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謝文東 第378章 念軍上學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念軍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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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早春,黃土坡上的積雪雖然還沒有完全融化,但那凜冽的寒風似乎已經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威力,風中少了幾分刺骨的寒意,反而隱隱約約地夾雜著一些剛冒頭的青草氣息。
黎明時分,天色依然昏暗,整個村莊都還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然而,在謝文東家那座略顯破舊的土坯房裡,卻早已亮起了燈光。微弱的光芒透過窗戶紙,照亮了屋內的一角。
張彩霞正蹲在炕邊,借著那點微弱的光線,專注地給兒子謝念軍係著新做的藍布書包帶子。她的動作輕柔而細致,彷彿手中的書包是一件珍貴的寶物。
“慢點穿,彆把棉襖蹭破了。”彩霞的聲音軟乎乎的,手指捏著針腳細密的書包帶,輕輕拉了拉——這書包是她攢了半個月的碎布,夜裡就著煤油燈縫的,上麵還繡了個歪歪扭扭的“念”字。念軍剛滿七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小棉襖,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蘋果,他伸手抓著書包帶,急得直跺腳:“娘,快點嘛!爹說今天要揹我去學校,晚了先生該不等我了!”
“急啥?先生還沒開門呢。”謝文東從灶房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玉米糊糊,上麵還臥了個金黃的荷包蛋——這雞蛋是他昨天去鎮上換的,特意給念軍上學第一天留的。他把碗放在炕邊的小桌上,彎腰摸了摸兒子的頭:“先把糊糊喝了,不然上學路上該餓了。”
念軍噘著嘴,卻還是乖乖坐下,捧著碗小口喝起來。彩霞站在一旁,看著父子倆,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她想起去年麥收後,謝文東從縣裡開會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跟她說要送念軍上學:“咱這輩子沒念過書,不能讓孩子也睜眼瞎。村裡新辦了學校,先生是城裡來的文化人,得讓念軍去學認字,將來做個有出息的。”
那時候她還犯過愁,家裡的麥子剛分完,除去口糧,也剩不下多少。可謝文東鐵了心,說就是再緊巴,也得供孩子上學。後來還是王滿倉聽說了,主動送來半袋玉米麵,說這是互助組大夥的心意:“東子為咱組裡操了不少心,念軍上學是好事,咱大夥也得幫襯幫襯。”
“想啥呢?”謝文東的聲音把彩霞拉回現實,他已經把念軍的新鉛筆盒裝進了書包——這鉛筆盒是他用家裡的舊鐵皮罐頭做的,邊緣磨得光滑,還在上麵刻了個小太陽。“該走了,再晚真要遲到了。”
謝文東蹲下身,讓念軍趴在自己背上,伸手托住兒子的腿。念軍摟住父親的脖子,手裡攥著個熱乎乎的烤紅薯,興奮地說:“爹,先生會教我寫自己的名字嗎?我還想學會讀報紙,到時候讀給你聽!”
“會的,隻要你好好學,啥都能學會。”謝文東站起身,腳步穩當得很。彩霞跟在後麵,手裡拿著件小棉襖,生怕念軍路上凍著。
剛走出家門,就碰到了隔壁的李大嫂和幾個媳婦在村口嘮嗑。李大嫂看見他們,笑著迎上來:“東子,這是送念軍上學去啊?瞧這孩子,穿得真精神!”
“可不是嘛,今天第一天上學,得讓他高興高興。”謝文東笑著回話。
旁邊的趙二嬸湊過來,伸手摸了摸念軍的書包:“這書包真好看,彩霞你手真巧。聽說城裡來的先生可嚴了,念軍這麼小,能適應不?”
彩霞笑著說:“嚴點好,嚴點才能學到東西。再說念軍這孩子,彆看年紀小,可懂事了,肯定能聽先生的話。”
“話是這麼說,可我聽說……”趙二嬸壓低聲音,看了一眼謝文東,“聽說先生知道東子以前在部隊的事,會不會對念軍有啥想法啊?”
這話一出,旁邊的氣氛頓時有點僵。謝文東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卻沒生氣,隻是說:“二嬸,我以前在部隊是打鬼子的,沒做過虧心事。先生是文化人,不會瞎琢磨的。”
李大嫂趕緊打圓場:“就是,東子是咱村的英雄,念軍也是好孩子,先生肯定喜歡。再說了,東子現在是互助組的模範,先生巴結還來不及呢,咋會有想法?”
