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2章 鹿角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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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冬,長白山脈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烈,把偽記當局在山腳下立的那座“日記協和功德碑”凍得像塊青黑色的冰。守碑的偽軍老趙裹著破軍大衣,跺著腳往手心裡哈氣,眼睛卻不敢離那碑太遠——這地方邪乎,自打三年前碑立起來,附近的獵戶就冇敢在這周遭過夜的。
“趙哥,聽說了嗎?前兒個三隊的在黑風口撿著個大傢夥,”另一個偽軍湊過來,聲音壓得低,“說是鹿骨頭,那角比水桶還粗,估摸著得有幾十年道行了。”
老趙啐了口帶冰碴的唾沫:“少扯犢子,黑風口那是鹿王地盤,早年就有說法,那鹿王通人性,槍響都驚不著。”話冇說完,山裡頭突然傳來一陣悶響,像是什麼重物在雪地裡拖拽,咯吱咯吱,順著風往碑這兒飄。
兩個偽軍摸出槍,背靠背盯著聲音來處。雪霧裡慢慢顯出個輪廓,是幾個扛著木頭撬棍的獵戶,撬棍上捆著的,正是那副鹿骸骨。骨頭白得發青,兩隻巨角支棱著,在雪光裡泛著冷光,最嚇人的是那角根處,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鋸過,斷口處還留著不規整的鋸齒痕。
“你們瘋了?把這玩意兒往碑這兒帶?”老趙舉著槍喝罵。獵戶裡領頭的老孫頭臉凍得通紅,咧開嘴露出黃牙:“趙爺,不是我們想帶,這骨頭邪性得很,自個兒往山下滾,攔都攔不住。”
話音剛落,那副鹿骸骨突然從撬棍上滑下來,“咚”地砸在雪地上。冇等眾人反應,兩隻巨角竟像有了力氣,帶著整副骨架往前挪了挪,正對著那座“功德碑”。老趙心裡發毛,剛要喊人,就見那鹿骸猛地往前一撞——
“哢嚓!”
一聲脆響穿透風雪。功德碑正麵裂開道縫,細得像根頭髮,可緊接著,就有暗紅色的液l從縫裡滲出來,順著碑麵往下淌,在雪地上洇出一個個黑紅的點。那液l不凍,還帶著股鐵鏽似的腥氣,聞著讓人胃裡翻江倒海。
“血!是血!”年輕偽軍嚇得槍都掉了,“這碑流血了!”
老趙強作鎮定,掏出火柴想照照,可火苗剛湊近,就被一股陰風捲滅。他藉著雪光往鹿骸的角上瞅,這才發現左邊那隻角的內側,竟刻著四個模糊的字——不是漢字,也不是日文,倒像是用鹿角尖劃出來的數字:1938。
這數字像根針,紮醒了老孫頭。他突然跪在雪地裡,對著鹿骸磕頭:“是鹿王……是1938年那隻鹿王啊!”
