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33章 鐵砧餘燼
地下室的黃銅氣壓計指標跳到七十毫米汞柱時,康羅伊轉動了在昏暗中泛著冷光,「您的文章會在巴黎、柏林、紐約同時刊載,時間定在……」他看了眼懷表,「七日後的黎明。」
艾米麗捏緊徽章,指尖觸到羽毛的倒刺。
她忽然笑了,比任何時候都笑得明亮:「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王室馬車的彈簧在顛簸中發出呻吟。
康羅伊透過車窗上的水痕,看見前麵那輛「失控」的煤車正緩緩拐進小巷,車夫的粗布外套下,隱約露出刺客聯盟特有的銀線暗紋。
他坐迴天鵝絨坐墊,詹姆斯·哈裡斯已經摘下車夫帽,露出被雨水打濕的灰發:「彆往右邊看,三樓窗戶有瞄準鏡反光。」
康羅伊的手指在膝頭敲出摩斯密碼,哈裡斯點頭:「狙擊手是聖殿騎士新招的波蘭傭兵,槍法準,但不夠耐心。」他從懷裡摸出個銅盒,倒出兩顆薄荷糖,「關於『鐵砧計劃』,我們查到源頭在1812年——蘇格蘭高地的礦工挖出塊黑石,上麵的文字連劍橋的古文字學家都認不全。」
「所以他們開始研究地脈能量。」康羅伊接過薄荷糖,含進嘴裡,涼意在舌尖炸開,「用冰蓋下的舊神殘骸當燃料,點燃地脈,重塑世界秩序。」
哈裡斯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馬車扶手上的玫瑰浮雕——那是王室專屬的紋飾。
「我們曾有位導師認為,這種力量能終結戰爭。」他的聲音低下去,「直到1836年,康沃爾礦難死了三百人,他們用的就是黑石碎片做的礦燈。」
馬車突然急刹。
康羅伊的額頭差點撞上擋板,卻見哈裡斯正盯著車外——白金漢宮的鍍金柵欄近在咫尺,兩個近衛舉著提燈走過來。
哈裡斯迅速戴上車夫帽,壓低聲音:「親王說你是『選擇者』,不是預言。」他的目光掃過康羅伊胸前的吊墜,「是認證,因為隻有你能同時握住齒輪和劍。」
車門被推開時,雨已經停了。
康羅伊踩著水窪走向宮殿,懷表裡的信紙隔著布料貼著心口。
他回頭看了眼馬車,哈裡斯的身影已經融進夜色,隻留下車轍裡一道銀色反光——那是剛才說話時,從哈裡斯袖口滑落的刺客徽章。
暮色漫進康羅家的雕花鐵門時,廚房的窗戶正飄出烤鬆雞的香氣。
伊麗莎白站在玄關台階上,懷裡抱著最小的女兒,孩子的金發上沾著麵粉,正舉著塊烤糊的餅乾:「爸爸!詹尼阿姨說今天有你最愛吃的……」
康羅伊接過餅乾,咬下焦脆的邊緣。
樓上突然傳來響動,是大兒子在和家庭教師爭論差分機的齒輪原理。
他抬頭看向二樓書房的窗戶,月光下,窗簾縫隙裡漏出一線光——那是詹尼在整理明天要帶的行李,北極的地圖應該已經攤開在書桌上了。
「爸爸笑了!」小女兒的手指戳他嘴角。
康羅伊蹲下來,讓她揪住自己的領結:「因為爸爸聞到了世界改變的味道。」他望向遠處漸次亮起的街燈,泰晤士河的潮水聲混著孩子們的笑聲湧進耳朵,「就在這個晚上,有些齒輪開始轉動了。」
玄關的落地鐘敲響八點。
康羅伊牽著女兒的手走進門,烤鬆雞的香氣裹著暖意撲麵而來。
樓梯轉角的鏡子裡,他看見自己的影子與記憶重疊——哈羅公學的少年,溫莎城堡的玫瑰園,薩裡實驗室的斷電黑暗,此刻都融成了眼底跳動的光。
「開飯吧。」他對伊麗莎白說,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窗外,一列蒸汽火車鳴著汽笛駛過,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裡,某個刻著康羅伊名字的齒輪,正緩緩卡進時代的巨輪。
頭等艙的橡木艙門在身後合攏時,喬治·龐森比·康羅伊的指節正抵著艙壁某處暗紋。
