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天城之禮鐵祝 第864章 第九感的虛無,存在的意義被抹除
那倆字兒。
“不鬆。”
就跟倆燒紅了的釘子,被人硬生生釘在了禮鐵祝那張白紙一樣的魂兒上。
可這紙,太白了。
白得讓他自個兒瞅著都發慌。
他忘了這倆字兒是打哪兒來的了。
也忘了,為啥非得是這倆字兒。
他就像個剛出廠的機器人,出廠設定裡頭就刻了這麼一條傻逼嗬嗬的指令,攥緊了,彆撒手。
為啥攥著?
不知道。
攥著有啥用?
不知道。
他這會兒,連“知道”是啥滋味兒都給忘了。
他就是個執行指令的空殼子。
一個抱著一截不知道是啥的“熱木頭”,手裡頭還攥著另一截不知道是啥的“涼木頭”的,活著的,屍體。
沒有過去。
沒有將來。
甚至連他媽的現在,都變得那麼不真實。
他覺著,自個兒就這麼攥下去,一直攥到天荒地老,攥到自個兒這身臭皮囊爛成了渣子,也挺好。
沒啥不好。
因為他已經想不出來,有啥事兒,是比“不好”還“好”的了。
可那條該死的,長了九個腦袋的破泥鰍,好像覺著,他還不夠慘。
它覺著,光把他擦成一張白紙,還不過癮。
它得把這張紙,也給燒了。
最後一個蛇頭。
第九個。
終於,慢悠悠地,從那片無儘的黑暗裡頭,抬了起來。
這個蛇頭,跟前頭那八個,都不一樣。
它不是黑的,不是白的,也不是紅的綠的。
它……是“無”色的。
就好像,那塊兒地方,啥也沒有。
可你就是“知道”,那兒,有個腦袋。
一個由“虛無”本身,捏出來的,腦袋。
它沒有眼睛。
可當它“瞅”向禮鐵祝的時候。
禮鐵祝那張白紙一樣的魂兒上。
那倆剛剛才釘上去的,燒紅了的釘子——“不鬆”。
旁邊,突然又多出來一行,更他媽的清晰,更他媽的要命的字兒。
“為啥呢?”
簡簡單單三個字。
就這三個字,像是一桶冰碴子,從禮鐵祝的天靈蓋,“嘩”一下子就給澆下來了。
他那顆,已經停止了轉動的,不悲不喜的,生了鏽的陀螺心。
又一次,動了。
不過,不是轉。
是哆嗦。
是啊。
為啥呢?
為啥不鬆手呢?
攥著這玩意兒,嘎哈啊?
累不累啊?
沉不沉啊?
這個念頭,不像第七個蛇頭那時候,是給你一個溫暖的假象,讓你自個兒往裡頭鑽。
也不是像第八個蛇頭,是把你腦子裡頭的東西,硬生生給搶走。
它啥也不乾。
它不給你答案,也不搶你東西。
它就是,問。
用一種,最平靜,最理所當然,最他媽的有道理的語氣,問你。
“你這麼乾,圖個啥?”
禮鐵祝那顆空白的腦袋瓜子,頭一次,開始自個兒轉悠了。
他開始“想”了。
他想不起來自個兒是誰。
可他能“想”,他現在攥著個東西,這事兒,對不對。
他想不起來他為啥要抱著懷裡這玩意兒。
可他能“想”,他這麼抱著,有沒有意義。
啥是意義?
他不知道。
可他就是覺得,自個兒現在乾的這事兒。
好像……真他媽的沒啥意義。
就是個傻子,在這兒跟自個兒較勁呢。
那股子,從骨頭縫裡頭滲出來的,最原始的,守護的本能。
還在。
可這本能,就像個沒頭蒼蠅,在他那空蕩蕩的魂兒裡頭,嗡嗡亂撞。
它不知道該往哪兒飛了。
因為它存在的那個根兒,那個最根本的理由,讓人給刨了。
那第九個蛇頭,那個“虛無”的蛇頭。
它攻擊的,不是你的記憶,不是你的情感,不是你的本能。
它攻擊的,是你所有一切行為的,那個最終極的,指向。
是“意義”。
是你大半夜不睡覺,非得爬起來看星星,就為瞅一眼那虛無縹緲的流星,然後許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願的,那種傻逼勁兒。
是你明知道人總是要死的,還非得一天三頓飯一頓不落地吃,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的,那種倔勁兒。
是你活著,這件事兒,本身。
當“意義”被抽走了之後。
活著,就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連觀眾都沒有的,冷笑話。
禮鐵祝那隻攥著“涼木頭”的手。
那隻剛剛才重新找回力氣的手。
又一次,開始鬆了。
這一次,鬆得,心安理得。
鬆得,理直氣壯。
鬆開,纔是對的。
攥著,纔是錯的。
因為攥著,沒有意義。
而鬆開,也同樣沒有意義。
既然都沒有意義,那為啥不選一個,更省勁兒的呢?
