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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謝文東 第360章 歸田與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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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章:歸田與留守

夏末的風卷著黃土掠過根據地營地,操場上的口令聲比往日沉了幾分。謝文東把磨得發亮的步槍往槍架上靠時,指腹蹭過槍托上幾道深淺不一的彈痕——那是四二年在青紗帳裡跟日軍拚刺刀時留下的,當時血浸進去,後來就再也擦不掉了。

“老謝!”李團長的粗嗓門穿透了嘈雜的收拾聲,他手裡攥著張印著黑字的任命書,軍裝領口還沾著點早飯的玉米糊糊,“上頭批了,整編後你任三團團長,建製給你留著!”

謝文東直起身,陽光剛好落在他鬢角的白發上。他這年四十二,打十六歲跟著隊伍鬨革命,從東北到華北,身上的傷比槍托上的彈痕還多。“團長,”他接過任命書卻沒看,指尖輕輕叩了叩紙麵,“我打了二十六年仗,現在聽見槍響,耳朵裡先嗡嗡響三天。”

李團長的笑僵在臉上,他盯著謝文東那雙曾在死人堆裡都沒眨過的眼睛,此刻裡盛著的是比陣地更沉的疲憊。“你忘了四三年在山神廟,你跟我說等勝利了要帶著弟兄們種出能喂飽一個連的糧食?現在根據地的地隨便你挑——”

“不一樣。”謝文東打斷他,從褲兜裡摸出個布包,層層開啟,裡麵是粒皺巴巴的玉米種,“這是我娘當年塞給我的,說等我回家種在院子裡。老家的房子燒了,可地還在。”

張彩霞端著兩缸子晾好的茶水過來時,正聽見這話。她的粗布衫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根木簪綰著。“李團長,您彆勸了,”她把茶缸遞過去,指尖在缸沿輕輕一磕,“他夜裡總說夢話,喊著‘娘,地荒了’。”

李團長盯著茶缸裡浮起的茶葉梗,半晌才重重歎了口氣。他知道謝文東的脾氣,當年日軍燒了他老家,殺了他娘,他提著柴刀追了日軍一個營,那股狠勁誰都攔不住。如今勝利了,這股勁卻變成了歸鄉的執念。

“行。”李團長把任命書往兜裡一塞,突然抱住謝文東,“老子不勸你,但你記住,三團永遠有你一個位置。要是哪天想打仗了——”

“不想了。”謝文東拍了拍他的背,聲音啞得厲害,“以後你們打仗,我在老家給你們種糧食。”

訊息傳到戰士們耳朵裡時,炊事班的老王正往灶膛裡添柴。他扔了根粗木柴進去,火星子濺出來,映得他通紅的臉:“謝連長……不對,謝大哥要走?當年他把最後一塊乾糧給我,自己啃樹皮,現在咋不留著當團長?”

通訊兵小吳蹲在旁邊擦槍,槍栓拉得“嘩啦”響:“王師傅,你不懂,謝大哥是累了。上次打縣城,他被子彈擦過肋骨,現在陰雨天還疼呢。”他說著,摸出個用彈殼做的哨子,“這是他給我的,說以後吹哨子,他就來救我。”

出發那天,天剛矇矇亮。謝文東背著個小包袱,裡麵除了幾件換洗衣裳,就是那粒玉米種。張彩霞拎著個布袋子,裡麵裝著從根據地菜園裡收的花籽,有鳳仙,有雞冠,都是她攢了大半年的。

剛走出營房,就聽見整齊的腳步聲。戰士們列隊站在路兩旁,有的穿著新軍裝,有的還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服,手裡都握著槍,槍托抵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老王從炊事班跑出來,手裡攥著個白麵饅頭,塞到謝文東手裡:“大哥,路上吃,熱乎的。”

謝文東捏著饅頭,指尖發顫。他走過去,挨個拍戰士們的肩膀,到小吳跟前時,指了指他手裡的哨子:“以後彆隨便吹,省著點用。”

“嗯!”小吳使勁點頭,眼淚砸在槍托上。

李團長騎著馬送他們到營地門口,從馬背上解下個牛皮水壺,遞給謝文東:“這裡麵是高粱酒,等你成親時喝。”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有空回部隊看看,弟兄們都想你。”

謝文東接過水壺,晃了晃,聽見酒液撞擊壺壁的聲音。“好。”他翻身上驢——那是老鄉借給他的,慢悠悠的,剛好配歸鄉的路。

張彩霞坐在驢後座,伸手扶了扶他的腰。風從耳邊吹過,帶著莊稼的清香,她突然笑了:“你說,老家的院子能種得下那些花籽嗎?”

