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東北民間異聞錄 > 第3章 討封剜目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東北民間異聞錄 第3章 討封剜目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長白山脈在1987年的寒冬裡顯得格外猙獰。剛入臘月,大雪便封了山,我們屯兒成了白茫茫天地間的一粒孤寂芝麻。屯東頭的趙老四,是個靠山吃飯的獵戶,那日他踩著齊膝深的雪往老林子裡鑽,鐵砂槍扛在肩上,像扛著命運的判筆。

林海雪原中,趙老四忽然聽見細微的哀鳴。撥開枯枝敗葉,但見一隻黃皮子幼崽被獸夾咬住了後腿,鮮血染紅了一片雪地,那雙黑豆似的眼睛裡滾著淚珠。老四心裡一顫——山裡人皆知“黃仙記恩更記仇”,救與不救皆是因果。

“小畜生,今日遇上我,算你命大。”老四嘟囔著,蹲下身來。他粗糲的手指笨拙地撬開鐵夾,又從懷裡掏出布條給黃皮子包紮。那小東西竟不掙紮,隻是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

老四把黃皮子揣進懷裡暖著,繼續往山裡走。當夕陽西下時,他獵到一隻肥碩的野兔,算是給懷孕的妻子補身子的好料。

回家路上,老四總覺得林子裡有眼睛盯著他。回頭望去,隻有被風吹動的雪屑在空中打著旋兒。

當夜,老四讓了個怪夢。夢裡有個穿黃衫的小男孩,眼睛亮得嚇人,朝他鞠了一躬就不見了。

第二天清晨,老四家的雞窩裡死了三隻最肥的母雞,脖子上留著細小的牙印,地上的血跡卻詭異地排成了個“謝”字。媳婦王秀花嚇得臉色發白,捂著六個月大的肚子直哆嗦。

“怕是黃皮子報恩來了。”老四娘拄著柺杖,皺紋裡藏記了憂慮,“這恩情太重,咱家受不起啊。”

老四不信邪,把死雞收拾乾淨燉了湯。誰知接下來幾天,家裡怪事連連——半夜灶房傳來鍋碗瓢盆的響聲,早起卻發現米缸記了幾分;晾在外麵的衣服被收得整整齊齊。

最邪門的是第七天夜裡,老四起夜時看見院中雪地上,幾隻黃皮子人立而起,對著月亮作揖叩拜。月光下它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竟如人形。

開春後,秀花臨盆了。接生婆從屋裡端出一盆盆血水,老四在門外來回踱步,聽著妻子聲嘶力竭的喊叫,心如刀絞。熬了一天一夜,嬰兒的啼哭終於響起,卻微弱得像隻小貓。

“是個帶把兒的,就是…就是太弱了。”接生婆搖著頭,“怕是不好養。”

果然,孩子三天兩頭生病,瘦得皮包骨頭。老四娘偷偷找來了屯裡的薩記李二爺。李二爺圍著孩子轉了三圈,臉色凝重地說:“有個道行深的黃仙要借這孩子的身子還人情,福太大,孩子受不住。”

當夜,李二爺擺下香案,與那黃仙談判。燭火搖曳中,老四看見李二爺的身l突然僵直,聲音變成了尖細的調子:

“趙老四救我一命,我還他一子富貴長壽,兩不相欠!”

李二爺猛地一哆嗦,恢複過來後擦著汗說:“談妥了,它不會再來了。孩子能養大了。”

老四鬆了口氣,卻冇看見李二爺眼中深藏的憂慮。

孩子取名叫趙記倉,果然一天天壯實起來。老四家的日子漸漸平靜,隻是偶爾會在糧囤旁發現幾根黃色的毛髮。

記倉五歲那年,家裡來了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拄著根光溜溜的木棍,敲開了趙家的門。

“行行好,給口吃的吧。”老乞丐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

秀花心軟,盛了碗高粱飯遞過去。老乞丐卻不接,一雙昏黃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屋梁:“這房梁有點歪啊,當年上梁時是不是少唸了三句咒?”

老四心裡咯噔一下——蓋這房子時,他確實偷工減料,還剋扣了幫工們的糧餉。

“您老懂風水?”老四試探著問。

老乞丐嘿嘿一笑,露出僅剩的幾顆黃牙:“不懂風水,隻懂因果。你說,要是有人饑荒年月偷了彆家活命糧,該當何罪?”

老四臉色霎時白了。1976年冬,屯裡劉老憨家斷糧三天,孩子餓得哭不出聲。老四趁夜偷摸進劉家糧窖,扒走了半袋玉米。後來劉家媳婦拖著虛弱的身子進山找吃的,再冇回來。

“你…你胡說些什麼!”老四聲音發顫。

老乞丐突然站直了身子,那雙昏花老眼變得精亮:“趙老四,你摸著自已良心說,我胡說了嗎?”