船身隨海浪輕晃,他能聽見頭頂甲板傳來侍者推車的轆轆聲,混著某位夫人銀鈴般的笑聲——這層偽裝極好,沒人會想到華麗的天鵝絨簾幕背後,夾層裡嵌著台黃銅與水晶構成的精密儀器。
普羅米修斯μ,啟動。他壓低聲音,指尖在刻著希臘字母的銅鈕上依次按下。
齒輪咬合的輕響裡,差分機頂端的玻璃罩泛起幽藍微光,薩裡實驗室的毒劑樣本資料如星塵般浮現在空中。
詹尼的身影在他右側顯現時,他正盯著懸浮的分子鏈皺眉——那些原本被判定為月之銀屑氰化物的晶體結構,此刻正以詭異的頻率震顫,像某種等待喚醒的密碼。
茶要涼了。詹尼的指尖拂過他後頸,帶著薰衣草護手霜的淡香。
她將骨瓷杯放在差分機旁,杯沿的鎏金玫瑰在藍光裡若隱若現。
康羅伊接過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喉間時,資料屏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銀光。
他瞳孔微縮,看見那些震顫的分子鏈正拆解重組,顯露出一組正弦波——與格陵蘭觀測站記錄的地磁波動圖,分毫不差。
詹尼。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幾乎要掐出紅痕,拿航海圖。
她沒有抽手,反而轉身從牛皮匣裡取出卷得整齊的海圖。
展開時,法羅群島附近的海域被紅筆圈了三圈,這裡的磁場異常值比其他區域高百分之十七。她的指尖點在那片墨藍色海域,自然形成的磁暴不會這麼規則,倒像是
訊號塔。康羅伊替她說完,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想起三天前白金漢宮密室裡,阿爾伯特親王倒下時瞳孔裡的銀斑——原來那不是中毒的症狀,是某種共鳴的開端。斯塔瑞克在用毒藥測試神經頻率,親王隻是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旁邊躺著一卷未衝洗的膠卷——上麵拍著薩裡實驗室的毒劑樣本,還有法羅群島異常磁場的記錄。
她合上木匣時,聽見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在敲隔壁艙門,聲音粗啞:檢查違禁品!艾米麗的手指緊緊攥住鋼筆,指節發白。
她望著桌上的信紙,兩個字被墨漬暈開,像一灘凝固的血。
艾米麗的鋼筆「當啷」掉在木桌上。
她的指尖抵著發燙的抽屜邊緣,鷹羽徽章的棱角在掌心壓出紅痕。
門外的叩門聲又重了幾分,混著鑰匙插進鎖孔的哢嗒響——這不是普通的違禁品檢查,他們要的是那捲膠卷,是薩裡實驗室的毒劑樣本,是能把斯塔瑞克釘在恥辱柱上的證據。
她抓起木匣塞進床底,又將寫滿字跡的信紙揉成一團塞進壁爐。
火星劈啪跳起時,艙門「砰」地被撞開。
兩個穿粗呢大衣的男人衝進來,皮靴碾過滿地碎紙。
為首的絡腮胡掃過狼藉的桌麵,目光落在她頸間晃動的銀十字架上:「記者小姐倒是虔誠。」他的拇指蹭過十字架鏈扣,突然用力一扯——銀鏈崩斷的瞬間,艾米麗看見他袖口露出的蛇形刺青。
「搜床底。」他朝同伴揚了揚下巴。
艾米麗的指甲掐進掌心,聽見床板被掀開的吱呀聲。
當那隻布滿老繭的手探進木匣時,走廊突然傳來尖厲的哨聲。
「船長叫去甲板!」外頭有人喊,「風暴要來了,所有船員待命!」絡腮胡罵了句臟話,狠狠瞪她一眼,抓起桌上半塊冷掉的司康餅塞進嘴裡:「算你走運。」
艙門重新合攏時,艾米麗癱坐在椅子上。
她摸出藏在胸衣裡的微型電報機,指尖在按鍵上快速跳動——「毒劑證據已轉移,文章三小時後見報。」海底電纜的電流穿過大西洋底的泥沙,將訊號送向紐約、法蘭克福與倫敦。
頭等艙裡,康羅伊正用銀匙攪動咖啡。
