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14章 鐵棺哭聲驚夢人
小艇劃破黃浦江的夜,船底與江水摩擦的沙沙聲裡,康羅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張仁清的道袍下擺還滴著水,每一滴都在木板上濺出細碎的響,像有人在數著倒計時。
到了。白頭佬壓著嗓子,船槳在暗礁邊輕點,小艇擦著長滿青苔的石階靠岸。
電報局舊址的斷牆在月光下投出鋸齒狀陰影,康羅伊踩上碎石的瞬間,靴底碾過一片鏽鐵片——是當年儲油庫的殘件,邊緣還粘著凝固的黑油,帶著股刺鼻的焦味。
張仁清從懷裡摸出尋龍尺。
那是根半指寬的青銅條,原本應平直的尺身此刻正劇烈震顫,在他掌心劃出紅痕。地脈在這裡打了個結。他額角滲出汗珠,道冠歪斜也顧不上扶,往下三百尺有東西壓著。
康羅伊抬頭看了眼天。
烏雲正往黃浦江上空聚,將圓月亮遮成枚模糊的銀幣。開鑽。他對白頭佬點頭,後者立刻打了個手勢——黑暗裡傳來蒸汽管的嘶鳴,兩台攜帶型鑽機被苦力們推了過來,鐵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驚起幾隻夜鴉,撲棱棱掠過斷牆。
鑽頭觸地的刹那,張仁清突然抓住康羅伊的手腕。
道士的手指冷得像冰,等等!他盯著鑽機噴吐的白霧,地氣在翻湧,像像有人在下麵推。
康羅伊的差分機突然發出蜂鳴。
他低頭時,紙帶正瘋狂湧出,墨跡未乾的數字扭曲成亂碼,最末一行是血紅色的北陰鎖鏈,九幽將開。
他喉結動了動,想起三日前鐵棺在山東號上滲出的幽藍光芒——原來那不是共鳴,是召喚。
繼續。他抽回手,聲音比江風還冷。
鑽頭重新轉動,金屬與岩石摩擦的尖嘯裡,康羅伊看見張仁清的尋龍尺突然折斷,青銅碎片地掉在地上。
淩晨子時,鑽機的轟鳴戛然而止。
卡住了!鑽工的驚呼混著金屬摩擦聲傳來。
康羅伊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探照燈的光打在鑽孔裡——一截黑沉沉的金屬正從地底下冒出來,表麵附著的海生物殘骸被鑽頭刮落,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符文。
退開。張仁清的聲音發顫。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畫了道朱符,甩向鑽孔。
符紙剛觸到金屬,就地燒了起來,火星濺在康羅伊臉上,燙得他皺眉。
黑鐵巨棺完全破土的瞬間,江風突然變了方向。
張仁清跪在地上,道袍下擺沾滿泥土,龍獄他仰頭時,月光正照在棺身符文上——左邊是歪扭的道教鎮煞咒,右邊是拉丁文的國王驅魔文,兩種文字糾纏著,像兩條撕咬的蛇,南明天師用龍淚封印叛神赤虺,清廷得了不敢毀,不敢放隻能埋進地脈鎖死。
棺內突然傳出嗚咽聲。
那聲音像極了婦人啜泣,帶著股化不開的怨毒,在斷牆間撞出迴音。
康羅伊摸出龍髓引銅錢,剛貼上棺麵,銅錢就燙得他鬆手,掉在地上。
裂縫裡溢位淡金色晶體粉末,在月光下閃著幽光——是龍淚。
差分機的投影突然亮了。
康羅伊轉身時,看見半空中浮著動態影像:養心殿的蟠龍柱下,慈禧正握著柄鑲嵌龍淚的匕首,她的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梁上有個模糊的人影,康羅伊認得出那是肅順的官帽頂戴,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聲音,隻看見字的口型。
康羅伊先生。達達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印度學者舉著加密電報機,鏡片上蒙著層薄汗,倫敦急電。
電文展開時,康羅伊的指節捏得發白。
湯普森的字跡比之前更潦草,財政部次官亨利·克勞夫特,簽名帶蛇尾倒鉤——聖殿三頭之一。後麵附著的內務部密檔掃描讓他瞳孔收縮:1842年《南京條約》談判期間,聖殿騎士秘密資助璞鼎查,要求獲取中國龍脈信物,平衡大英帝國地氣。
原來他們要的不是貿易。康羅伊輕聲說,像是說給江風聽,又像是說給棺材裡的東西聽,是借龍淚喚醒帝國之影,重塑超凡秩序。
黑鐵巨棺的嗚咽聲突然拔高,震得斷牆落灰。
張仁清踉蹌著爬起來,一把抓住康羅伊的胳膊,它要醒了!
龍淚封印撐不住了!