趙二嬸也覺得自己話說得不妥,趕緊點頭:“是我多嘴了,東子你彆往心裡去。念軍,到了學校要好好學,回來給嬸子背首詩啊!”
念軍在謝文東背上,用力點點頭:“知道了,二嬸!”
幾人又說了幾句閒話,謝文東就背著念軍往學校走。路上,念軍趴在父親耳邊,小聲問:“爹,趙二嬸說的部隊是啥地方啊?你以前去過嗎?”
謝文東腳步頓了一下,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他想起十幾年前,自己還是個十**歲的小夥子,跟著部隊在山裡打鬼子,那時候槍林彈雨,身邊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倒下。有一次,他的班長為了掩護他,被鬼子的子彈打中,臨死前還攥著他的手說:“東子,要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爹?”念軍的聲音把他拉回來。謝文東深吸一口氣,笑著說:“部隊是保家衛國的地方,爹以前在那裡,是為了讓老百姓能安安穩穩過日子。現在好了,鬼子被打跑了,你能安安穩穩上學,就是爹最大的心願。”
念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臉貼在謝文東的背上。他能感覺到父親的肩膀很寬,很結實,像家裡的老槐樹,能為他遮風擋雨。
村裡的學校就在村東頭,是一間翻新的土坯房,門口掛著塊木牌子,上麵寫著“向陽村小學”四個黑字。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男人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本書,正在來回踱步——他就是教書先生,姓周,是從城裡來的,聽說以前在師範學校教過書。
“周先生,早啊!”謝文東走上前,輕輕把念軍放下來。
周先生轉過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著說:“謝同誌早,這就是念軍吧?”他蹲下身,摸了摸念軍的頭,“這孩子虎頭虎腦的,眼睛亮,像你。”
念軍有點害羞,躲在謝文東身後,偷偷看著周先生。謝文東把兒子拉到身前,說:“念軍,快跟先生問好。”
“先生好。”念軍小聲說,聲音還有點奶氣。
周先生笑了,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水果糖,遞給念軍:“以後我就是你的先生了,在學校要聽話,知道嗎?”
念軍接過糖,攥在手裡,用力點點頭。謝文東把書包裡的鉛筆盒拿出來,遞給兒子:“這是爹給你做的鉛筆盒,裡麵有兩支鉛筆,一塊橡皮,你要好好愛護,彆弄丟了。在學校要聽先生的話,跟同學好好相處,要是有人欺負你,就跟爹說。”
“我知道了,爹。”念軍接過鉛筆盒,抱在懷裡,“爹,我會好好學認字,等我學會了,就給你讀報紙,讀你帶回來的小冊子。”
謝文東看著兒子認真的樣子,眼眶有點熱。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家裡窮,彆說上學,就連吃飽飯都難。那時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認識幾個字,不用每次看告示都得求人。現在,他的兒子終於能走進學堂,這比他自己當上模範互助組組長還高興。
“好了,快進教室吧,其他同學都到了。”周先生站起身,牽著念軍的手,往教室裡走。
念軍走到教室門口,還回頭看了一眼謝文東,揮了揮手:“爹,娘,我放學再找你們!”
彩霞趕緊揮手:“去吧,彆擔心我們。”
謝文東站在門口,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教室裡,心裡五味雜陳。彩霞走到他身邊,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時間真快,還記得念軍剛出生的時候,才這麼點大,現在都能上學了。”她用手比劃著,眼裡滿是溫柔。
謝文東握住她的手,感慨地說:“是啊,要是那些弟兄能看到,該多好。他們當年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讓孩子們能過上好日子,能安安穩穩上學。現在心願實現了,他們也能瞑目了。”
彩霞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們肯定能看到,他們在天上看著呢,看著你把互助組帶好,看著念軍好好長大,看著咱村裡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兩人站在學校門口,看著教室裡傳來的讀書聲,心裡都暖暖的。過了一會兒,村裡的幾個媳婦也來了,都是送孩子上學的。李大嫂看到他們,笑著說:“東子,彩霞,你們還沒走啊?我家狗蛋剛才還跟我說,要跟念軍做同桌呢!”