詹尼的手指懸在電報機上方,譯出的電文逐行顯現在羊皮紙上:「《紐約先驅報》頭版:『英國貴族與毒劑網路』;《法蘭克福報》社論:『聖殿陰影下的司法腐壞』;《倫敦紀事晨報》附康羅伊提供的貨運單——」
「停。」康羅伊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瞳孔裡映著電文最後的一行字:「美國參議員霍勒斯·格裡利質詢:『英國是否已成為獨裁者的溫床?』」窗外的海浪拍打著舷窗,他突然笑了,笑聲裡浸著冰碴:「斯塔瑞克以為用艦隊封鎖訊息,卻忘了報紙比船快。」他轉向詹尼,指節叩了叩電文,「去把艾米麗請來,我要告訴她,筆比劍更快——尤其當全世界都在讀。」
風暴來得毫無征兆。
船身突然劇烈傾斜,康羅伊踉蹌著扶住桌角。
水晶吊燈在頭頂搖晃,酒櫃裡的波爾多紅酒瓶「嘩啦啦」摔碎在地。
詹尼抓著航海圖撲到窗前,看見鉛灰色的雲層像被撕開的幕布,浪頭足有三層樓高,正裹挾著白沫劈向船首。
「備用蒸汽發電機!」康羅伊對著對講機吼,「湯姆,去主控室!」話音未落,警報聲炸響。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渾身濕透的船員撞開艙門:「鍋爐工瘋了!舉著刀往主控室衝!」
湯姆的短刀出鞘時,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聲音。
他在樓梯轉角截住那個穿油漬工服的男人,對方的刀光劃破他的衣袖,帶出一線血珠。
湯姆反手扣住對方手腕,膝蓋頂在他後背上,聽見骨頭錯位的脆響。
男人悶哼著栽倒,短刀「當」地掉在防滑鋼板上。
「說,誰派你來的?」湯姆壓著他的後頸,刀尖抵住他耳後。
男人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染著煙漬的牙齒。
他的喉結滾動兩下,湯姆聞到一股苦杏仁味——是氰化物牙囊。
等康羅伊趕到時,男人的屍體已經開始發紫,嘴角掛著黑血。
「搜身。」康羅伊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扒開死者的鞋墊。
一張薄如蟬翼的羊皮紙飄落,上麵用紅墨水標著魁北克附近的廢棄礦井,坐標旁畫著把交叉的鑰匙。
詹尼湊過來,她的發梢掃過康羅伊手背:「維多利亞送你的礦場在這,」她指尖點在地圖另一側,「直線距離剛好四十英裡。」
「引導我們去陷阱。」康羅伊將地圖折成小塊,收進懷表夾層,「但他們忘了,獵人也會迷路。」
風暴在午夜突然平息。
康羅伊站在甲板上,仰頭望著漫天極光。
綠與紫的光帶在頭頂翻湧,像諸神打翻的調色盤。
詹尼裹著他的風衣走過來,發間沾著細碎的冰晶:「差分機預熱好了。」
艙室地板上,康羅伊用青銅鑰匙劃出六芒星符號。
懷表突然震動,指標逆時針轉了三圈,表盤「哢」地彈出枚微型膠片。
詹尼將膠片插入差分機,水晶屏上浮現出扭曲的字母:「觀測站非終點,乃鑰匙孔。唯有『選擇者』之血可啟封『鐵砧之心』。」
「阿爾伯特親王的銀斑,斯塔瑞克的毒劑,都是為了讓我成為『選擇者』。」康羅伊的手指撫過膠片,「他們算準了我會查下去,算準了我會用親王的死做鑰匙。」他轉頭看向詹尼,眼睛裡跳動著極光的光,「但他們沒算到,我會把這把鑰匙,插進他們的心臟。」
極光漸暗時,船笛長鳴。
康羅伊望著北方海平線,那裡浮著若隱若現的黑影——魁北克的燈塔該亮了。
詹尼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握住他的手:「你聽見了嗎?」
遠處傳來風雪的呼嘯聲,混著某種金屬摩擦的輕響。
那聲音像極了,鑰匙插入鎖孔的,哢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