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謝文東 第301章 風雲突變
第三百零一章:風雲突變
三月的風,雖然還帶著些許寒意,但積雪已經開始融化,變成了一灘灘的泥漿。這些泥漿黏在抗日營地的木柵欄上,彷彿是一道道凝固的血痕,觸目驚心。
謝文東靜靜地蹲在瞭望塔下,手中緊握著一把刺刀,正仔細地磨著。刀刃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映照出他眼角新添的皺紋。這八年的抗戰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他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山巒,那座山依舊靜靜地矗立在那裡,沒有絲毫變化。然而,他知道,山還是那座山,但他的弟兄們卻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每一個離去的兄弟,都帶走了他心中的一份牽掛和痛苦。
風裡,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比往年更加濃烈。這股味道,讓謝文東不禁想起了那些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們,他們有的已經犧牲,有的則在戰鬥中受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感受著這股血腥的味道,心中湧起一股無儘的悲涼。八年的抗戰,讓他見證了太多的生死離彆,也讓他對戰爭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東哥,喝口熱的。”張彩霞端著粗瓷碗走過來,碗沿還沾著灶灰。她的棉襖袖口磨破了,露出裡麵打了補丁的棉絮,可那雙眼睛亮得很,像雪地裡埋著的星子。謝文東接過碗,玉米糊糊的熱氣撲在臉上,混著她發間的柴火味,讓他想起三年前在密山的那個冬夜。
那天,他不幸中了日軍設下的陷阱,腿肚子被狼夾子死死咬住,鮮血直流,甚至可以看到白骨。那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昏厥過去,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強撐著,艱難地拖著受傷的腿,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避。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菜窖,於是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在菜窖的角落裡,他發現了一個驚恐的身影——張彩霞。她看到他的慘狀,嚇得臉色蒼白,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然而,張彩霞並沒有被恐懼擊倒,她迅速冷靜下來,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從菜窖裡找出一把燒紅的剪刀,然後用剪刀燙紅布,再用紅布緊緊地纏住他受傷的腿,試圖止住那不斷湧出的鮮血。
這個過程異常艱難,每一次用紅布纏繞傷口,都會帶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但張彩霞卻咬緊牙關,沒有絲毫退縮,她一邊操作,一邊對他說:“謝大哥,你不能死啊,我爹說你是打鬼子的好漢,你一定要撐住!”
他看著眼前這個勇敢而堅強的女孩,心中充滿了感動和敬佩。儘管她的手抖得厲害,但她的目光卻異常堅定。
後來,他才得知,就在前一天,張彩霞的父親被日軍殘忍地挑在村口的歪脖子樹上。然而,即使麵對如此巨大的悲痛,張彩霞依然能夠挺身而出,救助他這個素不相識的人。
“發啥愣呢?”張彩霞用袖子擦掉他嘴角的糊糊,指尖觸到他下巴的胡茬,像觸到了燒紅的烙鐵,猛地縮了回去。謝文東笑了,露出兩排被煙油浸黃的牙:“想你當年拿剪刀的狠勁,比我這刺刀還厲害。”
她的臉騰地紅了,轉身去收拾夥房的柴火,背影在朝陽裡晃得他心頭發燙。這些年她跟著隊伍東躲西藏,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裳,沒吃過一頓安穩飯,可從沒人聽她叫過一聲苦。有次突圍,她背著傷員跑丟了鞋,光著腳在冰碴子裡跑了三裡地,腳底板磨得血肉模糊,見了他還笑著說:“東哥你看,我這腳比你的刺刀還結實。”
“東哥!西邊林子有動靜!”瞭望哨的喊聲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營地。謝文東猛地站起來,碗裡的糊糊灑在褲腿上也顧不上擦。他抓過牆上的步槍,往瞭望塔跑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張彩霞正把傷員往地窖裡送,她的棉鞋跑丟了一隻,光腳踩在凍土上,像株被風颳得打顫的紅柳。
他瞪大眼睛,緊緊地握著望遠鏡,額頭上的冷汗不斷地冒出,順著臉頰滑落。透過望遠鏡,他看到的景象令他驚愕不已——這並不是他們所熟悉的“討伐隊”,而是日軍的正規聯隊!