“是嗎?那太好了,倆孩子能互相照應。”彩霞笑著說。
趙二嬸也來了,手裡牽著她的小孫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謝文東說:“東子,早上的事是我不對,你彆往心裡去。我家小孫子也在這上學,以後還得讓念軍多帶帶他。”
謝文東笑著說:“二嬸,過去的事就彆提了,孩子們能一起上學,一起進步,纔是好事。”
正說著,教室裡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緊接著,就看見念軍哭著跑了出來。謝文東和彩霞趕緊迎上去,抱住兒子:“念軍,咋了?誰欺負你了?”
念軍擦著眼淚,抽噎著說:“爹,他們……他們說你是打仗的,說你手上有血,不讓我跟他們玩……”
謝文東的心猛地一沉,他抬頭往教室裡看,隻見幾個孩子站在門口,怯生生地看著他。其中一個孩子的父親,是村裡沒加入互助組的劉老三,以前就跟謝文東有點過節。
周先生也跟著走了出來,皺著眉頭說:“謝同誌,對不起,是我沒管好孩子們。剛才那幾個孩子胡說八道,我已經批評他們了。”
謝文東深吸一口氣,把念軍抱起來,擦乾他的眼淚:“念軍,彆聽他們的。爹以前打仗,是為了保護老百姓,手上的血,是打鬼子的血,不是壞人的血。你要記住,爹沒做錯事,你也沒做錯事,不用怕他們。”
念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還是有點害怕,緊緊摟著謝文東的脖子。彩霞看著兒子委屈的樣子,心裡也不好受,對周先生說:“周先生,孩子們還小,不懂事,可他們的家長要是這麼教孩子,以後念軍在學校可咋過啊?”
周先生歎了口氣:“我知道,劉老三他們幾家,一直對互助組有意見,覺得東子你出風頭,占了好處。他們肯定是在家裡跟孩子說了你不少壞話。”
李大嫂在旁邊聽了,生氣地說:“劉老三也太過分了!東子為咱村做了多少事,他不感激就算了,還教孩子說這種話,真是沒良心!”
趙二嬸也說:“就是,回頭我去跟劉老三說說,讓他彆再瞎教孩子了。孩子們在一個學校上學,鬨僵了對誰都不好。”
謝文東搖了搖頭:“不用了,二嬸。這事要是我去說,反而會讓他覺得我心虛。我相信周先生能處理好,也相信孩子們相處久了,會知道念軍是個好孩子,知道我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周先生點點頭:“謝同誌,你放心,我會好好跟孩子們說,也會找劉老三他們談談。念軍是個聰明的孩子,不能因為這些事影響他上學。”
謝文東把念軍放下來,蹲在他麵前,認真地說:“念軍,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你不能因為彆人說幾句壞話就哭,就不想上學了。你要記住,隻要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彆人說啥都沒用。你好好學認字,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反駁。”
念軍看著父親堅定的眼神,慢慢停止了哭泣,用力點點頭:“爹,我知道了,我還要上學,我還要給你讀報紙。”
周先生笑著說:“這纔是好孩子,走,先生帶你回教室,跟同學們好好說清楚,他們肯定會跟你做朋友的。”
念軍拉著周先生的手,回頭看了一眼謝文東和彩霞,然後走進了教室。謝文東和彩霞站在門口,心裡還是有點不放心。李大嫂安慰他們說:“東子,彩霞,你們彆擔心,周先生是個明事理的人,肯定能把這事處理好。再說念軍這孩子懂事,不會受欺負的。”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才各自離開。謝文東和彩霞往家走,路上,彩霞小聲說:“東子,你說劉老三他們會不會一直跟咱作對啊?念軍在學校,會不會還受委屈?”
謝文東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管他們怎麼作對,我都不會讓他們影響到念軍。互助組的事,我會繼續做好,讓大夥都能過上好日子。至於念軍,我相信他能慢慢適應,能跟同學們好好相處。”
話雖這麼說,可謝文東心裡還是有點隱隱的擔心。他知道,劉老三他們對互助組的意見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因為“分層播種法”的事,就跟他鬨過彆扭。現在念軍上學了,他們又把氣撒在孩子身上,以後還不知道會出啥幺蛾子。
回到家,謝文東剛坐下,就聽見有人敲門。開啟門一看,是王滿倉。王滿倉手裡拿著個布袋子,走進來說:“東子,我聽說念軍上學第一天就受委屈了?這是我家老婆子蒸的饅頭,給念軍帶幾個,讓他下午吃。”
謝文東接過布袋子,感激地說:“叔,謝謝你,還讓你惦記著。”
王滿倉歎了口氣:“劉老三那幾家,就是眼紅你,眼紅互助組。之前因為分麥子的事,就跟我鬨過,說咱互助組偏心。現在又教孩子說這種話,真是太不像話了!”
