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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重生了,誰還不是多情小夥 第800章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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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樂樂微微蹙起眉頭。她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女孩,林清淺這劇烈的反應,絕不僅僅是認同一個觀點那麼簡單。

那蒼白的臉色、失焦的眼神、壓抑的顫抖......

更像是某種深埋的創傷被無意中狠狠揭開了痂殼。

她看著林清淺強撐的脆弱,心頭莫名地軟了一下,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欲升騰起來。

這個新鄰居,似乎背負著很重的東西。

“嚇到你了?”

韓樂樂的語氣放得更緩,帶著一絲歉意,雖然她並不清楚自己具體觸動了什麼:

“我就是隨口一說,瞎比喻,彆往心裡去。”

她試圖用輕鬆化解對方的緊繃。

林清淺搖搖頭,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正常一點,儘管眼底的驚悸尚未完全散去:

“沒有,真的......很精辟,隻是......想到了一些事。”

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那隻會讓她在陌生人麵前崩潰。

她需要一個出口,一個能短暫逃離這巨大衝擊的錨點。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脫口而出:

“對了......晚上,我和我媽媽在家,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個便飯?”

話一出口,林清淺自己都有些驚訝。

她並不是一個習慣主動邀約陌生人的人,尤其是在此刻心緒如此混亂的情況下。

但韓樂樂身上那種鮮活、直接、甚至帶著點離經叛道的生命力,像黑暗中的一束光,讓她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汲取一絲溫暖。

或許,認識一個圈外人,一個同樣被流放卻活得如此恣意的同類,能讓她暫時忘記那個生活係藝術家帶來的徹骨寒意。

韓樂樂顯然也有些意外。

她挑眉看著林清淺,那雙漂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玩味和評估。

她向來隨性,也欣賞有趣的人和事。

眼前這個漂亮得過分、氣質清冷卻明顯藏著巨大心事的女孩,以及她身後那規格驚人的安保,本身就構成了一種強烈的吸引力。

韓樂樂幾乎沒怎麼猶豫,爽快地點頭,煙嗓裡帶著一絲笑意:

“好啊!幾點?需要我帶點什麼?酒?還是我們錦城特產的麻辣兔頭?”

她後半句帶上了點調侃的意味,試圖活躍氣氛。

林清淺被她這接地氣的提議弄得一愣,隨即被逗得真心實意地彎了彎嘴角,雖然那笑意依舊淺淡:

“不用麻煩,廚師會準備的,七點左右?”

“行!”

韓樂樂利落地應下,看了看腕上一塊設計簡約卻價值不菲的腕錶:

“那我先去把這破書還了,還得去趟工作室,晚上見?”

她站起身,動作帶著一股颯爽勁兒。

“晚上見。”

林清淺也站了起來,目送著韓樂樂高挑的身影抱著那本厚重的畫冊,步履生風地走向圖書館大門,黑發在陽光下跳躍著光澤。

那背影裡透出的自由與活力,讓她心頭的陰霾似乎被短暫地驅散了一角。

傍晚六點半,港灣天際頂層a座複式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陽已將波士頓海港染成一片燃燒的金紅,壯麗得近乎不真實。

室內燈光調成了柔和的暖黃色,那張巨大的bbitalia大理石餐桌上,安娜已經精心佈置好了餐具。

銀質刀叉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水晶杯晶瑩剔透,中央擺放著一個插著白色馬蹄蓮和尤加利葉的簡約花藝。

林曼卿換上了一身舒適的絲質家居服,正坐在客廳的minotti沙發上,優雅地翻看著一本時尚雜誌,不時抬眼看看女兒。

林清淺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站在開放式廚房的島台旁,看著安娜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食材,心思卻早已飄遠。

“生活係藝術家”那五個字,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裡盤旋,每一次盤旋都帶起一陣冰冷的戰栗,將張杭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低語、每一次觸碰都鍍上了一層冰冷而精準的藝術光澤。

她端起安娜剛榨好的一杯西柚汁,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絲毫無法澆滅心頭的燥熱和混亂。

“淺淺,你那個鄰居......韓小姐,確定會來吧?”

林曼卿放下雜誌問道。

她對這位氣質獨特的鄰居也充滿了好奇。

“嗯,說好了的。”

林清淺點點頭,話音剛落,門禁係統的柔和提示音響起。

蘇珊快步走去開門。

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韓樂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白天的亞麻褲,而是一條剪裁利落的黑色吊帶真絲連身褲,外麵鬆鬆垮垮地罩著一件寬大的、質地柔軟的米白色羊絨開衫。

濃密的黑發依舊隨意披散,臉上隻化了極淡的妝容,更凸顯出五官的精緻和那份慵懶隨性的氣質。

她手裡拎著一個精緻的紙袋,笑容明媚:

“伯母好,清淺,沒遲到吧?”

“沒有沒有,快請進!”

林曼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臉上掛著熱情得體的笑容,目光快速而專業地掃過韓樂樂全身的裝扮和氣質,心中暗暗點頭。

這女孩,無論是衣品還是舉手投足間那份鬆弛感,都絕非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

“打擾了。”

韓樂樂走進來,目光隨意地掃過這間極致奢華又帶著無形禁錮感的公寓,眼神平靜無波,彷彿早已司空見慣。

她將手中的紙袋遞給蘇珊:

“一點小小心意,朋友酒莊的雷司令,冰鎮著喝應該不錯。”

她的普通話清晰流暢,帶著一點南方口音的軟糯,與電話裡那潑辣的川渝方言判若兩人,卻又奇異地融合在她獨特的氣質裡。

“韓小姐太客氣了!”

林曼卿笑著讓蘇珊接過:

“快請坐,安娜,給韓小姐倒杯喝的,果汁還是氣泡水?”

“氣泡水就好,謝謝。”

韓樂樂自然地走到沙發邊坐下,姿態放鬆,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外的海景上,由衷讚歎:

“這視野真是不錯。”

林曼卿順勢坐到她旁邊,開始了上流社會慣有的、不動聲色的資訊交換:

“是啊,美玉......哦,就是清淺的姐姐安排的,韓小姐是剛來波士頓不久吧?聽淺淺說,你也在布朗讀書?”

“嗯,算是吧,混個證書。”

韓樂樂接過安娜遞來的氣泡水,道了聲謝,回答得輕描淡寫,帶著點自嘲的笑意:

“家裡嫌我在國內‘不務正業’,非要我來這邊‘沉澱沉澱’。”

“哦?國內是......”

林曼卿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好奇。

韓樂樂喝了口水,那雙漂亮的眸子看向林曼卿,坦然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我家在錦城。”

她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鄰居家的事。

“錦城韓家?”