那些日軍士兵頭戴鋼盔,鋼盔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他們的步伐整齊而迅速,如鬼魅一般在樹林中穿梭,形成一個扇形,向著營地包抄過來。
更讓人感到詭異的是,這些日軍似乎對營地的佈防瞭如指掌。他們巧妙地避開了所有的防禦要點,甚至連去年冬天新挖的暗壕都能輕易地繞開。這一切都顯示出他們對營地的情況有著詳細的瞭解,彷彿是有備而來。
“不對勁。”謝文東把望遠鏡遞給身邊的李副官,“這幫狗娘養的像是帶著地圖來的。”李副官的臉色比凍僵的土豆還難看,他跟著謝文東打了六年,從牡丹江到長白山,日軍的圍剿見得多了,可從沒見過這麼精準的攻勢。
“東哥,撤吧!”李副官的聲音發緊,“讓弟兄們從東溝子的密道走,我帶一隊人墊後。”謝文東沒應聲,他盯著日軍的先鋒部隊,突然想起半個月前派去山下買藥品的二柱子——那小子是本地人,對山裡的路比誰都熟,可去了十天還沒回來。
“彩霞呢?”他突然問。李副官往夥房的方向指了指:“剛把最後幾個傷員送進地窖,正往這兒跑呢。”謝文東的心沉了沉,地窖的入口在夥房的柴火堆下,是營地最隱蔽的地方,可日軍要是真掌握了佈防圖……
“砰砰!”兩聲槍響炸在頭頂,瞭望哨的弟兄像片葉子似的從塔上栽下來,胸口插著的三八式步槍子彈還在冒煙。謝文東罵了句娘,扯開嗓子喊:“弟兄們,抄家夥!讓小鬼子知道爺爺們的厲害!”
槍聲瞬間織成了網。日軍的擲彈筒像長了眼睛,專往機槍陣地砸,爆炸聲裡混著弟兄們的慘叫。謝文東趴在掩體後,步槍的後坐力震得肩膀發麻,他打了一槍就換個地方,這是他從年輕時當“綹子”就練就的本事——在山裡跟人周旋,得比狐狸還精。
可今天的日軍像聞著血腥味的狼,他剛轉移到第二道掩體,子彈就追著打過來,把旁邊的木樁打得木屑亂飛。“東哥,他們好像知道你在哪兒!”李副官撲過來按住他,一塊彈片擦著李副官的胳膊飛過去,帶起一串血珠。
謝文東的腦子“嗡”的一聲——二柱子,一定是二柱子。那小子爹孃被日軍抓去當勞工,上個月剛傳來死訊,他當時還拍著二柱子的肩膀說:“兄弟,等打跑了鬼子,哥給你爹孃報仇。”現在想來,那小子當時的眼神,根本不是悲傷,是淬了毒的冰。
“彩霞!快進地窖!”他對著夥房的方向吼,聲音被槍聲劈得支離破碎。張彩霞抱著一捆手榴彈跑出來,棉襖被彈片劃開個口子,露出裡麵的紅肚兜——那是她娘留給他的念想,平時寶貝得跟啥似的。
“我跟你在一起!”她把一顆手榴彈塞進他手裡,拉弦的動作比誰都快。謝文東想起去年秋天,她在河邊洗衣服,哼著東北的小調,陽光灑在她臉上,像剛剝殼的雞蛋。那時候他就想,等抗戰勝利了,就在山腳下蓋兩間土房,給她種滿院子的向日葵。
“轟!”日軍的擲彈筒炸塌了東邊的柵欄,黑壓壓的日軍像潮水似的湧進來。李副官抓起一捆炸藥包,紅著眼吼:“東哥,帶著嫂子走!我去炸掉他們的先頭部隊!”謝文東想拉住他,可李副官已經像頭豹子似的衝了出去,身後的爆炸聲裡,他好像聽見李副官喊了句“我兒子還沒見過爹呢”。
李副官的媳婦上個月剛生了個小子,他還沒來得及看過一眼。
“走!”謝文東拽著張彩霞往密道跑,她的手冰涼,卻攥得死緊。路過夥房時,他看見地窖的入口被日軍的機槍掃得冒煙,柴火堆燃了起來,火舌舔著“抗日救國”的木牌,把那四個字燒得蜷曲發黑。
“傷員們……”張彩霞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謝文東沒回頭,他知道現在回頭,誰也活不了。密道的入口在豬圈的糞堆下,臭得能熏死人,可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活路。
他剛把張彩霞推進密道,身後就傳來熟悉的笑聲——是日軍少佐山本一郎,這狗東西去年在五常被他打斷了一條腿,沒想到現在還能追來。“謝文東,你的弟兄都投降了,你跑不掉的。”山本的中國話說得比本地人還溜,帶著一股子陰狠的得意。
