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12章 義字當頭火種燃
晨霧未散時,康羅伊已沿著青石巷走到軍營勞役區。
腐木與血鏽混合的腥氣裹著海風撞進鼻腔,他眯眼望去,二十餘個木籠像被潮水衝上岸的破船,歪歪斜斜釘在泥地裡。
最中間那隻籠子裡,四條鐵鏈正隨著吼唱聲劇烈晃動。
「神助拳,義和團,隻因鬼子鬨中原——」
沙啞的調子破了音,卻像把生鏽的刀,生生劃破了清晨的寂靜。
劉鐵柱的後背布滿鞭痕,粗布短打被血浸透,黏在麵板上像塊暗紅的痂。
他仰著頭,喉嚨裡滾出的不是歌,是被碾碎又重新捏起來的恨:「天無雨,地焦旱,全是教堂止住天!」
「閉嘴!」守衛揚起牛皮鞭抽在籠欄上,木刺崩進劉鐵柱的臉頰,「再嚎就割了你的舌頭!」
康羅伊停住腳步。
他看見劉鐵柱被抽得偏過臉,卻在轉回來時咧開染血的嘴笑了:「砍頭不過碗大疤!你們洋人也配管我中華大事?」那笑容裡沒有懼意,倒像是團燒得太旺的火,把疼都燒化了。
「開籠。」康羅伊的聲音很輕,守衛卻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
「特使大人,這些人危險!」守衛攥著鞭柄的手在抖,「昨夜他們砸了三個送飯的木桶,今早還咬了個兄弟的耳朵——」
「我知道。」康羅伊從內袋摸出港督特使的鎏金證件,在晨霧裡晃了晃,「所以他們現在歸我處置。」
木籠裡突然響起鐵鏈拖地的聲響。
劉鐵柱撐著籠欄站起來,傷腿在泥水裡打顫,眼睛卻亮得像淬了毒的刀:「你是洋人走狗,我們不稀罕你救!」
康羅伊沒接話,隻衝身後招了招手。
達達拜抱著一疊報紙擠過來,油墨味混著海風撲散——頭版標題《誰在破壞自由貿易?
》被紅筆圈得醒目,下方配著幅素描:英國軍艦炮口對準山東漁村,清兵扛著洋槍站在艦首。
「上個月初九,登州港。」康羅伊指尖點在素描上,「你們的大師兄王大柱,為了護著村民往炮眼裡塞石塊。他被拖上軍艦時,喊的是『寧為中華鬼,不做洋家奴』。」
劉鐵柱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去接報紙,鐵鏈嘩啦作響,沾血的指腹擦過「王大柱」三個字,突然抖得握不住紙頁。
「我可以資助你們出海,去香港組建『華工自護團』。」康羅伊提高聲音,讓每個木籠裡的人都能聽見,「武器、訓練、庇護——要什麼我給什麼。但有一條,」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二十雙發紅的眼睛,「你們得效忠於我個人,不摻政治,隻護百姓。」
「你圖什麼?」劉鐵柱的聲音啞了。
康羅伊向前一步,影子罩住木籠的鐵欄:「我圖的是,當洋人與清廷再次聯手欺壓百姓時,有人能站出來。」他從袖中摸出張泛黃的船票,「你們的家人,若還在山東、直隸,我可以通過潮州幫暗中接應——前提是,你們信我。」
泥地裡靜得能聽見海浪拍岸。
劉鐵柱突然單膝跪下,濺起的泥水弄臟了康羅伊的皮靴:「我劉鐵柱,從今往後,隻認喬治先生一人!」
「鐵柱哥!」
「我等願隨!」
鐵鏈碰撞聲裡,四個血汙的身影相繼跪倒。
康羅伊彎腰去扶劉鐵柱,掌心觸到他後背凸起的骨節,像觸到塊燒紅的炭:「不必跪我。你們要跪的,是將來能挺直腰桿的中國人。」
月上梢頭時,康羅伊推開偏房的門。
張仁清盤坐在草蓆上,道袍下擺沾著泥,卻仍規規矩矩疊著。
他麵前擺著半塊殘碑,正用硃砂筆臨摹上麵的符文,燭火映得他眉眼清冷,倒像座供在廟裡的泥胎。