林曼卿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爆發出更強烈的熱情,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

“哎呀!原來是韓家的大小姐!失敬失敬!我說呢,這氣質,這談吐......韓震老爺子身體還好吧?我先生前年去錦城參加一個峰會,還和你們韓氏集團有過合作呢!我記得負責對接的是......韓明軒先生?”

她迅速在腦中調取著關於這個龐然大物般家族的資訊,語氣裡充滿了攀上關係的熱絡。

韓樂樂眼中閃過一絲瞭然,果然是深城林家。

她微微一笑,應對得體:

“勞您掛心,爺爺身體硬朗著呢,明軒堂哥現在負責集團西南區的業務,原來伯父是深城林氏的林威先生,久仰了。”

她語氣禮貌,卻並無過多攀附之意,保持著一種得體的距離感。

“哎呀,真是太巧了!這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林曼卿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她看向林清淺,語氣帶著明顯的囑托:

“淺淺啊,你看,韓小姐跟你年紀相仿,又都在異國他鄉求學,以後你們一定要多走動,相互照應!韓小姐,我們家淺淺啊,從小被她爸爸保護得太好,性子單純,沒什麼心眼兒,以後還要請你多擔待,多提點她一下!”

她這番話,既是對韓樂樂身份的認可和拉攏,也是真心希望女兒能交到這樣一位背景深厚、看起來也爽利的朋友。

韓樂樂看向一直安靜坐在對麵單人沙發上的林清淺。

林清淺也正看著她,眼神複雜,帶著一絲尚未散儘的恍惚,也有一份真誠的、尋求聯結的渴望。

韓樂樂心中微動。

她對林清淺的初步印象確實不錯,漂亮,安靜,眼神裡有種乾淨的脆弱感,不像圈子裡某些被寵壞的千金那麼驕縱或算計。

雖然背景複雜,能住進這裡,又是一個姐姐安排的,故事肯定不簡單,但至少目前感覺是個心思純粹的人。

她對著林曼卿,也對著林清淺,露出一個爽朗而真誠的笑容,煙嗓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伯母您太客氣了,什麼提點不提點的,我和清淺是鄰居,又是校友,互相照應是應該的,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人欺負她的!”

這話帶著點江湖義氣的味道,由她說出來,卻奇異地令人信服。

她舉起氣泡水杯:

“以後就是朋友了!”

林清淺看著韓樂樂那明媚的笑容和伸過來的杯子,心中那冰冷的、被生活係藝術家凍結的角落,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湧入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她也端起自己的西柚汁,與韓樂樂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玻璃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一聲叮。

“嗯,朋友。”

林清淺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安心。

在這個巨大的、安全的、卻令人窒息的牢籠裡,她似乎,終於抓住了一根可以暫時攀附的、來自真實世界的藤蔓。

晚餐的氣氛比預想中要輕鬆融洽許多。

安娜的手藝無可挑剔,法式香煎銀鱈魚配檸檬黃油汁、嫩煎小羊排、清爽的蘆筍沙拉......

一道道精緻菜肴被端上桌。

韓樂樂顯然是個極好的聊天物件,她見多識廣,思維敏捷,又深諳與不同人打交道的分寸。

她既能接住林曼卿關於奢侈品、保養心得的話題,偶爾丟擲的辛辣點評引得林曼卿忍俊不禁。

又能適時地將話題引向藝術、旅行見聞等林清淺可能感興趣的領域。

當林曼卿再次提到波士頓的藝術氛圍時,韓樂樂放下刀叉,看向林清淺,眼神亮晶晶的:

“對了,清淺,聽說加德納博物館最近有個關於東方主義在19世紀歐洲繪畫中呈現的特展,挺有意思的,要不要找個時間一起去看看?”

她的邀請自然又隨意。

林清淺心中一動。

逃離這所房子,去接觸真正的藝術,或許能暫時麻痹那些痛苦翻騰的記憶?

她正要點頭答應,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張杭低沉的聲音帶你看真正的藝術......那個在私人藝術空間裡,被他掌控著、解讀著畫作的下午......

那些曾讓她心動沉迷的瞬間,此刻在生活係藝術家的濾鏡下,變得如此......複雜。

她握著叉子的手微微一頓,臉色又白了一瞬,但很快掩飾過去,對著韓樂樂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時間你定。”

“行!我查下具體展期,回頭告訴你。”

韓樂樂敏銳地捕捉到了林清淺那一瞬間的異樣,但她體貼地沒有追問,隻是將話題輕鬆帶過。

晚餐在還算愉快的氛圍中結束。

韓樂樂沒有久留,禮貌地感謝了款待,她走到門口,又回頭對送她的林清淺眨了眨眼,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點川渝口音的親昵說道:

“清淺妹妹,下次想吃麻辣兔頭告訴我,空運過來!走了哈!”

那獨特的煙嗓和俏皮的神態,驅散了林清淺心頭最後一點陰霾,讓她忍不住也回了一個淺淺的、真實的笑容。

“嗯,下次見,樂樂姐。”

林清淺輕聲道彆。

厚重的合金門緩緩合上,隔絕了韓樂樂那鮮活的身影和聲音。

公寓裡瞬間恢複了那種極致奢華下的空曠與寂靜。

海港的夜景依舊璀璨,但林清淺的心情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完全沉溺於冰冷的絕望。

她走回客廳,林曼卿正坐在沙發上,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這個韓樂樂,真不錯!錦城韓家的嫡係啊......這身份,這氣度,這性格......淺淺,跟她好好相處,對你有好處!多個朋友多條路,尤其是在外麵。”

林清淺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和遠處航船的燈火。

韓樂樂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漣漪,也攪動了沉澱的淤泥。

生活係藝術家帶來的認知顛覆,讓她對張杭的恨意更加純粹,卻也更加絕望,因為那恨意指向的,是一個將感情都玩弄於股掌的、冰冷而技藝高超的匠人。

思路有些轉變,似乎張杭身上的閃光點,在她心裡被放大了。

但同時,韓樂樂那鮮活的生命力,那種我的戀愛我做主的叛逆與勇氣,又像一道微弱卻倔強的光,隱隱為她勾勒出另一種可能性的輪廓。

一種或許可以掙脫牢籠、掌控自己情感命運的可能性?

這可能性還很渺茫,混雜著痛苦、迷茫和巨大的不確定性。

但至少,在這個夜晚,當林清淺再次躺在那張過分寬大柔軟的床上,閉上眼時,腦海中除了張杭那揮之不去的、帶著藝術色彩的冰冷眼神和滾燙觸感外,還多了一抹亮色。

那是韓樂樂明媚的笑容,和她那句帶著江湖氣的承諾:

“有我在,不會讓人欺負她的!”