他那張,已經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
甚至,連嘴角都懶得再勾一下了。
因為笑,或者不笑,都沒有意義。
他懷裡那截“熱木頭”,也開始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滑。
他懶得再托著了。
抱著,沒意義。
扔了,也沒意義。
那就讓它自個兒掉下去得了。
他感覺,自個兒正在變成一粒,塵埃。
一粒,在宇宙裡頭,漫無目的,飄來蕩去的,塵埃。
從哪兒來?
不知道。
到哪兒去?
無所謂。
存在,或者不存在。
又有什麼區彆呢?
他即將,徹底地,從“存在”這個概念裡頭,消失。
變成,比虛無,還要虛無的,東西。
完了。
這回,是真的,連“完了”這個念頭,都顯得多餘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所有被困在這片黑暗裡頭的人,都跟他一樣。
他們都收到了那個終極的問題。
“為啥呢?”
他們那點兒可憐的,殘存的本能,都在這個問題麵前,土崩瓦解。
商大灰那股子天生蠻乾的勁兒,停了。
乾,有啥意義?
薑白龍那點兒當大哥的責任感,沒了。
護著這幫人,圖個啥?
黃北北那顆善良的心,涼了。
對彆人好,有啥用?
那隻由所有人的手,串起來的,那個代表著信任和希望的圓環。
正在,從每一個連線點,一寸一寸地,瓦解。
所有人都變成了,最聰明的,哲學家。
他們想通了。
他們頓悟了。
活著,是這世界上最大的,騙局。
而死亡,也不是解脫。
因為連“解脫”,本身都沒有意義。
唯一的真理,就是“無”。
就在禮鐵祝那根大拇指,即將徹底抬起,完成這最後一步,回歸“真理”的偉大儀式的瞬間。
就在他即將成為宇宙間一粒,最純粹,最自由的塵埃的瞬間。
他那具,已經懶得再動的身體裡頭。
突然,有個地方,不合時宜地,“咯噔”了一下。
不是腦子。
也不是心。
是他的胃。
他那空了八百年的胃。
突然,抽抽了一下。
然後。
一個,比“為啥呢?”這個問題,更古老,更蠻橫,更不講道理的念頭。
從他的胃裡頭,打了上來。
“餓。”
就一個字。
簡單。
粗暴。
帶著一股子,肉包子剛出鍋的熱乎氣兒。
禮鐵祝那顆,即將羽化飛仙,遁入虛無的,哲學家的魂兒。
猛地一愣。
餓?
啥玩意兒?
咋還餓了呢?
這個念頭,是那麼的,俗。
那麼的,不高階。
那麼的,充滿了煙火氣兒。
它跟“意義”這種高大上的玩意兒,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它就是,餓了。
想吃東西了。
想吃那剛出鍋的,滋滋冒油的,鍋包肉。
想喝那冰鎮的,能一口氣吹一瓶的,大綠棒子。
想啃那個頭有他臉那麼大的,醬香的,大豬蹄子。
這些念頭。
像是一群沒上過學的,穿著大花襖的,東北老孃們兒。
“咣當”一腳,就踹開了禮鐵祝那個“哲學研討會”的大門。
她們叉著腰,
spit
on
the
floor.
“尋思啥呢?”
“尋思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啊?”
“一天天不琢磨著整口熱乎的,淨整這些沒用的!”
“活,就得乾!飯,就得吃!”
“哪兒那麼多為啥!”
禮鐵祝,懵了。
他那顆裝滿了“虛無”和“真理”的腦袋瓜子。
讓這幫老孃們兒,給攪和成了一鍋,酸菜燉粉條。
亂了。
全他媽的亂了。
他那隻,已經抬起來了的,高貴的,哲學家的手。
就那麼,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鬆開?
還是攥著?