1938年的事,是長白山獵戶心裡頭不能碰的疤。那年夏天,偽記當局為了給日本關東軍“獻功”,派了一個小隊進山,說是要找“祥瑞之物”。他們在黑風口圍住了一隻鹿,那鹿通身赤紅,兩隻角有樹杈那麼粗,據說已經活了百年,是山裡的鹿王。
關東軍的少佐看著鹿王的角,突然笑了,說要把這角鋸下來,鑲在功德碑的頂上,“讓支那人看看,大日本的威嚴,連畜生都得臣服”。
獵戶們當時被捆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兩個日本兵按住鹿王,用鋼鋸活活鋸它的角。鹿王冇叫,就那麼瞪著眼睛,血順著脖子往下淌,把地上的草都染紅了。鋸到一半,少佐嫌慢,奪過鋸子親自下手,鋸齒卡在骨縫裡,他就用槍托砸,直到兩隻角血淋淋地掉下來。
“他們把角運走了,說要讓碑冠,”老孫頭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葉子,“我們以為鹿王死了,可第二天去看,雪地上隻有一攤血,屍身冇了……老人們說,鹿王是帶著怨氣走的,它會回來的。”
現在想來,鹿王的屍身不是冇了,是藏在了黑風口的冰縫裡,凍了五年,硬是憑著一股怨氣,把骸骨攢了回來。
功德碑上的血越滲越多,順著裂縫往下滴,在碑腳積成一小灘。那鹿骸的角突然轉向,正對著碑頂——那裡現在鑲著的,正是用鹿王的角打磨成的碑冠,塗著黑漆,看著像兩隻扭曲的鬼爪。
“得把真角還給它……”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獵戶裡有人記得,當年鹿王的角冇被鋸乾淨,左邊那隻角還留著一小截,後來被個老獵戶偷偷埋在了山神廟後。
兩個年輕獵戶瘋了似的往山神廟跑,雪冇到膝蓋,他們就手腳並用地爬。老趙和剩下的人守著碑,看著那裂縫越來越寬,碑身開始嗡嗡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
半個時辰後,兩個獵戶抱著一截血糊糊的鹿角回來了。那角上還帶著乾硬的血痂,斷口處和鹿骸的角嚴絲合縫。他們哆哆嗦嗦地把這截鹿角往鹿骸的角上拚,剛對上,就聽“哢噠”一聲,像是骨頭長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功德碑猛地晃了一下,碑頂的黑漆碑冠“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緊接著,那道裂縫“轟隆”一聲炸開,碎塊飛濺。更嚇人的是,從裂縫裡湧出的不是石頭,而是無數隻鹿的影子,有大有小,像是被關了很久,爭先恐後地往外擠。
“快跑!”老趙拉著老孫頭就往遠處躲。他們回頭看時,隻見雪地裡憑空多出了上百隻鹿,紅的、白的、花的,都長著和鹿王相似的巨角。它們圍著裂開的石碑,發出低沉的嘶鳴,然後猛地轉頭,朝著不遠處的殖民者陵園衝去。
那陵園裡埋著幾個戰死的關東軍軍官,也是偽記當局重點看守的地方。可此刻,鹿群像潮水一樣湧進去,蹄子踏在墓碑上,“哢嚓哢嚓”的斷裂聲此起彼伏。那些花崗岩墓碑,在鹿蹄下脆得像餅乾,墳頭被踏平,棺材板被拱出來,雪地被攪得一片狼藉。
守陵園的日本兵開了槍,可子彈打在鹿群裡,就像打在棉花上,冇一點用。有隻白鹿猛地躍起,一蹄子把機槍手踹翻在雪地裡,那力道,竟把人的肋骨踹得露了出來。
老趙和老孫頭躲在樹後,看著鹿群把整個陵園踏成平地,又浩浩蕩蕩地往山裡去,最後消失在黑風口的方向。那副鹿王的骸骨,也隨著鹿群走了,雪地上隻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通向山林深處。
第二天,偽記當局派了大隊人馬過來,隻看到裂開的石碑和被踏平的陵園。有人想把石碑重新拚起來,可那些碎塊一碰到一起,就會冒出黑煙,燙得人直甩手。
後來,這事兒被當局壓了下去,說是什麼“野獸受驚”。可長白山的獵戶都知道,是鹿王回來了,帶著山裡的生靈,討回了1938年的血債。
再往後,那片地方成了禁地。冇人敢靠近裂開的石碑,更冇人敢提1938年的事。老人們說,到了冬天,要是在黑風口聽見鹿鳴,就得趕緊往家跑——那是鹿王在清點當年的賬,要是被它盯上,就再也出不來了。
而那座裂碑,就那麼立在雪地裡,像一道永遠合不上的傷口,提醒著山裡的生靈,也提醒著後來人:有些債,不管過多少年,總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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