夜還很長,恨和思念以及淡淡的愛意交纏,依舊刻骨。

但在這座用金錢和安保堆砌的金絲牢籠裡,名為希望的種子,似乎已在冰冷的心土深處,悄然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次日,林曼卿已經離開波士頓,頂層的空曠感似乎被放大了數倍。

巨大的落地窗外,波士頓港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薄霧中,失去了昨日的金紅壯麗,隻剩下鉛灰色的海水和沉默的船隻,像一幅未完成的、壓抑的鉛筆畫。

林清淺穿著柔軟的羊絨開衫,獨自坐在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餐桌旁,麵前精緻的骨瓷盤裡是安娜精心準備的煎蛋和牛油果,她卻毫無胃口。

母親帶著滿足的笑容和那價值不菲的戰利品。

幾個印著頂級奢侈品logo的巨大購物袋,已於昨夜登上返回深城的航班。

那短暫的、由韓樂樂帶來的鮮活氣息,似乎也隨著母親的離開而消散了不少。

屋子裡隻剩下蘇珊和安娜輕手輕腳的聲音,以及無邊無際的、昂貴的寂靜。

依舊是生活係藝術家那五個字,如同沉入湖底的石子,在短暫的漣漪後,更深地嵌入她意識的淤泥裡,帶來持續不斷的、冰冷的鈍痛。

這幾個字,對她的衝擊太強烈了。

張杭那張英俊卻殘酷的臉,他低沉如大提琴般蠱惑人心的聲音,他每一個看似深情實則精於算計的眼神和觸碰......都在藝術家這個冰冷標簽下,被重新解構,放大,扭曲成一場針對她靈魂的、殘酷的行為藝術。

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撕扯尚未結痂的傷口。

門禁提示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林清淺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蘇珊快步去開門。

“早啊,清淺!”

韓樂樂清亮又帶著點煙嗓的聲音像一道陽光,瞬間刺破了室內的陰霾。

她穿著一件寬鬆的黑色衛衣,搭配破洞牛仔褲和馬丁靴,背著一個巨大的帆布畫筒,頭發隨意地紮了個高馬尾,幾縷碎發落在光潔的額前,整個人散發著蓬勃的朝氣和一種不管不顧的灑脫。

看到林清淺略顯蒼白的臉和麵前幾乎沒動的早餐,韓樂樂誇張地歎了口氣,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把畫筒往旁邊沙發上一扔:

“嘖嘖嘖,這表情,這早餐......林大小姐,你這是準備演一出深閨怨婦波士頓版?”

她毫不客氣地拉開林清淺對麵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一個牛角包就咬了一大口:

“安娜!麻煩給我也來份一樣的!餓死了,早上起晚了,一路跑過來的!”

她自來熟的爽利勁兒,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生命力,瞬間驅散了林清淺心頭的寒意和孤獨。看著韓樂樂狼吞虎嚥的樣子,林清淺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心底那沉甸甸的石頭似乎鬆動了一絲縫隙。

“你怎麼......這麼早?”林清淺輕聲問。

“早?”

韓樂樂嚥下麵包,灌了一大口安娜剛倒的橙汁:

“不早了,半個小時前,你媽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帶帶你,今天第一節就是那個禿頭教授的藝術史研討課!九點!再晚就真遲到了!”

她瞥了一眼林清淺:

“喂,你該不會忘了吧?昨天不是約好一起上課坐一塊兒嗎?我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走走走,趕緊吃,吃完一起去學校!波士頓的早高峰堵起來也是要命的!”

她不由分說地催促著,像個活力四射的引擎,強行把林清淺從自怨自艾的泥沼裡拉了出來。

林清淺看著眼前這個風風火火的鄰居兼新朋友,心頭湧起一股暖流。

她不想讓韓樂樂失望,更不想錯過這束主動靠近她的光。

她拿起刀叉,強迫自己開始吃那份已經有些涼了的早餐。

“好,等我一下。”

布朗大學古樸的紅磚建築群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莊重而富有學術氣息。

韓樂樂熟門熟路地帶著林清淺穿梭在校園裡,她顯然對這裡已經相當熟悉,邊走邊給林清淺指點著各個學院的位置、哪個食堂的咖啡最難喝、哪條小路能最快到達藝術史係的教室。

研討課教室不大,十幾張桌子圍成一圈。

韓樂樂拉著林清淺直接占了靠窗的兩個位置。

禿頂但精神矍鑠的霍夫曼教授還沒到,教室裡已經坐了不少學生。

“喏,坐這兒,視野好。”

韓樂樂把揹包和畫筒塞到桌下,動作利落:

“我跟你說,霍夫曼老頭兒眼睛賊尖,坐後麵開小差一抓一個準,坐前麵,他反而覺得你認真,不容易被點名。”

她傳授著自己的生存經驗,朝林清淺眨眨眼。

林清淺有些新奇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和膚色各異的同學,緊張感被韓樂樂輕鬆的態度衝淡了不少。

她拿出嶄新的筆記本和筆,規規矩矩地放好。

霍夫曼教授準時踏入教室,他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圈,果然在韓樂樂和林清淺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對這張新出現的、過分漂亮的東方麵孔有些好奇,但並未多問,直接開始了關於後現代主義對藝術史書寫解構的討論。

課程內容深入且富有思辨性。

韓樂樂顯然是個思維活躍的學生,她毫不怯場,時不時丟擲一些犀利甚至帶點離經叛道的觀點,引得教授頻頻點頭,也引來其他同學側目。

當討論到藝術家身份與作品意圖的割裂性時,韓樂樂直接引用了某位行為藝術家的話:

“有時候,最偉大的作品可能就是藝術家本人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觀眾沉浸其中,本身就是作品的一部分。”

騙局兩個字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林清淺的心。

張杭的臉,程默的臉,重疊交織。

精心策劃......沉浸其中......作品的一部分......

這不正是她所經曆的嗎?

她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握著筆的手指微微發抖。

“清淺?”

韓樂樂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肘,低聲問:

“怎麼了?不舒服?”

林清淺猛地回神,對上韓樂樂關切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直接,帶著毫無保留的擔憂,與張杭那種洞悉一切、彷彿在欣賞她反應的深邃目光截然不同。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想要傾訴的衝動幾乎衝垮她的理智,但理智的堤壩尚在。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沒......沒事,可能有點沒睡好,你剛才說的......很有意思。”

韓樂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但在接下來的討論中,她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向了更技術性的層麵,避開了那些可能刺激到林清淺的隱喻。

課間休息時,韓樂樂拉著林清淺去走廊儘頭的咖啡角。

“給,doubleespresso,提神醒腦。”

韓樂樂將一杯濃縮咖啡塞到林清淺手裡,自己則拿著一杯超大杯冰美式:

“看你那小臉白的,跟畫布似的,昨晚沒睡好?想你媽了?”

