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天城之禮鐵祝 第983章 情之一字最傷人,無人能懂局中情
那場關於“彩禮”和“房子”的辯論,最終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自行熄火了。
就像一場燒得正旺的篝火,突然被潑了一盆零下一百度的液氮。
不是火滅了。
是連燃燒這個概念,都被凍結了。
因為所有人都發現,無論他們的道理說得多麼天花亂墜,邏輯多麼嚴絲合縫,都繞不開那兩座並排立著的新墳,和墳前那個如同被風乾了千年的活化石一樣的男人。
商大灰。
他就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坐標,孤零零地杵在那裡,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他的眼神,穿透了墓碑,穿透了泥土,甚至穿透了時間,直勾勾地盯著一個誰也看不見的虛空。
彷彿在那裡,他的妻子薑小奴,正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圍裙,衝他笑著說:“大灰,芊芊餓了,回家做飯了。”
……
“複盤吧。”
最終,還是井星,這個團隊裡的“首席理論官”,強行重啟了程式。
他的聲音乾澀得像是兩片生鏽的鐵在摩擦。
“我們……必須搞清楚,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井星推了推那副不知道從哪搞來的金絲眼鏡,鏡片上反射著眾人麻木而空洞的臉。
他的大腦,那台平日裡能把“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給你論證出十八篇博士論文的超級計算機,此刻卻像一台奔騰處理器的老爺機,執行著《賽博朋克2077》,隨時都可能藍屏。
“小奴弟妹……她最後的選擇,我不理解。”
井星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種名為“迷茫”的情緒。
“從博弈論的角度,她的選擇是典型的‘負和博弈’,無論她怎麼選,最終的收益都是負數。可她為什麼……要在最後關頭,選擇軍南?這不符合她之前表現出的,對家庭的極度守護欲。”
他這話,像是一塊石頭,砸進了死水潭。
“有什麼不理解的!”龔讚這個麅子仙第一個炸了毛,他那張平時寫滿“猥瑣”和“好色”的臉上,此刻卻漲得通紅,“那還用說嗎?女人!都是貪慕虛榮的!軍南那個狗東西,有錢有勢,能給她整個世界!咱大灰兄弟能給啥?就一個破家!一個連學區房都得靠媳婦兒出去賣笑才能換來的破家!”
“你他媽閉嘴!”
商大灰的妹妹商燕燕一聲怒吼,反手一個大嘴巴子就抽了過去。
“啪!”
聲音響亮得,讓所有人都激靈了一下。
龔讚被抽得原地轉了半圈,捂著臉,懵了。
“燕…燕燕弟妹,你打我乾啥?我……我說錯了嗎?難道不是嗎?她就是背叛了大灰兄弟!”
“我讓你閉嘴!”商燕燕的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小奴嫂子不是那樣的人!”
“她不是?那她為什麼選軍南?為什麼眼睜睜看著軍南殺她,連反抗一下都沒有?她但凡有點心,就該跟軍南拚了!而不是……而不是像個婊子一樣,投懷送抱!”
“你再說一遍!”商燕燕猛地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紮在龔讚身上。
龔讚被那眼神看得心裡發毛,縮了縮脖子,但還是梗著脖子嘟囔:“本來就是……事實就是這樣……”
“對,事實就是這樣。”
一個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黃三台,那個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彷彿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男人,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眼神裡帶著一種自嘲和無法言說的痛苦。
“你們不用吵了。”黃三台的目光,落在了薑小奴的墳上,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她……沒有背叛商大灰。”
“她隻是……在還債。”
還債?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黃三台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用儘一生的力氣,才把那些埋在心底,已經腐爛發臭的秘密給挖出來。
“你們都知道我黃三台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個混子,是個流氓,是個為了錢什麼都乾得出來的爛人。”
“我第一次見小奴,是在一個夜場裡。”
“她不是去陪酒,而是去找人借錢。為了給孩子買學區房,還房貸,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她通過一個朋友認識了我,並且找到了我。”
黃三台的眼神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一部老舊的黑白電影。
“她站在我麵前,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她說,‘三哥,求您,借我十萬,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當時看著她那張臉,那張乾淨得不染一絲塵埃的臉,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不是個好人,但我見過的好人不少。可我從沒見過像她那麼乾淨的人。乾淨到……我覺得多看她一眼,都是在褻瀆。”
“我把錢借給了她。沒要利息,也沒讓她打欠條。”
“她問我為什麼。”
黃三台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愈發沙啞。
“我說,‘我不要你的錢,我也不要你的利息,我隻要你的人。什麼時候你覺得,把錢還清了,你就可以走了’。”
“她當時就哭了。哭得梨花帶雨,哭得我心都碎了。”
“然後,她點了點頭。”
……
整個廢墟,死寂得能聽到心臟在胸腔裡絕望撞擊的聲音。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著黃三台,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資訊量,太大了。