“叔,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這事不能硬來。”謝文東說,“周先生已經答應會找他們談談,我想先看看情況。要是他們還不收斂,咱再想辦法。”
王滿倉點點頭:“你說得對,不能硬來。不過你也彆太忍讓,要是他們敢欺負念軍,咱互助組的人肯定不答應!”
兩人聊了一會兒互助組的事,王滿倉才離開。謝文東坐在炕邊,看著窗外,心裡想著念軍在學校的情況,想著劉老三他們的事,還有農科所之前提到的,讓他去研究改良農具的事,覺得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
中午的時候,念軍放學回來了,臉上雖然還有點委屈,卻比早上好多了。他跑到謝文東身邊,興奮地說:“爹,先生今天教我認了三個字,是‘天’‘地’‘人’,我還會寫了!”他拿起鉛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起來。
謝文東看著兒子認真的樣子,心裡的擔心少了幾分。他笑著說:“念軍真厲害,才一天就學會了三個字。下午上學,還要好好學,知道嗎?”
“知道了!”念軍用力點點頭,然後又小聲說,“爹,上午跟我吵架的那幾個同學,已經跟我道歉了,他們說以後跟我一起玩。”
彩霞高興地說:“真的?那太好了!周先生肯定跟他們好好說了。”
“嗯,先生跟他們說,爹是英雄,是打鬼子的,還說我有個好爹。”念軍驕傲地說。
謝文東和彩霞都笑了,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中午吃飯的時候,念軍吃了兩個饅頭,還喝了一碗玉米糊糊,吃得津津有味。下午上學的時候,他自己背著書包,不用謝文東背了,還跟父母說:“爹,娘,我自己能去學校,你們不用送我了。”
謝文東和彩霞看著兒子的背影,心裡都暖暖的。彩霞說:“你看,孩子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
謝文東點點頭,卻還是有點擔心。他知道,這隻是開始,以後念軍在學校,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劉老三他們會不會真的就此罷手?周先生能不能一直護著念軍?念軍的成長路上,還會遇到哪些困難?
這些問題像種子一樣,在他心裡紮下了根。他看著遠處的學校,心裡暗暗發誓,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他都會保護好念軍,讓他能安安穩穩上學,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下午的時候,謝文東去互助組的倉庫檢視種子。剛走到倉庫門口,就聽見裡麵有人在說話。他仔細一聽,是劉老三和另外幾個沒加入互助組的人。
“你說謝文東,憑啥他的兒子能上學?憑啥他能當模範?”劉老三的聲音帶著不滿,“要不是他搞那個互助組,咱的地也不會被他管著,咱的麥子也不會比他少!”
“就是,我聽說縣工作組又要來看他了,還說要給他發獎狀。他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會種個麥子嗎?”另一個人的聲音說。
“我看他兒子也長不了啥出息,有個打仗的爹,以後誰敢跟他來往?”劉老三又說。
謝文東站在門口,拳頭緊緊攥著,指節都泛了白。倉庫裡的話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他不是氣劉老三詆毀自己,是氣他們連孩子都不放過——念軍才七歲,剛踏進學堂,憑什麼要被卷進這些成年人的恩怨裡?
他深吸了兩口氣,壓下心裡的火,輕輕推開門。倉庫裡的人猛地回頭,看見謝文東,劉老三的臉瞬間僵了,手裡的糧袋“咚”地掉在地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東……東子,你咋來了?”