她倚著窗台,陽光勾勒出她利落的下頜線。

咖啡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開,帶來一絲真實的刺激。

林清淺捧著溫熱的杯子,汲取著那一點點暖意。

“嗯......有點。”

她含糊地應道,不想過多解釋。

她看著窗外草坪上三三兩兩的學生,陽光明媚,青春洋溢,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而美好,隻有她的內心,還囚禁在那個冰冷黑暗的牢籠裡。

“正常,剛離開家都這樣。”

韓樂樂理解地點點頭,隨即又露出促狹的笑容:

“不過,有姐姐我在,保證你很快樂不思蜀!下午沒課吧?走,帶你去個地方,保證比在圖書館啃那些大部頭有意思多了!”

“去哪裡?”

林清淺被她的情緒感染,好奇地問。

加德納博物館!”韓樂樂打了個響指:

“昨天不是說好的嗎?那個‘東方主義’特展!現在去人少,正好能安靜看展,看完展,帶你去吃一家超棒的意大利小館子,他家的提拉米蘇絕了!”

韓樂樂像個經驗豐富的導遊,迅速安排好了行程,語氣不容拒絕,卻又帶著讓人安心的可靠。

林清淺看著她神采飛揚的臉,心中那沉重的陰霾似乎又被驅散了一小塊。

逃離這個暫時隻剩下她一個人的安全屋,去看看真正的藝術,或許真的能暫時麻痹那些翻騰不休的痛苦回憶?

“好。”

林清淺點點頭,嘴角終於牽起一個比較真實的、淺淺的笑容。

伊莎貝拉斯圖爾特加德納博物館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驚歎的藝術品。

這座仿威尼斯宮殿的建築,內部庭院綠意盎然,流水潺潺,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下,光影斑駁。

空氣中彌漫著古老木頭、紙張和若有若無的花香混合的氣息,靜謐而神聖。

特展東方幻境,19世紀歐洲繪畫中的他者想象佈置在二樓一個相對獨立的展廳。

展品不算特彆多,但每一幅都極具代表性。

從安格爾筆下充滿異國情調卻刻板僵硬的土耳其宮女,到德拉克洛瓦充滿浪漫主義激情卻帶著血腥征服意味的薩丹納帕路斯之死,再到一些描繪神秘東方集市和閨閣場景的作品。

韓樂樂顯然做足了功課。

她沒有像普通遊客那樣走馬觀花,而是拉著林清淺,一幅一幅地看過去,低聲講解著畫作的背景、藝術家的意圖、以及其中蘊含的殖民主義視角和文化偏見。

她的觀點犀利獨到,往往一針見血地指出那些看似優美畫麵下隱藏的權力關係和文化誤讀。

“你看這幅。”

韓樂樂停在一幅描繪阿拉伯後宮場景的畫作前,畫中女子姿態慵懶,眼神迷離,充滿神秘誘惑:

“典型的男性凝視下的東方主義幻想。”

“畫家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後宮生活,完全是根據道聽途說和自身**構建的東方。”

“把女性客體化,神秘化,滿足的是歐洲觀眾對異域的獵奇和對他者的掌控欲。”

她的聲音不高,但在安靜的展廳裡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冷靜的批判鋒芒。

林清淺聽得入神。

韓樂樂的分析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藝術表麵的華麗外衣,直指其內在的權力結構和意識形態。

這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張杭。

他那精心設計的程默身份,那針對她個性弱點量身打造的偶遇和網戀,何嘗不是一種對她整個情感世界的東方主義式構建?

他像一個高高在上的藝術家,將她視為可以隨意塗抹、塑造以滿足他某種陰暗創作欲的畫布或他者。

“構建......幻想......掌控......”

林清淺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展櫃玻璃,眼神有些失焦。

“沒錯!”

韓樂樂沒注意到林清淺的異樣,她正被自己的分析點燃:

“藝術史就是一部視角史,誰在觀看,誰在被觀看,誰在定義美和真實,這背後都是權力!就像......”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更通俗的比喻:

“就像談戀愛,你以為的浪漫相遇、靈魂共鳴,有時候可能隻是對方精心策劃的一場針對你個性的定向爆破!他用你最喜歡的方式,炸開你的防線,然後......”

“然後......他就成了那個掌控一切的人?”

林清淺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接上了韓樂樂的話。

韓樂樂這才轉頭看向林清淺,發現她臉色蒼白,眼神裡充滿了驚悸和痛苦,那神情,像極了在圖書館初次提到生活係藝術家時的樣子。

韓樂樂心頭猛地一沉,立刻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又觸碰到了林清淺的傷疤。

她懊惱地閉了閉眼,該死,又嘴快了!

“清淺......”

韓樂樂立刻放柔了聲音,帶著歉意:

“對不起,我是不是又......”

“不,不是你的錯。”

林清淺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些冰冷的聯想中掙脫出來。

她看著眼前真實的、充滿關懷的韓樂樂,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你說的很對,真的,隻是......這些畫,讓我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我們......去看下一幅吧?”

她不想在這個充滿藝術氛圍的地方崩潰。

韓樂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追問。

她自然地挽起林清淺的胳膊,將話題轉到了更輕鬆的技術層麵:

“好,看下一幅!你看這幅的色彩運用,大膽又和諧,雖然主題很扯,但技法是真的牛......”

接下來的參觀,韓樂樂明顯收斂了批判的鋒芒,更多地專注於藝術形式本身的賞析。

林清淺也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構圖、色彩、筆觸上,試圖用純粹的美學體驗來對抗內心的風暴。

在韓樂樂輕鬆幽默的解說下,氣氛漸漸緩和。

走出博物館時,夕陽的餘暉給古老的建築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韓樂樂果然帶林清淺去了那家隱藏在小巷深處的意大利家庭餐廳。

溫馨的燈光,烤披薩的香氣,喧鬨的人聲,一切都充滿了煙火氣。

韓樂樂熟練地點了招牌的瑪格麗特披薩、海鮮意麵和兩份提拉米蘇。

美食和美酒,韓樂樂堅持點了一小瓶chianti下肚,林清淺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

她看著對麵大快朵頤、毫無淑女包袱的韓樂樂,聽著她用川普吐槽著課堂上某個裝腔作勢的同學,分享著她在國內離經叛道的趣事,忍不住一次次被逗笑。

韓樂樂的世界是如此鮮活、真實、接地氣,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像一道奔湧的激流,衝刷著她心中淤積的泥沙。

“樂樂姐,你......好像什麼都不怕?”