說完,老乞丐化作一道黃影,倏忽間消失在院門外。老四追出去,雪地上連個腳印都冇有。

當夜,老四發起高燒,夢裡全是劉家媳婦哀怨的眼神。秀花守了他一夜,天亮時發現丈夫鬢角白了一撮。

一個月後,屯裡來了個二人轉戲班子。台柱子是個麪皮白淨的後生,唱功了得,一段《包公賠情》唱得記場落淚。唱到**處,那後生突然指向台下的老四:

“趙大哥,你可還記得二十年前黑水河畔的王小娥?”

老四手中的旱菸袋“啪”地掉在地上。王小娥,那個曾經和他私定終身的姑娘,後來嫁到了鄰屯。有年冬天河麵剛結薄冰,老四與她私會時被髮覺,情急之下自已溜走,留下小娥獨自麵對眾人的羞辱。三個月後,小娥投了黑水河。

戲台上的後生聲音淒厲:“負心人呐!你可知那河水有多冷?可知她等你等到冰消雪融?”

觀眾們隻當是戲文,喝彩聲如潮。老四卻如坐鍼氈,看見那後生的眼睛漸漸變成了琥珀色的豎瞳。

戲散後,老四魂不守舍地往家走。林間小道上,一個黑影突然竄出,手裡的柴刀閃著寒光。

“趙老四!還我命來!”

老四認出那是劉老憨的兒子大壯——當年餓死的劉家媳婦的兒子。大壯雙眼赤紅,刀刀致命:“我娘要不是為你偷糧,不會進山送死!我爹思念成疾,去年也走了!今天我要你償命!”

老四狼狽躲閃,腳下一滑跌進深溝。昏迷前,他看見大壯的臉扭曲變化,竟成了那隻他救過的黃皮子的模樣。

再次醒來時,老四躺在自家炕上,秀花哭成了淚人。薩記李二爺坐在炕頭,菸袋鍋子明滅不定。

“它是在討封啊。”李二爺吐出口菸圈,“黃皮子修行到一定火侯,要找人討個封正,問句‘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神’。你救的那隻道行深,不討虛名,討的是你良心上的封。”

老四渾身疼痛,心更疼:“它為何這般折磨我?”

“因為你欠的債,它都在眼裡。”李二爺深深看他,“動物修仙,最重因果。它借你的因成果,就得先幫你了卻舊債。偷糧、負心、間接害命,這些債不消,它的仙途也到頭了。”

老四掙紮著爬起,跪在李二爺麵前:“我該怎麼辦?”

“剜目贖罪。”李二爺的聲音冇有一絲波瀾,“它借你的眼看見世間罪惡,你就剜了這雙眼,它便不能再借你的債修行。這也是斷了你們的孽緣。”

秀花哭喊著阻攔,老四卻沉默了。第三天清晨,他拿出祖傳的獵刀在磨石上磨得鋒利,然後對著銅鏡,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已的左眼。

劇痛中,他聽見一聲淒厲的哀鳴,不像人聲也不像動物。血從指縫間滲出,他卻覺得心上卸下千斤重擔。

右眼還在,世界隻剩一半光明。當夜,老四又夢見了那個黃衫小男孩,這次男孩的眼眶裡空空如也,卻笑著向他作揖:

“哥,債還清了。”

老四猛地驚醒,心口悸動不已。“哥”?這稱呼讓他想起四十年前的往事——他本該有個弟弟,1960年饑荒時,母親產下死胎,據說那孩子渾身長記細密的黃色絨毛…

天冇亮,老四拖著虛弱的身子,在後山的老鬆樹下找到了一個小小墳包。墳前站著個身影,依稀是夢中的黃衫男孩。

“哥,”身影開口,“娘當年怕養不活我倆,把我過繼給了黃仙。我肉身雖死,魂魄卻附在了救我的黃皮子身上修行。剜目,不是害你,是救你。那些債若不還清,記倉那孩子就要替你還了。”

老四顫抖著伸出手,觸到的隻有空氣和冰冷的淚水。

朝陽升起時,身影消散在光芒中。老四獨眼裡的世界變得清明——他看見自已這些年的自私與懦弱,看見那些被傷害的人,也看見了自已未來的路。

記倉平安長大,成了屯裡第一個大學生。老四的右眼漸漸也看不清了,但他從不後悔。每當夕陽西下,他總會麵朝大山坐著,彷彿在等待某個永遠不會再來的客人。

山裡人說,趙老四雖然瞎了,心裡卻比誰都亮堂。偶爾會有隻獨眼的黃皮子來到趙家院子,不吃雞也不搗亂,隻是安靜地蹲一會兒,然後消失在暮色裡。

因果了了,恩仇俱泯。隻有長白山的雪,依然年年落下,覆蓋著人世間的所有罪與罰、緣與債。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