劉鐵柱蹲在牆角磨刀,刀鋒在青石板上拉出刺啦刺啦的響。
他抬頭看見張仁清,嗤笑一聲:「道士先生,這符紙能當刀使麼?」
張仁清沒抬頭:「總比你們見著洋槍就往上衝強。」
「放屁!」劉鐵柱把刀往地上一磕,「要不是你們這些牛鼻子整天畫符唸咒,說什麼『刀槍不入』,我們能死那麼多人?」他踉蹌著站起來,鐵鏈拖在地上,「要我說,你們就是騙香火錢的——」
「夠了。」康羅伊的聲音像塊冷鐵砸下來。
兩人同時噤聲。
康羅伊指了指牆上的青磚:「張仁清,畫道靜心符。劉鐵柱,用全力打這麵牆。」
張仁清起身,指尖掐訣,黃紙在掌心轉了兩圈,「啪」地貼在磚上。
朱筆寫的「靜」字還帶著墨香,劉鐵柱已掄起沙包大的拳頭砸過去。
「砰!」
青磚簌簌落灰,符紙卻紋絲不動。
劉鐵柱甩著發紅的手,瞪圓了眼:「這這符紙有古怪?」
「不是符紙古怪。」康羅伊摸出龍淚晶體,幽藍光暈在掌心流轉,「是你們的本事,都不假。缺的,是一個能把它們用對地方的人。」他轉身要走,又在門口停住,「今夜起,你們睡一間房。明早我要看到,你們能背出對方的生辰八字。」
更鼓聲敲過三更,康羅伊在案前整理差分機資料。
窗外的海風聲裡,突然混進陣細碎的腳步聲。
他抬頭時,正看見李老三的影子在窗紙上晃了晃——那是個總在軍營裡賣醃蘿卜的小販,可此刻他懷裡鼓鼓囊囊,像揣著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
康羅伊放下筆。
龍淚晶體在袖中微微發燙,像在提醒他:有些秘密,該浮出水麵了。
李老三推開門時,康羅伊正對著差分機新吐出的紙帶皺眉。
油燈在風裡晃了晃,把小販佝僂的影子扯得老長——他懷裡那個鼓囊囊的布包還在滲血,暗紅的痕跡順著粗布往下爬,在青磚上洇出個模糊的星子。
特使大人李老三喉頭滾動兩下,布包地砸在案上。
康羅伊瞥見沾血的銅錢邊緣,瞳孔驟縮——那枚南明永曆通寶的輪廓,分明和他上個月在登州碼頭被搶的那枚一模一樣。
今兒個收舊甲冑,在海河邊上撈著個快斷氣的清軍千總。李老三搓著沾泥的手,指甲縫裡還嵌著暗紅的血,他攥著銅錢喊龍淚不能落洋人手裡,我剛要問,人就翻白眼了。他壓低聲音,湊近康羅伊耳畔:小的知道您在找這玩意兒,上回您賞我半塊鷹洋買傷藥,小的記著情呢。
康羅伊指尖拂過銅錢,鏽跡下一道極細的裂痕突然泛起幽藍。
他心跳漏了一拍——這光,和龍淚晶體共鳴時的光暈如出一轍。
正要再細查,窗外傳來夜梟啼鳴,他猛地抬頭,正撞進張仁清清冷的目光裡。
道士不知何時立在廊下,道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康先生喚我?
看看這個。康羅伊把銅錢推過去。
張仁清的指尖剛觸到銅麵,突然像被火燙了似的縮回,又顫抖著複上去。
他的喉結動了動,眼底翻湧著康羅伊從未見過的驚濤:龍髓引是龍髓引!他抓起銅錢對著月光,裂痕裡的幽藍突然連成線,在地麵投出條蜿蜒的光脈,南明末代天師張正常,用龍脈精血封了十二枚引,每枚對應一處地火眼。
隻有正一嫡傳能喚醒。
康羅伊的指節叩在桌沿,一下一下敲出急促的鼓點。
龍淚晶體在袖中發燙,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差分計算出的異常地磁場資料——原來那些脈衝,是龍髓引在呼應。
院外傳來瓦礫碎裂聲。
康羅伊霍然站起,龍淚晶體的藍光在掌心炸開。
李老三地尖叫一聲,縮到牆角。
張仁清已掐訣畫符,黃紙地貼在門框上:五鬼斷路符!