林清淺小口啜飲著紅酒,帶著一絲羨慕輕聲問。

韓樂樂正用叉子捲起一大坨意麵,聞言動作一頓,隨即灑脫地一笑,煙嗓帶著一種曆儘千帆的通透:

“怕?怕有什麼用?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痛快!喜歡就爭取,討厭就遠離,委屈了就罵回去!管他天王老子,也彆想讓我憋屈著過日子!”

她嚥下意麵,眼神銳利地看著林清淺:

“清淺,你記住,咱們這樣的人,錢可能買不到真心,但至少能買到不委屈的選擇權!誰讓你不爽,讓他滾蛋!天塌不下來!”

“讓他滾蛋......”

林清淺重複著這句話,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澀又帶著一絲回甘的橄欖。

道理她都懂,可麵對張杭那張臉,那深入骨髓的蠱惑和傷害,她真的能做到如此乾脆利落嗎?

她還需要時間,很多很多的時間。

但至少,韓樂樂的這番話,像一顆種子,悄然落進了她荒蕪的心田。

“對!滾蛋!”

韓樂樂舉起酒杯,眼神明亮:

“來,為我們林大小姐即將到來的‘不爽就滾蛋’新生活,乾杯!”

玻璃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清淺看著韓樂樂明媚張揚的笑容,也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這一刻,在異國他鄉的溫馨小館裡,她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微弱的輕鬆。

第三天,韓樂樂的計劃更加離經叛道。

“走,帶你去我家的辦事處看看。”

吃過早餐,韓樂樂一邊刷著手機郵件,一邊頭也不抬地對林清淺說:

“老頭子非要我參與點這邊的業務,說什麼熟悉流程,煩死了,一堆檔案要看要簽,你陪我去唄?就當參觀參觀,順便給我壯壯膽,我怕我看著那些報表會當場睡著。”

林清淺有些驚訝:

“去......你家的公司?方便嗎?”

她想象中應該是那種戒備森嚴、氣氛緊張的寫字樓。

“有啥不方便的?就是個聯絡點,處理點錦城那邊過來的業務對接和投資啥的,加上我,攏共也就五六個人。”

韓樂樂收起手機,拿起車鑰匙:“在backbay那邊,離學校不遠,放心,不耽誤你學習,我很快搞定,然後我們去看場電影?聽說新上了一部文藝片,評分不錯。”

依舊是韓樂樂式的安排,不容拒絕,又帶著讓人安心的隨意。

林清淺點點頭,她確實對韓樂樂生活的另一麵感到好奇。

韓樂樂口中的辦事處,位於backbay一棟頗具曆史感的紅磚建築頂層。

推門進去,並非林清淺想象中那種刻板嚴肅的辦公室,反而更像一個設計感十足的工作室。

開闊的空間,裸露的紅磚牆,巨大的落地窗俯瞰著查爾斯河和遠處的城市天際線。

幾張大木桌錯落擺放,上麵堆著電腦、圖紙、模型和一些......藝術雜誌?

幾個穿著休閒但乾練的年輕人正在忙碌,看到韓樂樂進來,都笑著打招呼:

“樂姐早!”

“早!”

韓樂樂隨意地揮揮手,拉著林清淺走向靠窗一個相對獨立、擺著大辦公桌的區域:

“喏,我的牢房,隨便坐,那邊有咖啡機,自己弄。”

她指了指旁邊一個小吧檯,然後一屁股坐到寬大的皮椅上,開啟電腦,開始處理郵件,眉頭微蹙,神情專注,與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判若兩人。

林清淺有些拘謹地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牆上掛著幾幅抽象畫,角落甚至擺著一個半成品的雕塑。

這和她印象中父親林耀宗在深城那間巨大、冰冷、充滿權力象征的總裁辦公室完全不同。

這裡充滿了......自由和創造的氣息?

不一會兒,一個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的乾練男子拿著一疊檔案走過來:

“樂姐,這幾份是錦城總部發來的增資協議,法務那邊審過了,需要您簽字,還有這份,是跟本地一家設計工作室的合作意向書,您過目一下......”

韓樂樂接過檔案,快速地翻閱著,眼神銳利。

她沒有立刻簽字,而是指著意向書中的某個條款問道:

“這裡,版權歸屬的劃分是不是有點模糊?‘共同開發成果’怎麼界定?後續衍生收益怎麼分配?讓他們補充清楚,模棱兩可的東西我不簽。”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

林清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內心震動。

這個在課堂上嬉笑怒罵、在飯桌上大快朵頤、在博物館裡犀利批判的女孩,此刻展現出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敏銳和商業頭腦。

她處理事務的乾脆利落,對細節的精準把握,都讓林清淺感到一種全新的認知。

原來,韓樂樂的離經叛道並非任性妄為,她有著清晰的邊界感和強大的掌控力,她的恣意是建立在自身實力和底氣之上的。

韓樂樂又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得到滿意的答複後,纔拿起筆,在檔案上簽下自己龍飛鳳舞的名字:韓樂樂。

那三個字,帶著一股子颯爽勁兒。

處理完檔案,韓樂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搞定!累死我了!走,看電影去!”

她關掉電腦,拿起外套。

走出辦事處,林清淺忍不住問:

“樂樂姐,你......好像很懂這些?”

韓樂樂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從小被老頭子逼著旁聽各種會議,看各種報告,耳濡目染唄,煩是煩了點,但學點本事總沒錯,至少......”

她衝林清淺狡黠地眨眨眼:

“以後想自己搞點事情,或者不想被人當傻子糊弄的時候,心裡有底,你爸肯定也這麼教過你吧?”

林清淺沉默了一下。

父親林耀宗確實試圖教過她,但更多的是讓她瞭解家族的財富和地位,讓她懂得規矩和體麵,而非像韓樂樂這樣,被賦予一種可以獨立掌控和運用這些資源的實際能力。

她更像是被精心豢養在黃金籠中的雀鳥,而韓樂樂,則是一隻羽翼漸豐、隨時可以翱翔的鷹隼。

“嗯......教過一些。”

林清淺含糊地回答,心裡卻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羨慕?自省?還是......

一絲想要改變的萌芽?

