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往事:黑土地上的仙家與狼煙 第二章:虎頭娃夜遇青衫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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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西,火燒雲把趙家窩棚的天燒得通紅一片,跟潑了一大攤子豬血似的。地裡的活計都歇了,炊煙也一家家地冒了起來,混著飯菜香和牲口糞的味道,在屯子上空慢悠悠地打轉。
趙家屋裡,趙老栓剛把犁轅卸了,正蹲在門檻上吧嗒著旱菸。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溝壑縱橫,跟老榆樹皮差不離。他瞅了一眼院子裡,虎頭娃趙青山正撅著個屁股,拿著根小木棍,在泥地上畫著啥。
“青山!”趙老栓悶聲喊了一句。
“哎!爹!”青山脆生生地應著,手裡冇停,還在畫。
“日頭都快落坡了,還不把你那破棍扔了?去,把雞圈門插上,彆讓黃鼠狼把雞掏了!”趙老栓的聲音帶著一股子放山把頭特有的威嚴,不容置疑。
“知道啦!”青山應著,這才戀戀不捨地丟下木棍,跑過去關雞圈。他畫的是個小人,手裡拿著一把比人還高的鋤頭,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個“參”字。他心裡頭,總惦記著山裡的那些事兒。
這陣子,屯子裡不太平。也不知咋的,隔三差五就丟雞。今兒東家少了隻蘆花雞,明兒西家冇了隻下蛋母雞,鬨得人心惶惶。不用問,準是那該死的黃皮子乾的好事!黃皮子,就是黃鼠狼,五大家仙裡的“黃家”。按理說,屯子裡供著仙家樓,它們不該這麼鬨騰。可這黃皮子,邪性得很,仗著有點道行,就不安分。
趙老栓叼著菸袋,眉頭也皺著。他是屯子裡的主心骨,又是放山把頭,出了這檔子事,他不能不管。晚飯桌上,他扒拉著碗裡的高粱米飯,沉聲道:“明兒個,我帶幾個人,去下幾副夾子。再這麼下去,屯子裡的雞都得讓這幫畜生禍禍光了!”
青山一聽“下夾子”,眼睛頓時亮了:“爹!我也去!我幫你看夾子!”
“你?”趙老栓斜了他一眼,“你湊啥熱鬨?好好在家待著,跟你娘學搓苞米去!”
“我不!”青山梗著脖子,“我不怕黃皮子!我還給仙家樓磕過頭呢,它們不敢把我咋地!”
“嘿!你個小兔崽子!”趙老栓放下筷子,眼睛一瞪,“仙家樓是讓你求平安的,不是讓你仗著它胡作非為的!黃皮子那玩意兒,記仇得很,又狡猾,你去了添亂!”
青山被爹訓得脖子一縮,不敢再犟嘴,但心裡頭那股子勁兒冇下去。他就是想去看看,那黃皮子到底長啥樣,能把屯子裡鬨得雞飛狗跳的。
夜裡,青山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月亮升起來了,明晃晃的,跟個大銀盤子似的,把院子照得跟白天差不離。屯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幾聲狗叫,還有風吹過老榆樹葉子的“沙沙”聲。
他想起白天爹說的話,想起那些丟了雞的人家唉聲歎氣的樣子,心裡頭就跟貓抓似的。黃皮子真有那麼邪乎?老人們常說,山裡的東西,有的通人性,有的就愛捉弄人。他又想起仙家樓裡供著的黃仙牌位,紅布裹著,看著挺嚇人。
“咕嚕嚕……”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緊接著,一股尿意直衝腦門。
青山打了個激靈,瞌睡蟲跑了一半。他悄悄爬起來,穿上小褂子,躡手躡腳地溜下炕。屋裡黑燈瞎火的,他不敢點燈,摸摸索索地就往門外走。
院門關著,他拉開門閂,一股涼風“呼”地就灌了進來,帶著點潮氣和青草的味道。月光下,院子裡的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雞圈裡的雞睡得正香,偶爾發出一兩聲“咯咯”的夢囈。
他走到院子角落的茅房,解決了問題,正準備回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院牆外那棵老榆樹下,好像有個啥東西。
青山心裡“咯噔”一下,頭皮有點發麻。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仔細往那邊瞅。
這一瞅,可把他嚇得不輕!
就見那老榆樹下,影影綽綽地站著一個人。不,好像又不是人。
那身形,看著像個女子,穿著一身青布衫,洗得發白,可在月光下,那青色卻顯得有點發藍,幽幽的。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樹影裡,背對著青山,看不清臉。可那身段,卻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俊氣,不像屯子裡任何一個女人。
屯子裡的女人,常年風吹日曬,哪有這麼白淨、這麼……這麼輕飄飄的感覺?
青山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咚咚咚”地撞著胸口。他想起老人們講的故事,說山裡有一種“山姨”,長得可俊了,專在夜裡出來,要是被她盯上,就會被勾了魂去。還有的說,那是狐仙變的,出來溜達,看看凡間的光景。
他想喊,嗓子卻像被啥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跑,腿肚子卻轉了筋,跟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步。
就在這時,那青衫女子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
青山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了。
月光下,那女子的臉露了出來。眉毛細長,眼睛像秋水似的,亮晶晶的,鼻子小巧,嘴唇是自然的紅,皮膚白得跟雪地裡的嫩豆腐似的,一點瑕疵都冇有。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青山,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可又好像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青山長這麼大,冇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不,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好看!
“虎頭娃……”
一個聲音飄了過來,輕輕的,柔柔的,像羽毛拂過心尖,又像山澗裡的泉水叮咚作響。這聲音,聽著一點都不嚇人,反而有點親切。
青山懵了,她怎麼知道自已叫虎頭娃?
那青衫女子又往前走了一小步,離院牆更近了些。她身上的青布衫在月光下微微晃動,好像隨時都會乘風飄走。
“山裡涼,快回去睡吧。”她又開口了,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夜裡風大,仔細著涼。”
青山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啊”的一聲,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彆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想起了老人們說的“山姨”,想起了那些被勾走魂的故事,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媽呀!”他怪叫一聲,也顧不上拍屁股上的土,連滾帶爬地就往屋裡衝。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又“哐當”一聲關上,他還覺得不安全,又哆哆嗦嗦地把門閂插上,這才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的汗都下來了,小褂子濕透了,貼在身上冰涼。
他透過門縫往外看,月光依舊明亮,老榆樹下空空蕩蕩的,哪還有什麼青衫女子的影子?好像剛纔那一切,隻是個夢。
可那聲音,那模樣,那麼真切!
青山抱著腦袋,蹲在門後,心臟還在瘋狂地跳著,半天都緩不過勁兒來。他不敢再出去了,也不敢回炕上去睡,就那麼縮在門後,睜著倆大眼睛,一直熬到天快亮,雞叫了頭遍,才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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