“能。”謝文東回頭看她,陽光穿過她的頭發,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當年我娘種的月季花,能開半院子。”

他們走了三天,纔到謝文東的老家——謝家坳。遠遠就看見村口站著不少人,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抱著孩子的婦女,還有光著膀子的青年。看見謝文東,人群突然爆發出歡呼聲,一個拄著柺杖的老人往前挪了兩步,聲音抖得厲害:“是東子嗎?我是你三叔公啊!”

謝文東跳下驢,快步走過去,握住老人的手:“三叔公,是我,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三叔公抹著眼淚,指了指村東頭,“你家的房子重建了,鄉親們湊錢蓋的,梁是後山最好的鬆木,牆是新和的泥。”

村子比謝文東記憶裡熱鬨多了。日軍燒村時留下的斷壁殘垣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新蓋的土坯房,院牆上還畫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標語,雖然有些褪色,卻依舊醒目。孩子們圍著驢跑,嘴裡喊著“八路軍叔叔”,張彩霞從布袋子裡抓出把花籽,分給他們:“回去種在院子裡,能開好看的花。”

新家在村子最東頭,院子很大,牆角還留著當年日軍燒房子時燻黑的石頭。張彩霞放下布袋子,就蹲在院子裡翻土,手指沾了泥,卻笑得眉眼彎彎:“這裡種鳳仙,那裡種雞冠,等開花了,院子裡就好看了。”

謝文東靠在門框上看著她,突然覺得心裡空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一下子被填滿了。他扛著鋤頭準備去地裡看看——三叔公說給他留了三畝最好的水澆地,卻被張彩霞叫住了。

“等等。”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眼神亮晶晶的,“我們還沒成親呢。”

謝文東愣住了,隨即笑出聲,把鋤頭往地上一放:“對,明天就請鄉親們喝喜酒。”他走進屋,從包袱裡拿出那個牛皮水壺,晃了晃,“還有李團長送的高粱酒。”

第二天的喜酒辦得熱鬨。鄉親們送了雞蛋、白麵,戰士們托人捎來了塊紅布,上麵繡著“革命伴侶”四個大字。三叔公坐在主位上,端著酒碗:“東子,你娘要是在,看見你成親,肯定高興。”

謝文東端起酒碗,跟鄉親們一一碰過,仰頭喝了一大口。高粱酒烈,燒得喉嚨發燙,卻暖得心裡舒服。張彩霞坐在他旁邊,給鄉親們夾菜,臉上的紅暈比紅布還豔。

正熱鬨著,村口突然傳來馬蹄聲,緊接著是個急促的聲音:“謝文東在嗎?李團長讓我來送訊息!”

謝文東心裡“咯噔”一下,放下酒碗就往外跑。門口站著個騎兵,軍裝沾著塵土,臉上滿是焦急:“謝大哥,國民黨軍打過來了,李團長讓你趕緊回部隊!”

院子裡瞬間安靜下來。鄉親們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張彩霞手裡的筷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卻沒撿,隻是盯著謝文東。

謝文東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他回頭看了看院子裡的花籽——剛種下,還沒發芽,又看了看張彩霞,她的眼睛裡蒙著層水霧,卻沒說話。

“訊息準確嗎?”他問騎兵。

“準確!昨天夜裡國民黨軍偷襲了我們的前哨,犧牲了三個弟兄!”騎兵喘著氣,“李團長說,隻有你能穩住三團!”