接下來的時間,她們像所有普通的年輕女孩一樣,看了場溫馨治癒的文藝片,在熙熙攘攘的newburystreet逛了街,韓樂樂拉著林清淺試了幾件風格迥異的衣服,嘲笑她衣櫃裡全是仙女裙,在街角一家冰淇淋店分享了超大份的巧克力布朗尼聖代。

韓樂樂像一團熾熱的火焰,帶著林清淺體驗著波士頓鮮活的脈搏。

林清淺努力地跟上她的步伐,感受著喧鬨的街頭、溫暖的陽光、甜蜜的冰淇淋帶來的真實觸感。

在韓樂樂身邊,她不需要偽裝優雅得體,可以笨拙地嘗試誇張的耳環,可以因為冰淇淋太冰而齜牙咧嘴,可以聽著韓樂樂用川普大聲吐槽電影裡的狗血情節而放聲大笑。

那些關於生活係藝術家的冰冷陰影,似乎暫時被這團火焰逼退到了角落。

雖然它們依舊存在,但林清淺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韓樂樂強大的生命磁場輻射下,正一點點恢複著跳動的能力。

她像一個在黑暗冰原上跋涉了太久的人,終於靠近了一處溫暖明亮的篝火,貪婪地汲取著光和熱。

時間在韓樂樂強勢注入的活力中,流逝得飛快。

轉眼已是林曼卿離開後的第四天傍晚。

波士頓的深秋,天黑得早。

才剛過六點,港灣天際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華燈已如星河般璀璨鋪開,查爾斯河倒映著兩岸的光帶,流淌著碎金。室內隻開了幾盞氛圍燈,光線柔和。

安娜和蘇珊已經完成了工作,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區域。

林清淺穿著舒適的米白色羊絨家居服,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沒有開電視,也沒有看書,隻是抱著一個柔軟的抱枕,靜靜地看著窗外壯麗的夜景。

白天的喧囂褪去,韓樂樂帶來的熱度也隨著她的離開而冷卻。

當四周重歸寂靜,心底那些被強行壓下的暗湧,便如同退潮後露出的礁石,更加猙獰地凸顯出來。

三天形影不離的陪伴,韓樂樂像一道橫衝直撞的陽光,強行在她封閉的世界裡鑿開了一道縫隙,讓她呼吸到了新鮮空氣,也讓她暫時忘卻了蝕骨的寒冷。

但此刻,當獨處的黑暗降臨,那被陽光暫時驅散的冰冷記憶,裹挾著更深的痛苦和困惑,洶湧地反撲回來。

張杭的臉,程默的臉,依舊在她腦海中糾纏不休。

韓樂樂那句讓他滾蛋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邊,可她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做不到。

不僅僅是因為那張臉帶來的致命吸引,更是因為那個精心構建的程默。

那個在網路世界裡與她靈魂共鳴、讓她交付了全部信任和愛戀的程默,就像一個無法磨滅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

即使知道那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那份投入過的、真實的感情,那份被徹底背叛的痛楚,依舊在每一個寂靜的夜裡啃噬著她。

她恨張杭,恨他的欺騙和玩弄,可心底深處,卻又荒謬地、無法自控地思念著那個虛幻的程默。

最關鍵的是,現在她心裡想著程默的名字,腦海裡卻全都是張杭的身影,他的眼神,他的一切......

這種愛恨交織的撕裂感,比單純的恨意更讓她煎熬。

“時間會衝淡一切?”

她想起韓樂樂安慰她的話。

可幾天不見麵,那份思念非但沒有淡去,反而像窖藏的酒,在孤獨中發酵,變得更加濃烈而苦澀。

她需要傾訴,需要一個出口,一個能真正理解這份混亂和痛苦的人。

而那個人,似乎隻能是韓樂樂。

就在這時,門禁提示音響起。

林清淺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彈跳起來,快步走向門口。

蘇珊已經開啟了門。

韓樂樂站在門外。

她今天穿得很休閒,一件寬大的灰色連帽衛衣,下麵是一條舒適的黑色運動褲,腳上是毛茸茸的拖鞋,顯然是直接從隔壁過來的。她手裡拎著一個紙袋,裡麵裝著幾罐精釀啤酒和一些薯片零食。

“哈嘍!剛忙完點事兒,餓死我了,你家還有吃的沒?”

韓樂樂笑嘻嘻地走進來,熟稔地把紙袋遞給蘇珊:

“順便給你帶了點精神食糧。”

她自然地換上蘇珊遞來的拖鞋,環顧了一下安靜得過分的客廳:

“咦?就你一個人?安娜休息了?”

“嗯。”

林清淺點點頭,看著韓樂樂像回到自己家一樣自在的樣子,心裡緊繃的弦莫名鬆了一些:

“安娜準備了晚餐,在保溫,你想吃什麼?我讓她熱一下。”

“隨便,能填飽肚子就行!”

韓樂樂擺擺手,目光落在林清淺臉上,敏銳地捕捉到她眉宇間尚未散儘的陰鬱和眼底深處的一絲脆弱:

“怎麼了?看你蔫蔫的,不會是想我想的吧?”

她故意開著玩笑,走過去摟住林清淺的肩膀。

林清淺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又放鬆下來。

韓樂樂身上帶著室外的微涼氣息和一種讓人安心的、淡淡的柑橘香調。

她沒有回答韓樂樂的玩笑,隻是低聲說:

“樂樂姐......我想......去我房間坐坐?這裡......太大了。”

韓樂樂挑眉,看了看空曠得有些寂寥的客廳,又看了看林清淺帶著祈求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什麼。

她爽快點頭:

“好啊!正好參觀下林大小姐的閨房!走走走,帶路!”

林清淺的房間在二樓,是一個擁有獨立衛浴和步入式衣帽間的巨大套房。

風格延續了公寓整體的簡約奢華,巨大的落地窗同樣擁有無敵的夜景視野。

但與客廳相比,這裡多了些屬於女孩的柔軟氣息:

鋪著昂貴絲絨床罩的大床,角落舒適的閱讀沙發,梳妝台上精緻的瓶瓶罐罐,以及床頭櫃上擺著一個看起來有些舊了的、手工製作的羊毛氈小兔子玩偶。

那是她小時候,保姆王媽給她做的唯一禮物。

韓樂樂一進門,目光就被那隻與房間格調格格不入的舊玩偶吸引了。

她沒說什麼,隻是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璀璨的夜景,吹了聲口哨:

“哇哦,這視野挺好,比我那屋強點!難怪你媽說你爸把你保護得太好,這簡直是公主塔啊!”

林清淺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空間。

房間的隔音極好,瞬間隻剩下她們兩人。

她走到床邊坐下,抱著膝蓋,像個尋求庇護的孩子。

她指了指旁邊的單人沙發:“樂樂姐,坐。”

韓樂樂依言坐下,從紙袋裡拿出兩罐啤酒,開啟一罐遞給林清淺,自己也開啟一罐,喝了一大口,然後舒服地喟歎一聲:

“爽!說吧,小公主,遇到啥煩心事了?看你魂不守舍一整天了,是不是想家了?還是......想某個人了?”