謝文東沒看他,徑直走到堆種子的角落,拿起賬本翻了翻,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我來核對種子數量,明天要給各組分下去。劉三叔,你們要是沒事,就彆在倉庫裡紮堆了,這裡的種子都是互助組大夥的,碰壞了不好交代。”
劉老三身邊的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趕緊彎腰撿起草帽:“那啥,我們就是路過,這就走,這就走。”說完一溜煙跑了,隻剩劉老三杵在原地,臉一陣紅一陣白。
“東子,我……”劉老三想解釋,卻被謝文東打斷。謝文東合上冊本,抬眼看他,眼神裡沒有怒氣,隻有一種讓人心虛的平靜:“劉三叔,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互助組剛辦的時候,你說怕吃虧,不願加入,我沒勸你;後來麥子豐收,你說我們分得多,我也讓滿倉叔給你算了對比賬,證明咱是按地畝和出工分的——這些我都能讓著你,可念軍是孩子,他沒招你沒惹你,你彆把氣撒在他身上。”
劉老三的頭垂得更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我……我就是隨口說說,沒真想跟孩子過不去。”
“隨口說說也不行。”謝文東的聲音提高了一點,“孩子的心像張白紙,你教他啥,他就信啥。你要是覺得我謝文東做得不對,你衝我來,彆在背後教孩子說那些沒良心的話。我以前打仗,是為了誰?不是為了讓你們現在能安穩種地、能讓孩子上學嗎?”
這話像重錘砸在劉老三心上,他猛地抬頭,眼裡閃過一絲愧疚。他想起十幾年前,鬼子來村裡搶糧,是謝文東帶著幾個後生跟鬼子拚命,才把糧車截下來。那時候的謝文東,胳膊上還中了槍,流著血還在喊“彆讓鬼子把糧搶走”。
“我……我知道了。”劉老三的聲音低了下去,“以後我不跟孩子說那些了,也不讓他們跟念軍鬨彆扭。”說完,他拿起糧袋,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文東站在倉庫裡,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劉老三心裡的疙瘩沒那麼容易解開,但至少今天,他把話說開了,念軍在學校能少點麻煩。
傍晚的時候,念軍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回來了,手裡還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謝念軍”三個字。“爹!娘!你們看!先生教我寫自己的名字了!”他跑到炕邊,把紙遞給謝文東,眼裡閃著光。
謝文東接過紙,仔細看著,雖然筆畫歪歪扭扭,卻寫得很認真。他想起自己小時候,連筆都沒摸過,直到在部隊裡,班長教他寫自己的名字,他練了半個月才寫像樣。現在,他的兒子才上學一天,就能寫出自己的名字,他心裡比吃了蜜還甜。
“念軍真厲害,比爹小時候強多了。”謝文東把紙疊好,放進自己的口袋裡,“以後每天都寫一遍,等你寫得好看了,爹給你買新鉛筆。”
“真的?”念軍眼睛一亮,“那我明天就寫十遍!”
彩霞端著飯菜走進來,笑著說:“彆光想著寫字,先吃飯。今天我給你煮了雞蛋,補補腦子。”她把一個剝好的雞蛋遞給念軍,又給謝文東盛了一碗小米粥,“下午周先生托人帶話,說念軍在學校表現好,還幫同學撿了鉛筆,先生誇他懂事。”
“是嗎?”謝文東看著念軍,“念軍,你跟上午吵架的同學和好了?”
念軍點點頭,嘴裡塞著雞蛋,含糊地說:“和好了,我們還一起玩了捉迷藏。他們說,以後再也不說爹的壞話了,還說要跟我一起學認字。”
謝文東和彩霞對視一眼,都笑了。晚飯吃得很熱鬨,念軍一直在說學校裡的事,說先生教了他唱歌,說同桌的女生有個花書包,說得津津有味。謝文東和彩霞聽著,偶爾插兩句話,心裡滿是欣慰。
晚上,念軍睡著了,彩霞坐在煤油燈旁縫衣服,謝文東坐在旁邊,翻看著白天的賬本。突然,彩霞開口說:“東子,下午我去村口洗衣裳,聽見李大嫂和趙二嬸她們嘮嗑,說劉老三的媳婦去周先生家了,給先生送了一籃子雞蛋,還跟先生道歉,說以前是她們不對,不該教孩子說壞話。”
謝文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沒想到劉老三還真聽進去了。這樣也好,以後念軍在學校,能安心上學了。”
“可我還是有點擔心。”彩霞放下針線,看著謝文東,“劉老三他們雖然現在不鬨了,可要是以後互助組再出點啥好事,他們會不會又眼紅,又找念軍的麻煩?”