江對岸突然亮起幾盞探照燈。
康羅伊抬頭時,看見複仇女神號的桅杆正從外灘方向升起,霍普·格蘭特的紅製服在甲板上格外刺眼。
先生!白頭佬從暗處跑來,港口巡船改了航線,往這邊來了!
康羅伊望著江麵上晃動的探照燈光,突然笑了。
他彎腰撿起龍髓引銅錢,在掌心蹭了蹭,達達拜,給湯普森回電:準備好倫敦的棋盤,我們要換棋子了。
黑鐵巨棺的裂縫裡,淡金色的龍淚正緩緩滲出,在地麵彙成細小的溪流。
江風卷著龍淚的氣息撲麵而來,康羅伊聞見了鐵鏽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舊神的腥甜。
收隊。他拍了拍白頭佬的肩,把鑽機留下,就說我們發現了太平天國的軍火庫。
張仁清還盯著棺材,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達達拜開始收拾電報機,金屬零件碰撞的輕響裡,康羅伊聽見遠處傳來軍靴踏地的聲音——霍普·格蘭特的人,來了。
小艇重新劃入江中的時候,康羅伊回頭看了眼。
斷牆下的黑鐵巨棺在月光裡泛著冷光,那些混合的符文彷彿活了過來,正順著龍淚溪流,往黃浦江的方向爬去。
江風裹著夜霧湧進領口,康羅伊摸向腰間的左輪槍。
槍柄上的家族紋章硌著掌心,像在提醒他——這局棋,才剛剛下到中盤。
小艇擦著山東號的舷梯靠岸時,康羅伊靴跟在鐵板上磕出清脆的響。
甲板下的貨艙門正被幾個赤膊的苦力掀開,白頭佬站在陰影裡,叼著的旱煙在夜色中明滅:仿龍首的銅箱封好了,貼的是寧波福順行的火漆——您說要讓格蘭特的望遠鏡能瞅見。
康羅伊伸手摸了摸木箱上的銅釘。
釘子邊緣還留著銼刀的刮痕,是特意沒打磨光滑的破綻——太完美的假貨反而會讓老狐狸起疑。他今天在複仇女神號甲板上跺腳的模樣,像極了我在哈羅公學見過的獵犬。他指尖敲了敲箱蓋,聞到肉味就會撲,不管是不是誘餌。
白頭佬的旱煙突然抖了抖。
江麵上傳來汽笛的長鳴,兩道探照燈的白光刺破夜霧,正是複仇女神號的方向。
康羅伊抬腕看錶,指標剛劃過兩點十七分——比他預計的早了三分鐘。去告訴船尾的報務員。他對白頭佬說,給寧波分舵發密電,就說潮信提前,速備竹筏
老潮州幫頭目沒問為什麼,隻是用力點頭,轉身時褲腳帶起一陣風,把康羅伊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
甲板另一側傳來腳步聲,張仁清的道袍下擺還沾著江灘的泥,懷裡卻小心抱著個藍布包裹:康先生,我想通了。
康羅伊轉身時,道士正將包裹放在舷窗旁的橡木桌上。
藍布展開,露出本皮麵泛黃的線裝書,封皮上正一符籙譜五個字被香油浸得發亮。方纔在江灘,那口鐵棺的符文與您的差分機齒輪轉得一般齊。張仁清喉結動了動,我師父說過,天下術法本同根,隻是後人硬要分東西。他掀開書頁,指腹撫過某頁朱筆批註,這是師父親授的禁術龍淚引魂,能喚醒龍脈,可可施術者要折十年陽壽。
康羅伊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走向舷邊的銅櫃,取出個雕著玫瑰紋章的玻璃藥瓶——那是他托香港西醫會弄來的腎上腺素注射液,特意用硃砂在瓶身畫了道教鎮煞紋。我在愛丁堡醫學院上過解剖課。他將藥瓶推到張仁清麵前,這藥能讓你的心跳快得像差分機的齒輪,陽氣暫且夠用。
道士的手指輕輕碰了碰玻璃瓶。
月光透過舷窗照進來,照見他眼角未乾的水光。康先生。他突然跪下來,額頭觸到甲板的聲音比江潮還輕,我張仁清這條命,以後就跟您的差分機、跟這鐵棺鎖在一起了。
康羅伊沒說話,隻是伸手虛扶。
這時艙門被敲響,達達拜抱著差分機的銅盒走了進來,鏡片上蒙著層水霧:密會時間到了,先生。
貨艙深處的煤油燈被一一點亮。
康羅伊站在臨時搭起的地圖前,指尖劃過黃浦江到通州的航線:。
張仁清還跪在原地,道冠歪在腳邊,卻睡得很沉——康羅伊實驗提取的秘藥瓶子空了一半,在月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光。
該睡了。康羅伊對達達拜笑了笑,明天的茶,可能比今天的夜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