三叔公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東子,去吧。當年日軍來了,你保我們;現在國民黨軍來了,你也得保國家。家裡有我們,彩霞我們幫你照顧。”

張彩霞彎腰撿起筷子,擦了擦,走到謝文東跟前,從兜裡摸出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塞到他手裡:“這是我連夜縫的護心符,裡麵塞了點艾草,能安神。”她頓了頓,又說,“你要回來,我還在院子裡種花。”

謝文東開啟紅布,裡麵是個小小的布偶,繡得不太規整,卻看得出來用了心。他把護心符揣進懷裡,緊緊抱住張彩霞:“等我回來,就陪你種滿院子的花。”

他進屋換了軍裝,把那粒玉米種揣進上衣口袋,又拿起李團長送的牛皮水壺,掛在腰間。戰士們送的紅布被他疊好,交給張彩霞:“等我回來,再掛起來。”

鄉親們送他到村口,孩子們舉著剛長芽的花籽,大聲喊:“謝叔叔,早點回來!”

謝文東翻身上馬,騎兵在前麵帶路,馬蹄揚起塵土,遮住了村子的影子。他回頭望了一眼,隻看見張彩霞站在村口,手裡攥著那塊紅布,像一團火。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突然聽見後麵有人喊:“謝文東!等等!”

謝文東勒住馬,回頭看見個穿著黑褂子的男人,手裡提著個包袱,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是村裡的二流子謝老三,平時遊手好閒,日軍在的時候還幫著日軍跑腿,鄉親們都不待見他。

“你乾啥?”謝文東皺起眉頭。

謝老三把包袱往他手裡一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這裡麵是我攢的幾塊銀元,還有兩個窩窩頭。當年……當年我對不起你,幫日軍燒了你家房子,現在國民黨軍來了,我也想做點正經事。”他頓了頓,又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想跟著你去打仗,贖罪。”

謝文東盯著他,想起當年日軍燒房子時,謝老三確實站在日軍旁邊,手裡還拿著火把。但此刻他的眼睛裡滿是愧疚,不像是裝的。“行。”謝文東把包袱扔給他,“跟上,彆拖後腿。”

謝老三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連忙跟上馬:“哎!謝謝謝大哥!”

一路上,謝老三話不多,隻是默默地跟著。到了三團駐地,李團長正站在操場上罵人,看見謝文東,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可來了!三團的弟兄們都等著你呢!”

戰士們看見謝文東,都圍了上來,小吳舉著那個彈殼哨子,激動地說:“謝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謝文東掃了一眼隊伍,大多是老麵孔,還有些新補充的兵,臉上帶著稚氣。“弟兄們,”他開口,聲音比在老家時洪亮了許多,“國民黨軍想搶我們的勝利果實,想讓我們再回到以前的苦日子,咱們答應嗎?”

“不答應!”戰士們齊聲喊,聲音震得樹葉都落了下來。

李團長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休整,明天淩晨進攻。你還是帶三營,老規矩。”

謝文東點了點頭,剛要說話,突然看見謝老三站在隊伍後麵,手足無措的樣子。“那是謝老三,”他指了指謝老三,“以前犯過錯,現在想贖罪,給三營當炊事員吧。”

謝老三連忙點頭,跟著炊事班的老王走了。老王瞪了他一眼:“好好乾活,要是敢偷懶,我饒不了你!”

夜裡,謝文東躺在營房裡,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摸出懷裡的護心符,又摸出上衣口袋裡的玉米種,心裡想著張彩霞,想著院子裡的花籽,想著鄉親們。

突然,外麵傳來爭吵聲。謝文東起身出去,看見謝老三和小吳扭打在一起,老王在旁邊拉架。“咋回事?”他喝了一聲。

小吳鬆開手,指著謝老三:“謝大哥,他偷藏糧食!我看見他把饅頭往懷裡塞!”