謝文東的手緩緩地伸進懷中,摸索著那最後一顆手榴彈。他的動作很輕,彷彿生怕驚醒了什麼似的。終於,他的手指觸到了那顆冰冷的金屬物體,他緊緊地握住了它,然後毫不猶豫地拉下了保險栓。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突然被山本身後的一個身影吸引住了。那個人穿著一件日軍的大衣,寬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無法看清他的麵容。然而,謝文東的眼睛卻像鷹一樣銳利,他注意到了那個人腳上的鞋子——那是一雙很特彆的鞋子,鞋底補著一塊藍色的布。
謝文東的心中猛地一震,他對這雙鞋子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二柱子的鞋子,而那塊藍色的布,正是彩霞親手為他縫補的。
“為啥?”謝文東的聲音像磨過的石頭。二柱子沒抬頭,聲音比蚊子還小:“我爹孃……他們說隻要我聽話,就給他們立碑。”
“狗娘養的!”謝文東把手裡的手榴彈扔過去,拉著張彩霞鑽進密道。身後的爆炸聲裡,他好像聽見山本在喊:“追!他們跑不遠!”
密道裡伸手不見五指,隻能聽見彼此的喘氣聲和遠處隱約的槍聲。張彩霞突然停住腳步,摸到他胳膊上的傷口——剛才掩護她的時候被彈片劃的,血正順著袖子往下滴。
“彆動。”她的聲音在黑暗裡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感覺到她撕開自己的棉襖,用裡麵的棉絮按住他的傷口,指尖的溫度透過血漬滲進來,燙得他心口發疼。
“還記得密山的菜窖不?”她突然說,聲音裡帶著哭腔,“那時候你說,等勝利了,就娶我。”謝文東的喉嚨像被堵住了,他想起那個冬夜,她用燒紅的剪刀給他燙傷口,眼裡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記得。”他說,伸手摸到她的臉,滿是淚水。“等出去了,咱就成親,就在山腳下蓋房子,種向日葵。”
“嗯。”她往他懷裡鑽了鑽,像隻受驚的小鹿。
可他們不知道,密道的儘頭,正有一隊日軍舉著槍等著。山本一郎的聲音透過地道傳進來,像毒蛇吐信:“謝文東,我知道你在裡麵。你的李副官招了,說你們還有個備用出口在鷹嘴崖……”
李副官招了?謝文東的心猛地一沉。那個說要給兒子看爹的漢子,那個替他擋過子彈的弟兄,真的會招供?他想起李副官胳膊上的傷疤,那是去年為了搶糧食,被日軍的刺刀劃的,當時他還開玩笑說:“老李,這疤能當勳章。”
張彩霞的手突然抖得厲害,她抓住謝文東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肉裡:“東哥,李副官不會的……他不會的……”
遠處的槍聲越來越近,日軍的皮鞋聲像敲在鼓點上,一步步逼近。謝文東摸出腰間的刺刀,刀刃在黑暗裡閃著微光。他想起剛拉起隊伍的時候,弟兄們喝著血酒說:“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可現在,誰是同生共死的弟兄,誰又是背後捅刀的豺狼?
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張彩霞,她的臉在微弱的光線下白得像紙,可眼裡的光還沒滅。就像三年前在密山的菜窖裡,她握著燒紅的剪刀,說:“謝大哥,你不能死。”
“彆怕。”他把她往身後拉了拉,握緊了手裡的刺刀,“有我在。”
可他心裡清楚,這次的麻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日軍怎麼會知道密道?李副官到底是生是死?二柱子背後,是不是還有更大的網?鷹嘴崖的備用出口,日軍真的知道嗎?
黑暗裡,他彷彿聽見山本一郎的冷笑,像冰錐子似的紮進心裡。這場仗,從一開始就不是拚火力,是拚人心。可人心這東西,比山裡的霧還難測——他到底能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