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天城之禮鐵祝 第955章 亡夫猶在星空望,慈母甘為孺子牛
那神聖的詠歎調,像超市關門前迴圈播放的《回家》,透著一股子虛偽的催促和不耐煩。
而【我的健康】這四個字,對商燕燕來說,不是一個選項。
是一把生了鏽的、沾著血的刀,精準地捅進了她心臟上那個剛剛結痂的傷口,然後狠狠一攪。
健康……
她腦子裡“嗡”的一聲,彷彿有幾千隻蒼蠅在開派對。
她想起了金牛宮裡,那個渾身骨頭被撞得稀碎,卻依然掙紮著要爬起來護住她的男人。
他付出了健康。
然後呢?
然後,是【白龍無悔】。
是漫天消散的光點,是那句“下輩子,早點遇到你”,是那顆在天上冷冰冰看著她的【天龍座】。
這個狗屁迷宮,這個殺千刀的地獄,它不是在提問。
它是在扒開她的傷口,往裡麵撒鹽,不,是撒濃硫酸,還要逼著她自己承認——你看,你丈夫走的就是這條路,這是唯一的路,是通往“偉大愛情”的必經之路。
“燕燕?”
商大灰察覺到了妹妹的不對勁,那粗糙的大手下意識地就想把她攬進懷裡。
可商燕燕的身體,此刻僵硬得像一塊凍了千年的冰。
她的瞳孔在劇烈收縮,眼前那兩條白得刺眼的通道,開始扭曲、旋轉,最後,融合成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那個背影,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頭發有點亂,正蹲在路邊,笨拙地給她係著散開的鞋帶。
“你瞅你,跟個小孩兒似的,走道兒都能把自己絆倒。”
那聲音,帶著點無奈的寵溺,還有一絲熟悉的、賤兮兮的笑意。
是薑白龍。
不是幻象。
商燕燕的腦子告訴她,這是假的,是地獄的把戲。
可她的心,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尖叫:是真的!他回來了!
幻影中的薑白龍站起身,轉了過來。
他的臉上沒有傷,沒有血,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帥氣模樣,嘴角噙著壞笑,眼神裡卻盛滿了化不開的溫柔。
他沒有像之前的幻象那樣說什麼甜言蜜語,也沒有提什麼宏大的承諾。
他隻是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孤單,輕聲說:
“媳婦,我一個人在那邊……好冷啊。”
“你來陪陪我,好不好?”
轟——
商燕燕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理智?邏輯?地獄的陰謀?
去他媽的!
什麼狗屁的未來,什麼狗屁的責任,什麼狗屁的活著!
活著,就是每天晚上抱著他冰冷的酒瓶,看著天上那顆永遠不會回應的星星,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那些剜心刻骨的過往嗎?
活著,就是眼睜睜看著他用命換來的“太平”,然後自己像個活死人一樣,行屍走肉地走下去嗎?
憑什麼!
他一個人在那邊,會冷的。
他怕黑。
他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東西。
這些,隻有她知道。
“你看,連她都懂。”那神聖的詠歎調彷彿一個貼心的旁白,在眾人耳邊響起,“真正的愛,就是陪伴。生,不能同衾。死,亦可同穴。這纔是愛情最美的結局。”
“我呸!你個搞傳銷的閉嘴!”龔衛氣得破口大罵,可他的聲音,卻傳不進商燕燕的耳朵裡。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了那個衝她伸出手的男人。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帶著熟悉的煙草味。
“燕燕!彆去!那是假的!”禮鐵祝目眥欲裂,伸手去抓她。
可商燕燕的動作,比他更快。
她像一隻撲火的飛蛾,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掙脫了商大灰下意識的阻攔,毫不猶豫地衝向了那個幻影。
“我陪你。”
她笑著,淚流滿麵,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幻影手掌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薑白龍的幻影,露出了一個滿足的、溫柔的笑容。
然後,他和商燕燕的身影,一起,緩緩地、緩緩地,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了無數紛飛的、散發著柔光的燕子羽毛,盤旋著,最終消散在空氣裡。
原地,隻留下了一尊石化的雕像。
是商燕燕。
她保持著前撲的姿勢,臉上凝固著那種混雜著極致幸福與極致悲傷的詭異笑容,雙眼空洞,再無一絲神采。
她被困住了。
她選擇了為愛“獻身”,永遠地留在了那個有他的夢裡。
“嫂子!!”