謝老三臉漲得通紅,從懷裡掏出個饅頭,低著頭說:“我……我想留給我娘,她還在村裡,不知道有沒有吃的。”

謝文東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娘,當年就是因為沒糧食,餓死在山洞裡。“老王,”他說,“給謝老三多拿兩個饅頭,讓他托人捎回去。”

老王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好。”

謝老三看著謝文東,眼圈紅了:“謝大哥,謝謝你……我以後一定好好乾活,絕不偷懶。”

第二天淩晨,進攻開始了。國民黨軍的火力很猛,子彈像雨點一樣落在陣地上。謝文東趴在戰壕裡,看著前麵的敵人,想起當年跟日軍打仗的日子,心裡的狠勁又上來了。

“三營,跟我衝!”他大喊一聲,跳出戰壕。

戰士們跟著他衝了上去,小吳舉著槍,子彈一顆接一顆地打出去。謝老三在後麵,背著個飯桶,冒著槍林彈雨給戰士們送水送饅頭。有顆子彈擦過他的耳朵,他嚇得一哆嗦,卻還是往前跑:“弟兄們,喝水!”

戰鬥打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才結束。三團傷亡不小,小吳的胳膊中彈了,纏著繃帶,卻還笑著說:“謝大哥,我打死了三個敵人!”

謝文東拍了拍他的肩膀,剛要說話,突然聽見有人喊:“謝大哥,謝老三不見了!”

老王跑過來,臉色發白:“剛纔打掃戰場,沒看見他,飯桶也不見了!”

謝文東心裡一沉,難道謝老三又跑了?他正要派人去找,突然看見謝老三從遠處跑過來,懷裡抱著個傷員,身上全是血。“謝大哥,我救了個弟兄!”他氣喘籲籲地說,“他被敵人包圍了,我偷偷繞過去,把他救出來了!”

傷員虛弱地笑了笑:“謝大哥,多虧了謝老三,不然我就沒命了。”

謝文東看著謝老三,他的臉上沾著血和泥,卻笑得很燦爛。“好樣的。”他說,“以後你就是三營的正式戰士了。”

謝老三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戰鬥越來越激烈。國民黨軍又增派了援兵,三團的壓力越來越大。李團長召集乾部開會,眉頭皺得緊緊的:“敵人的援兵太多,我們的彈藥快用完了,得想個辦法突圍。”

謝文東看著地圖,手指在上麵點了點:“這裡是黑風口,地勢險要,敵人肯定想不到我們從這裡突圍。我帶三營掩護,你帶大部隊先走。”

李團長搖了搖頭:“不行,太危險了。要走一起走。”

“沒時間了!”謝文東提高了聲音,“再不走,弟兄們都得死在這裡!我跟三營的弟兄們守著黑風口,能拖多久拖多久。”

小吳突然站起來:“謝大哥,我跟你一起!”

“還有我!”謝老三也站起來,“我也跟你一起!”

戰士們都紛紛站起來,喊著要跟謝文東一起守黑風口。李團長看著他們,眼圈紅了:“好,你們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在根據地等你們。”

突圍定在夜裡。謝文東帶著三營的弟兄們守在黑風口,敵人的進攻越來越猛,子彈打在石頭上,濺起火星子。謝老三的腿中彈了,卻還趴在地上開槍:“謝大哥,我還能打!”

小吳的繃帶又滲出血了,他咬著牙,把最後一顆子彈壓進槍膛:“謝大哥,拚了!”

謝文東摸出那個牛皮水壺,喝了一大口高粱酒,然後把剩下的酒遞給弟兄們:“喝一口,暖暖身子。”

酒喝完了,水壺被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謝文東舉起槍,大喊一聲:“弟兄們,跟我衝!”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後麵傳來馬蹄聲,緊接著是張彩霞的聲音:“謝文東!小心!”

謝文東回頭,看見張彩霞騎著驢,手裡拿著個布袋子,正往這邊跑。敵人的一顆子彈擦過她的耳邊,她卻沒停下:“我給你們送彈藥來了!”

“彩霞!你怎麼來了?”謝文東大喊,心裡又急又氣。

張彩霞跑到戰壕邊,把布袋子扔給他:“鄉親們聽說你們彈藥不夠,都把家裡的獵槍子彈捐出來了!還有,這是我剛種出來的玉米,給你們墊墊肚子!”