大到足以把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關於“愛情”和“婚姻”的所有脆弱的認知,都碾得粉碎。
“從那天起,她就跟了我。”黃三台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我給了她錢,給了她一個住處。我以為我得到了她。我像個炫耀戰利品的將軍,把她帶到各種場合,告訴所有人,看,這是我黃三台的女人。”
“可我錯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全是無儘的悲涼。
“我用錢,換來了她的身體。我可以在任何時候占有她,但我……卻從未得到過她的心。”
“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笑。她的眼睛,永遠都像一潭死水。隻有在接到她女兒電話的時候,那潭死水裡,才會泛起一點點漣漪。”
“她會用最溫柔的聲音,跟女兒說,‘芊芊乖,媽媽在加班,很快就回去了’。”
“掛了電話,她又會變回那具沒有靈魂的,漂亮的木偶。”
“我嫉妒。”黃三台看著墳前那個石化的身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我嫉妒商大灰。”
“我嫉妒他,嫉妒得快要發瘋了。”
“我黃三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我用儘所有手段,都換不來她一個真心的笑。而商大灰那個廢物,那個連自己老婆都養不起的廢物,卻能輕而易舉地擁有一切。”
“他擁有她的心,她的笑,她的全世界。”
“而我,隻是她用來還債的一個工具。一個……又臟又臭的錢包。”
黃三台說完,再也撐不住,手握【黃天畫戟】,單膝跪在了薑小奴的墓前。
他沒有哭,隻是低著頭,像一頭被抽了筋的野狼,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
“哢嚓。”
一聲輕微的,像是冰麵碎裂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直如雕塑般靜立的商大灰,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了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絕望。
隻有一片,比宇宙深淵還要空洞的,死寂。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黃三台,又看了看妻子的墳墓,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一萬倍。
“嗬……嗬嗬……”
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徹底瘋了。
“我懂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百遍的破鑼,“我全懂了。”
他沒有去怪黃三台,也沒有去怨薑小奴。
他隻是抬起手,用那隻剛剛才撕碎了神明的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啪!”
這一巴掌,比商燕燕抽龔讚那一下,重了何止千百倍。
他半邊臉瞬間就腫了起來,嘴角滲出了血。
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
“我纔是個廢物。”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我纔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廢物。”
“我怪她……我憑什麼怪她?”
“就好像……就好像你明明窮得連飯都吃不飽,卻非要去養一隻名貴的金絲雀。你把它關在籠子裡,每天隻能餵它一點米糠。你看著它日漸消瘦,羽毛失去光澤,你心疼嗎?”
“你心疼!”
“可你有什麼辦法?你連自己都養不活!”
“最後,金絲雀為了活下去,飛出了籠子,去找那些能給它麵包屑的野貓。你眼睜睜地看著它被野貓玩弄,被野貓欺辱,你憤怒嗎?”
“你憤怒!”
“可你最該憤怒的,難道不是你自己的無能嗎?!”
商大灰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喃喃自語,到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是我!是我沒本事!是我沒能力賺錢!是我讓她在外麵,靠著出賣自己,去養活這個家!”
“是我把她逼上絕路的!”
“她得罪沙家莊的人,又勾結金陽跟沙家莊的人火並,後來被抓進十二魔窟……全都是因為我!因為我這個沒用的丈夫!”
“哈哈哈哈……”
商大灰突然仰天大笑,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悲愴和悔恨。
笑著笑著,兩行血淚,從他那雙空洞的眼眶裡,緩緩流下。
“軍南……”
他猛地低下頭,那雙燃燒著血淚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虛空的某一點。
那股剛剛才平息下去的,足以毀滅世界的神火,再一次,從他的靈魂深處,熊熊燃起。
但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憤怒。
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殺意。
“我商大灰對天發誓!”
“我一定要衝到地獄十二魔窟的最後一層!”
“找到你軍南的真身!”
“新仇!舊恨!”
“我他媽要讓你連骨灰都剩不下一粒!”
他的聲音,不再是咆哮。
而是一種,比萬年玄冰還要寒冷的,審判。
……
沒有人敢接話。
所有人都被商大灰此刻的狀態給嚇住了。
如果說之前的商大灰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那麼現在的他,就是一顆已經設定好目標,隨時準備撞擊地球的,冰冷的隕石。
隻有商燕燕,這個心思縝密的女人,看著自己那悲痛欲絕的哥哥,看著他那被仇恨徹底填滿的眼神,又想起了薑小奴之前那些反常的舉動,和最後那決絕的“背叛”……
一個讓她渾身冰冷,頭皮發麻的猜測,在她腦海裡,瘋狂地成型。
不……
不會的……
她猛地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那份真相,太過殘忍。
殘忍到,足以將她哥哥這顆已經撞向敵人的隕石,從內部,徹底引爆。
她不能說。
永遠,都不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