薑小奴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整個人軟倒在商大灰的懷裡。
商大灰呆呆地看著那尊石像,這個鐵塔般的漢子,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無措的表情,像個弄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完了……又一個……”黃北北的嘴唇哆嗦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團隊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如果說之前拋下沈瑩瑩三人,是壯士斷腕的無奈。
那麼此刻商燕燕的“自我犧牲”,就是一記狠狠的耳光,抽在每一個倖存者的臉上。
它在告訴你們:你們所謂的“堅持”,所謂的“理智”,在真正的愛情麵前,一文不值。
就在眾人心神大亂之際,迷宮的惡意,再次降臨。
這一次,它對準了龔衛。
在龔衛的麵前,地麵上的白骨,牆壁上的紋路,開始扭曲、重組。
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臉色蒼白如紙的美麗女人身影,緩緩浮現。
是沈芯。
那個在很久以前,為了重新喚醒他,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的女人。
龔衛的瞳孔猛地一縮,呼吸瞬間停滯。
“老龔!穩住!是幻覺!”井星大吼道,試圖用聲音把他從邊緣拉回來。
可龔衛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個幻影,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幻影中的沈芯,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悲傷、憐憫,還有一絲……失望。
那眼神彷彿在說:
我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可你看看你,現在活成了什麼樣子?
每天插科打諢,遊戲人間,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你真的……快樂嗎?
你真的……對得起我的犧牲嗎?
每一個眼神,都像一根滾燙的針,紮在龔衛的良心上。
龔衛是個什麼人?
社會人,酒吧老闆,老油條。他見過的套路比井星看過的書都多。
他當然知道這是假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
心裡的那道坎,過不去,又是另一回事。
自從沈芯死後,他就用玩世不恭和嬉皮笑臉,給自己造了一副厚厚的鎧甲。他以為自己忘了,他以為自己放下了。
可現在,當這個身影再次出現,他才發現,那道傷疤,從來就沒好過,隻是被他用一層層的“無所謂”給蓋住了而已。
現在,蓋子被掀開了。
裡麵,是血肉模糊的愧疚和自我折磨。
“你看,你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你保護不了任何人。”
“你活著,隻是在拖累他們。”
沈芯的幻影,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空靈而悲傷,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踩在龔衛的心魔上。
“跟我走吧,大翅膀哥哥。”
“讓我……最後再幫你一次。”
“讓我,帶你解脫。”
她衝他伸出手,臉上帶著聖母般慈悲的微笑。
“我日你大爺的!”龔衛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眼眶卻紅得嚇人。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禮鐵祝,看向剩下的每一個人,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哥兒幾個,對不住了。”
“老子……可能真是個累贅。”
“老子這輩子,欠她的。今天,就在這兒還了。”
“你們……帶著我的份兒,好好走下去!”
說完,他毅然決然地轉過身,沒有走向沈芯的幻影,而是拔出了自己的【挑戰之矛】,反手,毫不猶豫地捅向了自己的心臟!
他要自殺!
他要用自己的犧牲,來保全大家!
因為他怕,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商燕燕,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拖垮團隊的累贅!
他用最極端的方式,踐行了他自以為是的“責任”!
“不要!!”
禮鐵祝瘋了一樣撲過去,可已經晚了。
【挑戰之矛】的鋒刃,在觸碰到龔衛胸口的一瞬間,化作了一道金光,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那金光,像一個溫暖的繭。
龔衛的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彷彿卸下了一輩子的重擔。
他的身體,也和商燕燕一樣,緩緩石化。
最終,在眾人絕望的目光中,變成了第二尊雕像。
他保持著持矛自戕的姿勢,臉上帶著解脫的微笑,彷彿在告訴世人,犧牲自己,保全大家,是一種榮耀。
完了。
又一個。
隊伍裡,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心臟被恐懼攥緊的悶響。
八個人,轉眼間,就隻剩下了六個。
而迷宮的惡意,還在繼續。
它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獵手,耐心地、一個一個地,狩獵著隊伍裡最脆弱的靈魂。
這一次,輪到了井星。
井星的臉色,已經白得像紙。
他不是被嚇的。
他是被一種巨大的、荒謬的邏輯悖論給衝擊得快要宕機了。
商燕燕,為“情”所困。
龔衛,為“義”所困。
一個感性,一個任性。
這都好理解。
可接下來,迷宮會用什麼來對付他這個絕對的理性主義者?