布袋子裡除了子彈,還有幾個煮好的玉米,帶著熱氣。謝文東拿起一個玉米,塞到謝老三手裡:“吃了,有力氣打仗。”

敵人又發起了進攻,張彩霞撿起地上的槍,雖然不會用,卻還是指著敵人的方向。謝文東一把把她拉到戰壕裡:“快回去!這裡危險!”

“我不回去!”張彩霞看著他,眼睛裡閃著光,“要走一起走!當年你跟我說,等

勝利了就一起種玉米、種花草,現在還沒等到花開,我哪兒也不去!”張彩霞攥著謝文東的胳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上,卻不見半分懼色。

謝文東喉結滾動,剛要開口,一顆炮彈在不遠處炸開,泥土濺了他們滿身。他一把將張彩霞護在身下,趴在戰壕裡吼道:“小吳!帶彩霞從側後方的密道走!那是我當年躲日軍時挖的,隻有村裡人知道!”

“謝大哥,我不能走!”小吳剛要反駁,就被謝文東狠狠推了一把,“這是命令!你得把她安全送到根據地,不然我饒不了你!”

張彩霞還想掙紮,卻被謝文東按住肩膀。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突然軟了下來:“聽話,回去幫我照看院子裡的花籽。等我回去,咱們就把紅布掛上,好好辦場成親酒。”他摸出懷裡的護心符,塞回她手中,“這個你拿著,比在我這兒管用。”

張彩霞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狠狠點頭,攥著護心符轉身跟著小吳往密道跑。跑出去幾步,她突然回頭,朝著謝文東的方向大喊:“謝文東!你要是敢不回來,我就把你的玉米種全扔了!”

謝文東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抹了把臉上的泥,抓起槍重新頂在戰壕沿上。謝老三拖著傷腿挪過來,咬著牙把最後一顆獵槍子彈壓進槍膛:“謝大哥,你放心,有我在,敵人衝不過來!”

“好兄弟。”謝文東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掃過身邊的弟兄們——有的胳膊纏著繃帶,有的臉上劃著血口子,卻個個眼神如炬。黑風口的風卷著血腥味吹過來,他深吸一口氣,“弟兄們,守住這道口子,就是守住咱們的家!”

國民黨軍的進攻更瘋狂了,照明彈接二連三地升空,把黑風口照得如同白晝。謝文東精準地扣動扳機,每一發都撂倒一個敵人,槍托抵在肩上的觸感,竟比鋤頭更讓他熟悉。突然,他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回頭一看,謝老三的胸口被彈片劃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正汩汩往外冒。

“謝老三!”謝文東撲過去按住他的傷口,可血根本止不住。

謝老三喘著粗氣,從懷裡摸出個皺巴巴的饅頭,遞給謝文東:“謝大哥……這個……給你……我娘……托人捎信說……花籽發芽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眼睛卻望著村子的方向,“我總算……贖罪了……”

謝老三的手重重垂了下去,饅頭滾落在泥地裡。謝文東撿起饅頭,緊緊攥在手裡,指節泛白。他把饅頭塞進懷裡,站起身,對著弟兄們大喊:“為謝老三報仇!”

“報仇!報仇!”喊殺聲震徹山穀,三營的弟兄們像猛虎一樣衝出戰壕,與敵人展開了白刃戰。謝文東的刺刀捅進敵人胸膛時,突然想起謝老三剛來時的怯懦模樣,想起他為了給娘捎饅頭的慌張,想起他拖著傷腿救傷員的決絕——原來人真的能在炮火裡,把虧欠的過往一點點補回來。

戰鬥從深夜打到黎明,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黑風口的槍聲終於稀疏下來。謝文東靠在斷牆上,渾身是傷,手裡還握著那把捲了刃的刺刀。戰壕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弟兄們的屍體,有的還保持著開槍的姿勢,有的手裡緊緊攥著半塊玉米。

“謝大哥……”不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音,謝文東掙紮著爬過去,看見小吳靠在石頭上,腿上中了兩槍,臉色慘白如紙,“我……我把張彩霞送到根據地了……她讓我給你帶句話,說玉米種……她替你種在院子中央了……”