謝文東放下賬本,握住她的手:“彆擔心,有我在呢。不管他們怎麼鬨,我都不會讓他們傷害到念軍。再說,互助組的日子越過越好,他們看著眼紅,說不定以後還會主動加入呢。”
彩霞點點頭,靠在謝文東的肩上:“希望如此吧。我這輩子沒啥心願,就想讓你平平安安,讓念軍能好好上學,將來做個有文化的人,彆像我們一樣,一輩子跟土疙瘩打交道。”
“會的。”謝文東輕輕拍著她的背,“念軍肯定會有出息的,等他長大了,說不定還能去城裡上大學,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夜深了,煤油燈的光映著兩人的身影,溫馨又安靜。窗外的風輕輕吹著,帶著早春的寒意,卻吹不散屋裡的暖意。
接下來的幾天,念軍每天都開開心心地去學校,回來就跟謝文東和彩霞說學校裡的事,有時候還會背先生教的詩,雖然背得磕磕絆絆,卻很認真。村裡的人也漸漸改變了對謝文東的看法,以前那些說閒話的人,見了謝文東也會主動打招呼,有的還問互助組下次分種子的時候,能不能帶上他們。
這天下午,謝文東正在地裡檢視麥苗,周先生突然找了過來。周先生手裡拿著一張紙,笑著說:“謝同誌,好訊息!縣裡要舉辦小學生識字比賽,每個村選一個學生參加,我想讓念軍去試試。”
謝文東又驚又喜:“真的?念軍能行嗎?他才上學沒幾天。”
“怎麼不行?”周先生笑著說,“念軍聰明,學得快,這幾天認的字比彆的孩子都多,還寫得認真。隻要再好好準備準備,肯定能拿個好名次。”
謝文東心裡很高興,他想了想,說:“那太好了!我回去跟彩霞說,讓她好好幫念軍準備。要是念軍能拿獎,不僅他高興,咱村也光榮。”
周先生點點頭:“是啊,這不僅是念軍的事,也是咱村的事。我已經跟其他老師商量好了,每天下午放學後,我給念軍補補課,教他多認幾個字,多背幾首詩。”
謝文東感激地說:“周先生,真是太謝謝你了。念軍能遇到你這麼好的先生,是他的福氣。”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周先生說,“念軍是個好苗子,我得好好教他,不能耽誤了他。”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周先生才離開。謝文東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滿是感激。他覺得,念軍能遇到這麼好的先生,能在這麼好的環境裡上學,都是以前那些弟兄用命換來的。他一定要讓念軍好好讀書,不辜負那些弟兄的犧牲,不辜負周先生的期望。
晚上,謝文東把縣裡要舉辦識字比賽的事跟彩霞和念軍說了。念軍高興得跳了起來,抱著謝文東的脖子說:“爹!我要去比賽!我要拿第一名!”
彩霞也很高興,趕緊說:“那我明天就去鎮上給你買新本子和新鉛筆,你可得好好跟先生學,彆辜負了先生和你爹的期望。”
“我知道!”念軍用力點點頭,“我每天都要學兩個時辰,肯定能拿第一名!”
接下來的日子,念軍每天放學後,都去周先生家補課,回來還跟謝文東和彩霞背詩、認生字。謝文東隻要有空,就會陪著他,幫他糾正發音,彩霞則會給他煮好吃的,補補身子。互助組的人知道了,也都很支援,李二柱還說,要是念軍拿了獎,他就給念軍買糖吃,王滿倉則說,要讓念軍在比賽的時候,好好給咱村爭光。
轉眼到了比賽的日子,謝文東特意跟互助組的人請了假,要送念軍去縣裡。早上,彩霞給念軍穿上了新做的藍布褂子,梳了個整齊的小分頭,還給他帶了兩個煮雞蛋和一個白麵饅頭。念軍背著新書包,裡麵裝著周先生給他準備的識字卡片,興奮得睡不著覺,天不亮就起來了。
“念軍,彆緊張,到了縣裡,就跟在學校一樣,好好發揮就行。”謝文東蹲下身,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不管能不能拿獎,爹都為你驕傲。”
“我不緊張!”念軍挺起小胸脯,“先生說了,我肯定能拿獎,我要給爹、娘和先生爭光!”
謝文東笑了,背起念軍,往村口走去。剛到村口,就看見周先生、王滿倉、李大嫂和趙二嬸他們都在等著。王滿倉手裡拿著一個布袋子,遞給謝文東:“東子,這裡麵是大夥湊的幾塊錢,你帶著,要是在縣裡餓了,就給念軍買點吃的。念軍,到了縣裡要好好比,彆給咱村丟臉!”
