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不三國 第1136章 手心手背 心如刀絞
夜色如墨,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夾雜著隱約的說話聲,像一塊石子投進平靜的深潭,瞬間打亂了內院的沉寂。
孫老夫人正出神,聞聲猛地抬頭,花白的眉頭擰成一團:“這是怎麼了?”她急忙對身邊的侍女道,“快去看看,前院出了什麼事。”
侍女應聲剛要轉身,院外的腳步聲已急促地近了,不止一人,踏在青石板上“噔噔”作響。
“夫人!是……是尚香小姐回來了!”侍女撩開簾子,聲音裡帶著驚訝,側身讓出身後的人。
孫老夫人心頭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急忙起身,剛站穩,房門已被推開,孫尚香帶著滿身夜露的寒氣撲了進來。
“香兒?”老夫人被她這副模樣驚得心頭亂跳,扶住女兒顫抖的肩,聲音都發了顫,“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可是周郎那邊……出了什麼變故?”她心突然揪了起來,周瑜與孫權不和,他的寶貝孫兒還在周瑜那裡,孫尚香就是在那照顧孫紹,如今這般倉促歸來,難免讓人往壞處想。
老夫人的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你嫂子呢?還有紹兒,他怎麼樣了?怎麼沒跟你一同過來?”
孫尚香定了定神,眼眶泛紅,語速飛快地回道:“母親放心,嫂子帶著紹兒在公瑾兄長那裡。我這趟回來是因為馬超大哥到了江東,此刻人已在吳郡,一上岸便徑直去了公瑾兄長那裡,兩人已經碰麵了。”
“孟起……”老夫人喃喃重複著,心頭猛地一縮,悸動更甚。馬超與周瑜,那都是當年跟她兒子孫策磕過頭的八拜之交,是孫策生前最信任的兄弟。想當年,孫策在時,兄弟幾人喝著同壇酒,睡著同個帳,誓言要共踏中原,何等意氣風發。
可如今……
老夫人垂下眼,視線落在自己枯槁的手背上,那上麵的老年斑像極了歲月刻下的傷痕。孫策已經不在了,那個策馬揚鞭、笑言“天下可定”的兒子,早已化作了江邊一抔黃土。而活著的人,卻早已物是人非。
周瑜,當年與孫策親如手足,如今,與繼位的孫權形同陌路,甚至在暗中培植勢力,全然不顧昔日結義之情。而馬超如今他踏足江東,不先來秣陵,反倒直奔周瑜的營中——這其中的用意,豈不是再明白不過?
老夫人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扶著案幾才勉強站穩。帳外的風穿過窗欞,帶著江水的潮氣,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
老夫人扶著案幾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孟起……他竟先去了公瑾那裡?”
“這……這是何意啊……”老夫人眼圈泛紅,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隻覺得心口堵得發慌。
孫尚香見母親臉色發白,忙上前扶住她:“母親莫急,馬超大哥,這次來就是為了探尋我大哥的死因。”
老夫人搖了搖頭,長歎一聲:“你不懂啊……策兒不在了,這江東的人心,早就散了。孟起此舉,怕是……怕是認周瑜不認這江東了啊……”她說著,一滴渾濁的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衣襟上。
孫尚香柳眉緊蹙,往前半步,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與不解:“母親,您恐怕是想偏了。馬超哥哥,周瑜哥哥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向來敬重大哥,這次不過是想查清大哥當年到底是被誰所害,怎能說是彆有用心?”她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用力,眼底滿是困惑,“他們是想為大哥討個公道啊!”
老夫人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泛起紅絲,聲音嘶啞得像磨過砂紙:“討公道?傻孩子,你以為當年你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我心裡就不疼嗎?可你忘了?那會兒剛要追查凶手,你二哥三哥遇了刺,連繈褓裡的紹兒都差點被害!”她猛地一拍桌案,茶盞震得叮當響,“那是要斷我孫家的根啊!”
“周郎……”老夫人喘了口氣,“我不是疑心她,可當時局麵亂成一鍋粥,江東要是沒個主心骨,早就被吞得連渣都不剩了。”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指望紹兒?他那會兒還在吃奶,怎麼扛得住那些明槍暗箭?唯有你二哥,才把這江東攥在手裡。”
她轉頭看向孫尚香:“如今你二哥主事江東,他們卻要翻舊案——查來查去,最後矛頭不還是要指到他頭上?不是要攪亂江東是什麼?”老夫人重重捶了下胸口,“我老婆子活了這把年紀,什麼風浪沒見過?這舊事一翻,保不齊又要血流成河,你們是想讓孫家最後這點人,都死在自家人手裡嗎?”