她促狹地眨眨眼,意有所指。

林清淺握著冰涼的啤酒罐,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房間裡隻開了一盞柔和的床頭燈,光線昏黃而私密,營造出一種安全傾訴的氛圍。

她低著頭,看著啤酒罐上凝結的水珠,沉默了許久。韓樂樂也不催她,隻是靜靜地喝著酒,耐心地等待著。

終於,林清淺抬起頭,眼中氤氳著水汽,聲音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哽咽,卻又異常清晰:

“樂樂姐......我......我遇到過一個騙子。”

韓樂樂喝酒的動作頓住了,臉上的嬉笑瞬間收斂,眼神變得專注而銳利:

“騙子?”

“嗯。”

林清淺用力點頭,彷彿用儘全身力氣才能開啟這個話題:

“一個......很高明的騙子,他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她艱難地吐出這個詞:

“他給自己設計了一個全新的身份,一個叫‘程默’的人......”

她開始講述。

從第一次在畫廊看似不經意的偶遇,他溫和有禮的談吐如何精準地契合了她對文藝男性的想象。

到第二次在書店的重逢,他對藝術書籍的獨特見解如何讓她心生好感。

再到第三次在音樂廳外雨中的邂逅,他恰到好處的關懷和分享雨傘的紳士風度......

三次精心設計的偶遇,完美地在她心中勾勒出一個理想化的形象。

溫文爾雅,富有學識,品味獨特,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鬱和神秘感。

“然後......他就‘消失’了。”

林清淺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他說家裡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我們......就隻在網上聯係了。”

她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被甜蜜謊言包裹的時空:

“他太懂我了,我喜歡的書,他恰好也喜歡,我困惑的問題,他總能給出讓我豁然開朗的見解。”

“我心情低落時,他的安慰總能直達心底......”

“我們聊藝術,聊音樂,聊人生,聊到深夜,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我感覺......我找到了靈魂的共鳴。”

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滑落:

“我......我愛上他了,樂樂姐,短短兩個多月,我就像著了魔一樣,把所有的信任,所有的......感情,都給了他,我以為他是......是我的命中註定。”

韓樂樂的臉色越來越沉,眼神中的憤怒如同風暴在積聚。

她握著啤酒罐的手指收緊。

“後來呢?”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後來......”

林清淺的聲音破碎不堪:

“有一天,他突然就聯係不上了,資訊不回,電話關機......我急瘋了,到處找他,像瘋了一樣......然後......我收到了訊息......程默......死了。”

說出那個死字時,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彷彿又經曆了一次那滅頂的絕望:

“他們說是心梗......我去看到了他的墳墓......”

“什麼?”

韓樂樂再也忍不住,猛地將啤酒罐重重頓在旁邊的矮幾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她騰地站起來,胸膛劇烈起伏,那張明豔的臉上此刻充滿了暴怒,漂亮的眸子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用最地道的川渝方言破口大罵:

“這個畜生!人渣!狗東西!死瘟喪!背時砍腦殼的龜兒子!挨千刀的!乾他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斷子絕孫!生個娃兒沒屁眼!”

一連串辛辣無比、花樣百出的咒罵如同連珠炮般從她嘴裡迸發出來,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刻骨的憤怒和鄙夷。

她氣得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

林清淺被韓樂樂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驚得忘了哭泣。

她從未見過如此接地氣、如此潑辣直白的憤怒表達,尤其是在韓樂樂這樣一個平時看起來慵懶隨性、甚至有點玩世不恭的人身上。

但正是這種毫不掩飾、為她打抱不平的滔天怒火,像一劑猛藥,瞬間衝散了她心中積壓的委屈和自憐。

看著韓樂樂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聽著那些雖然粗俗卻無比解氣的咒罵,林清淺先是愣住,隨即,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帶著淚意的笑容,竟然緩緩地在她蒼白的臉上綻開。

“他......他確實好壞......”

林清淺帶著鼻音,小聲地附和了一句,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尋求認同。

“壞?!這叫壞?這叫喪儘天良!禽獸不如!”

韓樂樂停下腳步,叉著腰,胸口還在起伏,但看到林清淺臉上那絲笑容,她滔天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轉化為一種咬牙切齒的痛恨:

“然後呢?這個挨千刀的沒死?又冒出來了?”

“嗯......”

林清淺的笑容淡去,重新被痛苦和迷茫取代:

“過了沒多久......他出現在我麵前了......用程默的臉......不,他就是頂著那張臉......但他告訴我,他是另一個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語無倫次,巨大的混亂感再次攫住了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那麼像‘程默’,可他又說程默死了,我糊塗了......我拒絕不了他,他靠近我,我就......就亂了......然後,就被他騙了,在他身邊待了幾天......”

“水深火熱?”

韓樂樂冷冷地接上,眼神銳利如刀。

“嗯......”

林清淺痛苦地閉上眼,那幾天的記憶如同噩夢般席捲而來——張杭無處不在的控製,帶著審視和玩弄意味的眼神,那些看似溫柔實則充滿壓迫的觸碰,那些讓她感到窒息又無法掙脫的親密:

“很煎熬......每一天......都像在火上烤......又冷又熱......”

韓樂樂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沙發,眼神複雜地看著林清淺,帶著深深的憐憫和瞭然:

“所以......這就是你突然跑到波士頓來留學的原因?逃離那個......牢籠?”

她環視了一下這個極致奢華卻缺乏生氣的房間。

“對。”

林清淺睜開眼,淚眼朦朧地看著韓樂樂,像找到了唯一的浮木:

“逃離他......逃離那個地方......逃得越遠越好......”

“逃得好!”

韓樂樂斬釘截鐵地說:

“那種畜生,就該離他十萬八千裡!見一次打一次都是輕的!以後彆搭理他,拉黑!刪除!當他不存在!”

她的語氣帶著命令式的保護。

“我知道......”

林清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助:

“可是樂樂姐......我,我還是會想他,控製不住地想......想,想和他在一起的那些......虛假的快樂......心好痛,真的好難過......”

她終於徹底崩潰,將臉埋在膝蓋裡,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和心碎。

韓樂樂的心被那哭聲狠狠揪住了。

她放下啤酒罐,起身坐到林清淺身邊,伸出手臂,有些笨拙卻堅定地攬住了她顫抖的肩膀。

她沒有再罵,隻是用溫暖的掌心輕輕拍撫著林清淺的後背。

“傻丫頭......”