謝文東握住小吳的手,剛要說話,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軍號聲——是李團長帶著援兵回來了!他抬頭望去,隻見漫山遍野的八路軍戰士衝了過來,國民黨軍見狀,倉皇逃竄。

李團長騎馬奔到黑風口,看見戰壕裡的慘狀,眼圈瞬間紅了。他跳下馬,抱住謝文東:“老謝,你挺過來了!三團的弟兄們……”

“李團長,”謝文東打斷他,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謝老三是個好戰士,小吳……得趕緊送醫。”他從懷裡摸出那個被鮮血浸透的饅頭,遞了過去,“這是謝老三……留給我的。”

李團長接過饅頭,手指顫抖。他回頭對身後的衛生員大喊:“快!把傷員抬下去!”

休整了三天,謝文東帶著倖存的弟兄們準備回根據地。出發前,他站在黑風口上,望著謝家坳的方向。風裡似乎傳來了玉米生長的聲響,還有張彩霞哼著的小調。李團長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把新的步槍:“老謝,三團團長的位置,還等著你。”

謝文東接過步槍,又摸出上衣口袋裡的玉米種——那粒被他揣了一路的種子,竟在血與汗的浸潤下,微微發了芽。他笑了笑,把種子小心地放進槍托的縫隙裡:“等把國民黨軍趕跑了,我還是要回謝家坳。院子裡的花該開了,彩霞還等著我辦成親酒呢。”

歸隊的路上,戰士們抬著謝老三的遺體,走得很慢。路過一片玉米地時,謝文東讓隊伍停了下來,他蹲下身,把那粒發芽的玉米種埋進土裡:“謝老三,等明年這時候,玉米就熟了,我給你娘送過去。”

走到根據地邊界時,遠遠就看見張彩霞站在路口,手裡攥著那塊“革命伴侶”的紅布。她看見謝文東,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跑過來,卻在看見他滿身的傷時,眼淚又掉了下來:“你怎麼弄成這樣?”

“沒事,小傷。”謝文東笑著張開胳膊,把她抱進懷裡,“你看,我回來了。”

張彩霞在他懷裡蹭了蹭,突然想起什麼,從兜裡摸出個花籽袋:“院子裡的鳳仙發芽了,雞冠也冒頭了。還有,我把你的玉米種種在了最中間,現在已經長到膝蓋高了。”

“真的?”謝文東鬆開她,眼裡滿是期待。

“嗯!”張彩霞使勁點頭,把紅布遞給他,“等咱們回去,就把它掛在堂屋正中央。”

謝文東接過紅布,陽光照在上麵,“革命伴侶”四個字格外耀眼。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戰士們,看了看李團長,又看了看遠處的群山——那裡有他流過血的戰場,有他犧牲的弟兄,也有他即將開花的院子。

李團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先回根據地養傷。等傷好了,再跟國民黨軍好好算算總賬。”

謝文東點了點頭,牽著張彩霞的手,跟著隊伍往根據地走。紅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懷裡的護心符溫熱,槍托裡的玉米種正迎著陽光,倔強地生長。

可誰也沒看見,不遠處的樹林裡,一個穿著國民黨軍裝的人影正盯著他們,手裡的望遠鏡鏡片反射出冷光。那人嘴角勾起一抹陰笑,從懷裡摸出個訊號彈,輕輕扣動了扳機——紅色的訊號彈劃破天空,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謝文東猛地抬頭,看著那道紅色的光,心臟驟然縮緊。他握緊了張彩霞的手,又摸了摸槍托裡的玉米種,突然想起謝老三臨終前的話,想起黑風口未乾的血跡,想起院子裡剛發芽的花草。

那道訊號彈究竟是衝著誰來的?是衝著他這個“歸田又歸隊”的老兵,還是衝著身後的根據地?張彩霞手裡的紅布還沒掛上堂屋,槍托裡的玉米種還沒結出果實,那些犧牲的弟兄還沒等到真正的太平——這剛剛盼來的平靜,難道又要被炮火撕碎?他緊緊攥著步槍,指節發白,望向訊號彈升起的方向,眼神裡重新燃起了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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