長是想說,你先前不知道?”

李崇神色中現出淡淡蒼涼之意,“不重要了。”

李照也輕吐出了口氣,“身在帝王家,有帝王家的無奈,父皇要做什麼,我們又如何能置喙?”

李崇不言,過了許久才也吐出口氣,道:“我一直以為父皇是真心疼愛你的。”

李照催動馬,垂著臉道:“真心疼愛又如何。”

真心疼愛也不會把江山拱手給他,自然,真心疼愛也不會將自己已看上的人再還給他。

李照看得很明白,皇帝的疼愛,也隻有那般,說到底,皇帝自然事事以自己為先,他是皇帝,他有這個權力。

“你有沒有想過去尋一些美人進獻,好將人換出來?”李崇提議道。

李照道:“沒那麼簡單。”

李崇沉思了一會兒,道:“父皇他也不是沉迷美色之人。”

李照道:“正因父皇不是沉迷美色之人,這才更難。”

李崇神色微怔,“你的意思是難道父皇還……”對個小內侍動了真情不成?

李照搖頭,“我不敢說,隻是哪怕沒有,至少父皇現在還是很寵他。”

隻要皇帝寵愛卿雲一日,李照便不可能將卿雲要回,罷了,他隻慶幸,卿雲對他也並不傾心,即便他費儘心思能夠要回卿雲,在他身邊的卿雲也不一定會比在皇帝身邊更快樂。

至少,皇帝還能打秦少英三十軍棍。

正在沉思之際,方纔跑開的侍衛又騎著馬急急地跑了回來,“不好了殿下,皇上那兒驚馬了!”

*

在皇帝的貼身教導下,卿雲很快便學會了射箭,隻要皇帝把著,幾乎是每射一箭,便正中靶心。

“不錯,”皇帝道,“趕得上朕年輕時候了。”

卿雲瞥向皇帝,“皇上承認自己老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腰,“你的嘴何時在床上也能這般硬便好了。”

卿雲臉又紅了,掙紮了一下,道:“你放開,我自個來。”

皇帝放開手,卿雲便試了一下,結果方纔還正中靶心的箭連箭靶都沒挨著,他不服氣,又連射了三箭,仍是一箭都沒挨著,便停下,憤憤地對皇帝道:“都是皇上你這個扳指太大了,滑來滑去的,害我瞄不準。”

卿雲摘了扳指扔給皇帝,皇帝接了,搖頭道:“你還真是責人而不責己啊,你手上不戴扳指,小心手指受傷。”

卿雲不理他,自又拉了兩箭,果然又是脫靶,手指也“啊”的一聲劃破了,手裡的弓脫手,手指上瞬間冒出了血珠。

皇帝上前,抓住他流血的手指,語氣微微肅了,“拿自己的身子賭氣,朕看你是真的該罰了。”

卿雲本垂著臉,瞬間便抬起了臉,眼圈紅紅的,“我受了傷,皇上不心疼安慰也就罷了,還要罰我,我走了,我要回宮去!”

皇帝聽罷,不由笑了,“哦?現下終於知道受了委屈該回宮了?”

皇帝拉了卿雲到一側,叫人拿來了藥粉,親手替他敷上,“是朕不好,朕隻惦記著給你做一張你拉得動弓,忘了再給你預備幾個扳指,你的手指太細了。”

皇帝抓著卿雲的手,見那一雙小手紅紅的,受了傷更是可憐,心下不由卻想起了當年,他看向卿雲,“那日你在朕殿裡磨墨,磨破掌心時,是何感受?”

卿雲垂著臉道:“能有何感受?便是疼、怨、恨……”

“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堅持?”

卿雲抬眸,眼睛忽閃忽閃的,“皇上想聽我說好話了?”

皇帝笑道:“你有好話對朕說?”

卿雲麵頰飛了下紅,“皇上不就是想聽,我當日如此堅持,便是為了打動皇上,獲得皇上的寵愛嗎?也沒什麼不可說的,皇上不也一向知道嗎?”