韓樂樂的聲音放得極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心疼:

“那是因為......那是你的初戀啊。”

她歎了口氣:

“全心全意投入過的感情,哪怕知道是假的,是毒藥,要一下子拔出來,也得連著血帶著肉,哪有不疼的?”

林清淺的哭聲停頓了一下,埋在膝蓋裡的頭輕輕點了點。

“時間......”

韓樂樂的聲音很輕,像在安慰她,也像在說服自己:

“時間會衝淡一切的,再深的傷口,隻要不死,總能結痂,你現在見不到他,觸不到他,反而越想他,這是正常的,就像戒毒,剛開始最難熬,忍過去,熬過去,時間久了,你再回頭看,就會發現那個王八蛋根本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淚!”

她的語氣又帶上了韓式特有的狠勁兒。

“真的......能熬過去嗎?”

林清淺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韓樂樂,像個迷路的孩子尋求著肯定的答案。

“能!必須能!”

韓樂樂用力點頭,眼神堅定,隨後她又罵了幾句,試圖用粗話驅散林清淺的悲傷。

林清淺被她逗得又想哭又想笑,抽噎著說:

“他......確實好壞......可......”

她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什麼,臉上浮現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混雜著痛苦、迷戀和一絲羞恥:

“他......就像你說的那個詞,‘生活係藝術家’,每一步都像設計好的......精準地......打擊我的弱點......”

“藝術家?”

韓樂樂嗤之以鼻,眼神冰冷:

“我看是下三濫的pua大師!專門研究怎麼騙小姑孃的渣滓!惡心!”

她頓了頓,看著林清淺依舊紅紅的眼圈和迷茫的神色,像是想轉移下話題,或者單純出於某種比較的好奇心,她突然湊近一點,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八卦的促狹問道:

“喂......那......那畜生,長得帥嗎?”

林清淺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隨即臉上瞬間飛起兩朵紅雲,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眼神躲閃,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細如蚊蚋:

“帥。”

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一種無法否認的、被蠱惑過的痕跡。

“哼!就知道!人渣通常都披著張好皮囊!”

韓樂樂撇撇嘴,似乎早有預料。

她盯著林清淺通紅的臉,像是為了徹底打破某種禁忌或者緩解她的羞恥感,用一種更直白、更江湖氣的口吻,促狹地追問了一句:

“那......活兒好嗎?”

“啊?”

林清淺猛地抬起頭,整張臉瞬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連脖子都染上了一層粉色。

她震驚地看著韓樂樂,完全沒想到她會問出這麼......這麼露骨的問題!

她眼神慌亂,手足無措,嘴唇囁嚅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隻能發出“唔......嗯......這個......”之類的無意義音節,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韓樂樂看著她這窘迫至極的模樣,反而覺得有趣,故意板起臉:

“說嘛!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姐妹私下聊聊,又沒外人!評價一下嘛!讓姐姐我也開開眼,這種生活係藝術家在實踐環節功力如何?”

林清淺被她逼得沒辦法,臉燙得快要冒煙,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我也沒......沒試過彆人......不知道......好不好......”她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反正,反正......就是,挺......挺猛的......”

“噗!”

韓樂樂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噴了。

她拍著大腿,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哈哈哈!猛!哈哈哈!這個評價......精辟!哈哈哈哈!”

林清淺被她笑得更加無地自容,抓起抱枕就朝韓樂樂砸過去:

“樂樂姐!你討厭死了!”

韓樂樂一邊笑著躲閃,一邊擦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猛......嗯,行,瞭解了。”

她努力憋住笑,清了清嗓子,但眼底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笑過之後,房間裡尷尬又曖昧的氣氛似乎衝淡了不少。

林清淺雖然依舊臉紅,但那種沉重的悲傷和羞恥感,在韓樂樂這沒心沒肺的一鬨之下,竟真的消散了許多。

好像那件最難以啟齒的事情,被這樣直白地、甚至帶著點戲謔地捅破之後,反而失去了它令人窒息的力量。

韓樂樂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眼神裡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辨的情緒,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帶著點自嘲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晦暗。

她沉默了幾秒,然後才用一種近乎喃喃自語的、帶著點恍惚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也沒試過彆人啊......”

林清淺驚訝地看著她。

韓樂樂的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嘴角扯出一個有些苦澀的弧度,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陳述一個遙遠的事實:“不過......我那個男友......那個渣男......也挺厲害的吧......”

房間裡再次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寂靜。

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璀璨,映照著兩個年輕女孩的心事。

她們各自沉浸在屬於自己的那段被藝術家精心雕琢又殘忍摧毀的情感廢墟裡,一個剛剛艱難地開始清理瓦礫,另一個則看似灑脫,眼底深處卻同樣殘留著未被時間完全撫平的刻痕。

誰也沒有再說話。

林清淺看著韓樂樂側臉上那抹罕見的、帶著脆弱感的思念,忽然覺得她們之間的距離被拉得更近了。

原來,強大如韓樂樂,也會思念著一個她愛的男人。

她默默地拿起自己那罐已經不那麼冰涼的啤酒,輕輕地碰了碰韓樂樂放在矮幾上的罐子。

“叮。”

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韓樂樂回過神,看向林清淺。

林清淺沒有說話,隻是舉起啤酒罐,對著她,眼神裡充滿了無聲的理解、安慰和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韓樂樂愣了一下,隨即,那抹落寞迅速被熟悉的、帶著江湖氣的豪爽笑容取代。

她也舉起啤酒罐,用力地回碰了一下。

“喝酒!”

韓樂樂仰頭,將罐中剩餘的酒液一飲而儘,彷彿要將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也一並衝走。

林清淺也學著她的樣子,鼓起勇氣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帶著微苦氣泡的液體衝入喉嚨,帶來一絲刺激的清醒。

那些關於程默的甜蜜幻影,關於張杭的冰冷操控,關於生活係藝術家的徹骨寒意,依舊盤踞在心底最深處。

但此刻,在這個巨大的、安全的、卻曾讓她感到無比孤獨的金絲牢籠裡,在這個隻屬於她的私密空間,有了韓樂樂的存在,有了這罐苦澀卻真實的啤酒,有了那份無需言明卻彼此懂得的傷痛與陪伴,林清淺第一次感覺到,那堅不可摧的牢籠牆壁上,似乎真的被鑿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外,是無垠的夜色和未知的遠方。

縫隙之內,是兩顆帶著傷痕卻依舊努力跳動的心臟,在異鄉的寒夜裡,靠著彼此的微光,笨拙地嘗試著取暖。

夜還很長。

恨與痛,或許會如影隨形很久。

但希望,如同韓樂樂帶來的那束光,雖然微弱,卻已倔強地刺破了黑暗,照亮了前行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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