李大嫂也說:“念軍,要是拿了獎,回來嬸子給你做花衣裳!”
念軍看著大夥,用力點點頭:“謝謝大叔大嬸!我肯定能拿獎!”
周先生拍了拍念軍的頭:“彆驕傲,到了考場要認真看題,彆慌。我已經跟縣裡的老師打過招呼了,他們會照顧你的。”
“謝謝先生!”念軍說。
眾人又叮囑了幾句,謝文東才背著念軍,跟周先生一起往縣裡走。路上,念軍趴在謝文東的背上,小聲問:“爹,縣裡的學校是不是比咱村的大?是不是有很多學生?”
“是啊,縣裡的學校很大,有很多教室,還有很多學生。”謝文東說,“等你比賽完了,爹帶你去縣裡的學校看看,讓你見識見識。”
“真的?”念軍眼睛一亮,“那我更要拿第一名了!”
謝文東笑了,心裡卻有點隱隱的擔心。他不知道,念軍到了縣裡,會不會因為緊張而發揮失常?會不會因為縣裡的學生都很優秀,而失去信心?還有,這次比賽,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這些問題像石頭一樣,壓在他的心上。他看著前方的路,心裡暗暗祈禱,希望念軍能順利比賽,希望他能實現自己的願望,拿個好名次。
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到了縣裡。縣裡的學校果然很大,門口掛著“縣第一小學”的牌子,裡麵有很多穿著整齊的學生,來來往往,很是熱鬨。周先生帶著他們找到了考場,跟監考老師打了招呼,然後對念軍說:“念軍,進去吧,彆緊張,好好考。”
念軍點點頭,背著書包,走進了考場。謝文東和周先生站在考場外,心裡都很緊張。謝文東不停地往考場裡看,希望能看到念軍的身影,卻什麼也看不到。
“謝同誌,彆擔心,念軍很聰明,肯定能考好。”周先生安慰他說。
“我知道,可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謝文東說,“這是他第一次來縣裡,第一次參加這麼大的比賽,我怕他不適應。”
兩人站在考場外,聊了一會兒念軍的學習情況,不知不覺就到了考試結束的時間。考場的門一開,學生們紛紛走了出來,念軍也跟著走了出來,臉上帶著笑容。
“念軍,考得怎麼樣?”謝文東趕緊迎上去,抱起他。
“爹!我都會!”念軍興奮地說,“先生教我的字我都認出來了,詩也背下來了,監考老師還誇我寫得好呢!”
謝文東和周先生都笑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從縣裡回來的路上,念軍一直在說考試的事,說縣裡的老師很和藹,說同桌的學生跟他一起討論題目,說得津津有味。謝文東聽著,心裡滿是欣慰。他覺得,念軍這次肯定能拿獎,肯定能給咱村爭光。
可他不知道,在他們回來的路上,劉老三正在跟村裡的幾個人商量著什麼。劉老三手裡拿著一張紙,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對那幾個人說:“你們看,這是我托人從縣裡拿來的,上麵寫著這次識字比賽的評委名單。我聽說,其中一個評委是我的遠房親戚,隻要咱跟他打個招呼,念軍就算考得再好,也拿不了獎……”
那幾個人聽了,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紛紛說:“還是劉三叔有辦法!讓謝文東再出風頭,這次一定要讓他失望!”
劉老三把紙疊好,放進懷裡,眼裡閃過一絲陰狠:“謝文東,你不是想讓你兒子拿獎嗎?我偏不讓你如願!我倒要看看,你兒子拿不了獎,你還有啥臉麵在村裡待著!”
而此刻的謝文東,還不知道劉老三的陰謀,還在跟念軍商量著,要是拿了獎,該怎麼慶祝。他不知道,一場針對念軍的陰謀,正在悄悄醞釀。念軍能不能順利拿到獎?劉老三的陰謀會不會得逞?念軍的成長路上,還會遇到哪些意想不到的困難?
這些疑問,像一團迷霧,籠罩在謝文東的心頭。他看著身邊興奮的兒子,心裡暗暗發誓,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他都會保護好念軍,讓他能順利實現自己的願望,讓他能在成長的路上,少一些坎坷,多一些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