皇帝捏著卿雲的手微微低頭,額頭碰了下卿雲,含笑道:“是嗎?朕不知道啊。”

“呸——”

二人又說笑了一會兒,因卿雲手受傷了,皇帝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護具,便先罷了這射箭之事,趁勢要帶卿雲去打獵。

“放心,”皇帝拉著卿雲的手,神色柔和道,“這一回,朕絕不叫你難過。”

卿雲在原地靜默了許久,皇帝耐心地等著,卿雲抬眸道:“不要煙霞。”

“為何?”

“她留在這兒更好。”

皇帝輕輕歎了口氣,知他心中仍有心結,便道:“依你。”

皇帝本想派人再牽馬來,隻擔心卿雲騎不慣,卿雲畢竟馬術不精,想了想,將自己的汗血寶馬給了卿雲。

那馬極為高大,卿雲上馬時還要皇帝抱著上去,皇帝道:“要朕同你共乘一騎嗎?”

卿雲道:“不要,那麼多人看著呢。”

皇帝淡淡一笑,“你總多心。”

卿雲不理他。

二人便在眾多護衛的包圍下去了獵場。

卿雲手受了傷,馬術又不精,皇帝便遷就著他,慢慢地騎著,侍衛們將四周獵物往皇帝那趕,皇帝心思也不在打獵上,隻隨便射兩箭罷了。

倒是卿雲起初在高大的馬上還騎得很慢,後頭熟了,便催動馬韁,讓那馬跑起來,那馬原是皇帝的愛馬,皇帝騎著他時一向都跑得又快又猛,早受夠了卿雲那慢慢吞吞的騎法,隻是礙於皇帝在身邊,皇帝一直在用手勢和口哨暗暗控製它罷了。

卿雲一拍馬,那馬跑起來,立即撒開四蹄,瞬間拉開了幾個身位。

皇帝見他高興,便容他跑了一段,見卿雲離得實在太遠,纔要吹哨召喚海東青控住那馬,前頭那馬卻忽然直立起來,險些將馬上的人甩下,隨後便發了瘋一般向著侍衛包圍之處衝了過去!

“卿雲——”

皇帝臉色大變,立即拍馬追去,同時大喝道:“攔住它——彆傷了人——”

侍衛們也紛紛拍馬區追,那馬原是馬場當中最厲害的,一衝過去,其餘馬都嚇得紛紛閃躲,侍衛們控都控不住,一時之間,那通體金色的汗血寶馬馱著人在獵場狂奔,竟是誰都近不了身。

眼見那馬不知要跑到哪去,誰都追不上,馬背上的人哭聲都碎在了風裡,隨時都會從馬上摔下,以那馬發狂的奔跑,必定折頸而亡,皇帝想也不想地抬手抽出腰間匕首,在自己所騎的馬上斜斜紮了一刀,那馬吃疼,立即也嘶鳴一聲,發狂飛奔起來!

“父皇驚馬了?!”

李照和李崇互相對視一眼,立即帶上侍衛朝著方纔迴避的方向策馬狂奔。

隻見圍攏的侍衛們如河流分岔開在草原上散開,李照遠遠地已看到了抱著金色寶馬搖搖欲墜的紅衣身影,立即也麵色大變,拍馬過去,“卿雲!”

一旁的李崇臉色也變了,“父皇!”

玄色身影已無限接近了金色馬匹,那黑馬捱了兩下,流血吃疼,精疲力竭,幾乎是已快到極限,皇帝心中明白,再不遲疑,放了韁繩,在狂奔的馬上搭弓射箭。

“嗖——”

利箭射中金馬,金馬嘶鳴一聲,前蹄折倒,將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皇帝在射中的一瞬便扔了弓箭,錯身而過時,從疾馳的黑馬身上跳下,將被甩下的人接入懷中倒在地上連滾了數下,侍衛們驚得紛紛策馬圍上,跳下馬過去檢視。

“皇上!”

皇帝卻是沒理會跪了那一大片的侍從,隻低頭看向懷裡已暈厥過去的人,“卿雲?卿雲!”

李照和李崇也已勒急停,兩人都被麵前的一幕驚得忘了下馬。

不隻是為了皇帝墜馬,而是為皇帝此刻抱著懷中人的神情。

那般暴怒的焦急……他們從未在自己父親的麵上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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