答案,很快揭曉。
一個穿著黑色蕾絲花邊裙,氣質嫵媚動人的女人身影,出現在井星麵前。
沈聊。
沈狐的七姐,井星默默喜歡了二十幾年的女人。一個將理性與“真理”奉為圭臬的女人。
井星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最可怕的考驗,來了。
眼前的沈聊幻象,沒有像薑白龍那樣訴說孤單,也沒有像沈芯那樣進行道德綁架。
她隻是平靜地推了推眼鏡,用一種探討學術問題的冷靜口吻,對井星說道:
“井星,我們來探討一個問題。”
“假設,一個隊伍有八個人,通過一個關卡,需要犧牲三個人,才能保證剩下的五個人百分之百安全通過。那麼,從最優解的角度來看,這三個人,是否應該主動犧牲?”
井星的瞳孔驟然緊縮。
來了!
誅心之論!
“這……這是電車難題的變種!”井星的聲音有些乾澀。
“不,這不是電車難題。”沈聊搖了搖頭,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電車難題,是你作為第三方,選擇撞死一個,還是撞死五個。而現在,你是局中人。”
“你的選擇,關乎你自己的生死,也關乎整個團隊的存亡。”
“我……”井星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們換個說法。”沈聊的聲音,像手術刀一樣精準,“愛情,責任,道義,這些都可以被量化為變數。團隊的存亡,是最終的函式結果。”
“為了讓函式結果最優,剔除掉不穩定的、可能導致全盤崩潰的變數,是不是一種最理性的選擇?”
“商燕燕,是情感變數,不穩定。”
“龔衛,是衝動變數,不穩定。”
“而你,井星,”沈聊的目光,彷彿穿透了他的靈魂,“你是一個邏輯變數。但你現在,也開始不穩定了。因為你產生了‘恐懼’和‘動搖’這種非理性情緒。”
“從‘大道’的層麵來看,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是合理的。對嗎?”
井-星-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每一個字,都對。
每一個邏輯,都通。
這套理論,甚至比他自己信奉的那些哲學,還要純粹,還要……正確。
犧牲,在她的口中,不再是感性的奉獻,而是一種冷冰冰的、為了最優結果而進行的“成本優化”。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漏洞。
可他媽的,這不對!
這絕對不對!
人命,怎麼能是變數?感情,怎麼能被量化?
他的理性和他的情感,在他的腦子裡,掀起了一場核戰爭。
“你看,你已經陷入了邏輯的死迴圈。”
沈聊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那微笑裡,帶著一絲憐憫,彷彿在看一個鑽進牛角尖出不來的學生。
“你無法說服你自己,也無法反駁我。”
“所以,你既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
“你,將永遠被困在這裡,直到你找到那個不存在的‘完美答案’。”
說完,沈聊的身影,漸漸淡去。
而井星,則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瞳孔裡,無數的公式、符號、哲學理論在瘋狂地閃爍、碰撞、湮滅。
他的大腦,成了一個過載的伺服器,在瘋狂地運算著一個無解的難題。
當愛與責任、理性發生衝突,犧牲,到底是不是唯一的答案?
他沒有倒下。
他也沒有被石化。
他就那麼站著,一動不動,變成了一座思考的雕像,一座被自己的邏輯困住的、活著的囚徒。
至此。
商燕燕,為情所困。
龔衛,為義獻身。
井星,為理所囚。
短短幾分鐘,隊伍減員三人。
活著的,隻剩下禮鐵祝、商大灰、薑小奴、常青、黃北北。
五個人。
站在巨大的、純白的愛情迷宮裡,看著前方那依舊深邃、未知的通道,和身後那三尊姿態各異、代表著三種絕路的雕像。
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沒了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