康羅伊私通妖道!院外響起粗啞的喊喝,拿下者賞銀百兩!
康羅伊扯過窗簾裹住龍髓引,轉頭對李老三低吼:躲到床底!又衝張仁清道:守住前廳!他抄起案頭的燧發槍,剛摸到窗邊,就見劉鐵柱從屋頂翻下,腰間的鐵鏈纏成武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奶奶的,老子等這架等三天了!
黑霧從符紙裡湧出來,像活物般纏住破門而入的密探。
他們舉著刀亂砍,卻砍中一團團虛影。
劉鐵柱的鐵鏈掃過三人腳踝,兩聲脆響,兩個密探當場栽倒。
張仁清的桃木劍挑出三張定身符,最後那個舉著火把的家夥剛要喊,符紙已貼在他眉心,火把掉在地上。
院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康羅伊探身望去,隻見個戴黑禮帽的身影閃進巷口,禮帽下露出半張扭曲的臉——是約翰·貝克。
那男人在陰影裡露出白牙:你們救不了這個國家隻會加速它的滅亡!話音未落,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劉鐵柱抹了把臉上的血,鐵鏈在掌心轉得呼呼響。
康羅伊搖頭,目光落在被製住的密探腰間——繡著字的暗紋,是肅順的人。
他蹲下身,扯下密探頸間的玉牌,指腹碾過背麵的刻痕:貝克聯係了清廷殘餘。他抬頭看向張仁清,後者正用符咒清理地上的黑霧,道袍下擺沾著血,但他沒想到,我們早等著他們來。
張仁清收了桃木劍,指尖還在微微發抖:這些符比我在山中學的厲害。
因為這裡有龍淚。康羅伊攤開手,晶體的藍光映亮三人的臉,它能放大超凡之力。他轉向劉鐵柱,後者正用鐵鏈捆密探,傷口滲出的血把粗布染得更深,鐵柱,把這些人押去地牢。
記得給他們上藥——我們要的是活口。
劉鐵柱咧嘴笑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聽您的。他扛起兩個密探往外走,鐵鏈拖地的聲響裡混著悶哼,奶奶的,等老子教會他們打拳,看誰還敢來撒野。
張仁清望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掌心的龍髓引,忽然輕聲道:康先生,我隨你去香港。
康羅伊一怔:你不是說
道在四方,不在山中。道士的眼睛在月光下亮起來,利瑪竇的秘典,或許能解開龍髓引的秘密。
康羅伊點頭,轉身走向書桌。
差分機的紙帶還在吐著,最新一行坐標刺得他眼睛發疼:東經1214,北緯312——上海外灘地下三百尺。
他摸出鋼筆,在坐標旁畫了個星號。
達達拜!他衝門外喊。
文化顧問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廊下,夾著個銅製密碼箱,給香港發報:啟動山東號,裝載差分機三型元件,三天後啟航。
達達拜推了推眼鏡:需要附加說明嗎?
就說我們要帶一批特殊貨物康羅伊的手指撫過龍髓引,能改變東方命運的貨物。
更鼓敲過五下時,劉鐵柱蹲在甲板上磨刀。
渤海的風卷著鹹濕的潮氣,吹得他粗布短打獵獵作響。
他望著北方的天空,那裡有他戰死的兄弟,有被燒了的村莊,有再也回不去的山東。
他把刀往甲板上一磕,刀鋒映出自己的臉:兄弟們,我帶你們換個活法。
康羅伊站在艙房門口,望著海平線泛起的魚肚白。
他摸出龍髓引,裂痕裡的藍光和龍淚晶體遙相呼應,在掌心織成張幽藍的網。
這時,門房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特使大人,外外麵有位湯普森先生求見。
康羅伊的手指頓了頓。
湯普森?
這個時間點他望向逐漸明亮的天際,海風掀起窗簾,吹得書桌上的道經嘩嘩作響。
龍淚晶體的光,正透過銅錢裂痕,在牆上投出條蜿蜒的光脈,像條即將蘇醒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