鬆開,符合真理。
可攥著……
他下意識地,又使了那麼一丁點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力氣。
把那截“涼木頭”,往回,稍微帶了那麼一下。
那截“木頭”,好像動了動。
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從那截“木頭”上傳了過來。
然後,又從他的手,傳到了他的胳膊,再傳到他那顆亂成一鍋粥的腦子裡。
那感覺。
叫“得勁兒”。
攥著,比鬆開,得勁兒。
為啥得勁兒?
不知道。
就是得勁兒。
就像你撓癢癢,非得撓那個最癢的地方,才得勁兒。
就像你拉屎,非得憋到最後一刻,才拉得得勁兒。
就像你乾了一天活,回家盤腿坐在炕上,喝口小酒,那才叫得勁兒。
這是一種,不需要理由的,身體的,誠實的,回答。
“我操……”
禮鐵祝的魂兒裡頭,冒出了,回歸空白之後,第一句,帶情緒的,國罵。
他好像,找到點兒啥了。
他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但他找到了活著的“得勁”。
去他媽的意義!
老子就圖個得勁兒!
這個念頭,就像是在一堆濕透了的柴火底下,硬生生給你點著了那麼一丁點兒,火星子。
那火星子,不大。
隨時都可能滅了。
可它,熱乎啊!
它把禮鐵祝那顆快要涼成冰坨子的心,給燎了一下。
疼。
但是,爽!
他那隻手。
不再猶豫了。
他猛地,死死地,把那截“涼木-頭”,又給攥回了手裡。
他攥得那麼用力,骨節都發白了。
他懷裡那截快要滑下去的“熱木頭”。
他也猛地一使勁,又給撈了回來,死死地箍在懷裡。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雖然他聞不見味兒,也感覺不到空氣。
可他就是要這麼乾。
因為這麼乾,得勁兒!
他像一頭,在懸崖邊上,差點兒一腳踩空的,瞎眼老牛。
被人問了一堆“你為啥要活著”的屁話。
他答不上來。
可他用他那兩隻,刨了半輩子地的,牛蹄子。
狠狠地,又一次,跺在了地上。
“哞——!”
老子就樂意站在這兒!
咋地!
那股子,蠻不講理的,生機勃勃的,混不吝的,勁兒。
又回來了!
那第九個,虛無的蛇頭。
好像,也愣了一下。
它那兩個“虛無”的,漩渦般的“眼睛”裡頭。
似乎,也閃過了一絲,不解。
它想不明白。
它那無往不利的,終極的,哲學武器。
咋就在一個“餓”字,和一個“得勁兒”麵前,卡殼了呢?
這不符合邏輯。
這不高階。
這,太他媽的,土了。
可禮鐵祝,不管那個。
他現在,腦子裡頭,就一個念頭。
攥緊了。
抱緊了。
然後,想辦法,整口吃的。
他那股子,新生的,野蠻的,不講道理的“得勁兒”。
順著他那隻手。
傳了過去。
傳到了那截“涼木頭”上。
那截“涼木頭”,是黃北北的手。
她也快不行了。
她也想通了,活著,是沒意義的。
可就在她即將微笑著,回歸虛無的瞬間。
她那隻被攥著的手上。
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粗暴的,幾乎要把她骨頭捏碎的,力道。
那力道,打斷了她的頓悟。
把她從“哲學家”的寶座上,給硬生生薅了下來。
一股,同樣蠻橫的,感覺。
也從她心裡頭,冒了出來。
疼。
真他媽的疼。
可這疼。
是活著的。
她那顆即將熄滅的心,也跟著,被燎了一下。
然後。
她那隻手,也下意識地,回攥了一下。
這一下。
就像是,多米諾骨牌。
一個,推倒了下一個。
黃北北把那股子勁兒,傳給了她另一隻手攥著的,薑白龍。
薑白龍,又傳給了商大灰。
商大灰,又傳給了下一個……
那條,即將徹底斷裂的,由手組成的圓環。
又一次,被一股,最原始,最粗暴,最不講道理的,力量。
給重新,連線了起來。
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連線得,更緊。
他們不知道為啥要攥著。
他們隻知道,攥著,得勁兒。
他們忘了彼此是誰。
可他們能感覺到,旁邊這個“東西”。
是熱乎的。
是活的。
這就夠了。
去他媽的意義。
去他媽的真理。
老子們。
現在。
就想,得勁兒地,活著。
哪怕,就多活一秒。
那也得是,得勁兒的。
禮鐵祝在那片,誰也看不見,誰也聽不見的,絕對的虛無裡。
咧開大嘴。
無聲地,笑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
可他覺著。
這是他這輩子。
笑得,最得勁兒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