帳內一時死寂,隻有老夫人粗重的喘息聲。孫尚香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母親眼底的恐懼與擔憂無法言表。
孫尚香見母親態度堅決,知道再勸也是徒勞,心中暗自歎氣,想起臨行前周瑜的囑咐,或許喬公出麵能有轉機。她定了定神,柔聲道:“母親,您彆多想了,天色已晚,先歇息吧,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再說。”
老夫人重重閉了閉眼,沒再說話,算是預設了。孫尚香細心地服侍母親躺下,掖好被角,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前院裡,程普正指揮著將士加固府門,見孫尚香出來,停下手中的活計,沉聲問道:“大小姐,老夫人是什麼意思?”
孫尚香眉頭微蹙,搖頭道:“母親對孟起大哥和公瑾哥哥的戒備太深,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她頓了頓,語氣堅定,“看來隻能等明日去找喬公了,或許他的話母親能聽進去幾分。”
程普聞言,眉頭也皺了起來,歎了口氣:“也隻能如此了。眼下黃蓋已去軍營調兵,我這邊會加強府中的守衛,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孫尚香點頭:“有勞程叔了。”她望向夜色深處,心中默唸:公瑾,希望喬公真能幫上忙,否則這僵局不知要持續到何時。
夜色漸濃,府中的燈火次第熄滅,隻有巡邏的將士手中的燈籠在黑暗中緩緩移動,像一顆顆警惕的星辰。
次日天光大亮,張昭整理好思緒便來到吳侯府前,卻見府門內外戒備森嚴,成隊的將士手按刀柄分列兩側,連高聳的院牆上都有甲士巡邏,箭矢在晨光下閃著冷光。他心中一凜,這陣仗比往日嚴了數倍,顯然府中定有要事。
“勞煩通報,張昭求見老夫人。”他對著守門將領拱手道。他此來的目的還是要勸說老夫人立三公子孫栩為江東之主。
守將臉上露出幾分尷尬,拱手回禮:“張大人稍候,今早喬公來府中拜訪老夫人,這會兒怕是抽不開身。”
“喬公?”張昭眉頭緊鎖,心中疑竇更甚。喬公身為孫策、周瑜兩人女婿的嶽父,自周瑜與孫權決裂後,便極少踏足吳侯府,今日突然到訪,絕非偶然。他壓下滿腹疑惑,隻得在府外廊下等候,目光不時掃過牆頭的弓箭手,心中隱隱覺得,這平靜的清晨之下,怕是藏著不小的波瀾。
喬公清早能來的原因,自然是孫尚香在天剛矇矇亮,便到喬公府上將一切訴說給喬公,喬公人老成精,自然明白其中關竅,這才隨孫尚香一起來府上拜訪老夫人。
會客廳內,程普老將軍端坐於側,鎧甲上的銅片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見喬玄開口,隻是沉沉頷首,目光落在老夫人臉上,帶著幾分關切。
老夫人抬手示意侍女添茶,望著喬玄歎道:“喬公這許久不來,今日突然登門,老身實在猜不透緣由。”
喬玄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沉聲道:“老夫人,想必您也知道,仲謀去年征討交州,至今遲遲未歸,軍中訊息斷斷續續,城中早已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更要緊的是,西涼馬超已到吳郡,與公瑾彙合,揚言要徹查伯符當年的死因。”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程普,“此事鬨得沸沸揚揚,不知如何是好,特來問問。”
老夫人握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瓷杯與桌麵碰撞發出輕響:“仲謀不歸,我日夜懸心,卻查不到半點確切訊息。那張昭等人,近來頻頻進言,竟一再勸我立三子孫紹為江東之主……”她話音哽咽,眼圈泛紅,“如今又聽聞孟起與公瑾要查伯符的死因,老身實在茫然無措。這江東的安穩日子,怕是真的要到頭了……”
程普老將軍挺直脊背,鎧甲上的紋路在燭火下劃出剛毅的線條,他沉聲說道:“老夫人不必擔憂。”粗糲的手掌重重按在桌角,木桌發出沉悶的聲響,“末將已傳令下去,秣陵城四門加派三倍兵力,城牆每丈增設兩名弓箭手,城樓下埋了連環絆馬索,彆說亂兵,就是一隻飛鳥想悄無聲息闖進來,也得先問問末將手裡的蛇矛!”
他頓了頓,語氣深沉:“城中那些謠言,不過是些閒人嚼舌根,翻不起大浪。末將已讓巡防營加大巡查力度,敢在街上散播妖言惑眾者,直接拿下!隻要城防固若金湯,人心就亂不了——江東的子弟兵,骨頭硬著呢!”
老夫人望著他鬢角的花白的頭發,眼眶不由得一熱:“有程將軍這句話,老身就放心了。隻是……”她話鋒一轉,聲音低了些,“仲謀還沒訊息,公瑾那邊又……”
老夫人彷彿想到什麼,說道:“德謀你與韓當黃蓋祖茂是從伯符父親在的時候就跟著的老人,此次周郎這般,你說你們是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