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46章 深海的棋局
當海平線上的魚肚白漫過船舷時,康羅伊的指節在望遠鏡筒上壓出了青白的痕跡。
差分機μ的紙帶仍在顫動,那有規律的脈衝波讓他想起去年在普魯士軍事期刊上見過的草圖——螺旋槳葉片經過特殊銑削,目的是降低氣泡雜訊。
「海狼i型。」他低聲說道,在他的聲音被海風撕碎之前,詹尼已經從差分機前直起身來,發梢上沾著的機油在晨光中泛著暗褐色。
「史密斯!」康羅伊轉身時,艦隊指揮官已經抱著航海圖在五步之外等候,皮靴跟磕出清脆的響聲。
這位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失去兩根手指的老海員,此刻盯著康羅伊手裡的紙帶,缺了指甲的指節下意識地叩著腰間的銅哨——那是他當年在「勝利號」上當見習軍官時的老物件。
「它不敢浮出水麵。」康羅伊把望遠鏡塞給詹尼,詹尼立刻舉起來對準左舷,睫毛在眼下投下顫動的陰影。
「夜之眼衍生裝置。」他想起三個月前在白金漢宮密室裡,維多利亞捏著聖殿騎士團密信時的冷笑,「用精神乾擾讓船員發瘋,比魚雷更隱蔽。」
史密斯的喉結動了動:「要改變航向嗎?」
「不。」康羅伊從製服內袋裡抽出一張折角的電文紙,邊緣還留著瑪麗用蠟筆塗鴉的小帆船,「我們要讓它覺得自己贏了。」他把紙遞給通訊兵,通訊兵立刻奔向電報房,靴跟敲在甲板上的聲音像急促的鼓點。
「告訴各艦,旗艦差分機核心過熱,三小時後停機檢修。」
詹尼的指尖在差分機按鍵上停住了:「假訊息?」
「他們想要的是癱瘓的獵物。」康羅伊望著海平線,那裡的漣漪正以更快的頻率擴散,「等它靠近……」他沒說完,史密斯已經猛拍船舷:「明白!」轉身時軍大衣掃過纜樁,帶落兩截麻繩,湯姆彎腰去撿,卻被康羅伊按住肩膀——貼身護衛的手掌還留著昨夜擦拭配槍的槍油味。
「準備魚雷艇。」康羅伊說,湯姆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像被擦亮的燧石。
當「歸途一號」尾部的拖纜開始繃緊時,太陽剛爬上桅杆頂端。
改裝聲呐裝置沉在水下三米,由差分機驅動的共振音箱發出的聲波,完美模擬著鍋爐停機前的嗡鳴聲。
詹尼守在差分機前,每按一次按鍵,紙帶上的波峰就矮一截——那是在降低「故障」的可信度。
「兩海裡。」觀測手的喊聲像裂帛一樣響亮。
康羅伊已經能看見水麵下的黑影了,像一條翻著白肚的巨魚,尾鰭攪起的暗流在船側掀起細碎的浪花。
「穩住。」他對炮手長說,炮手長正咬著引信,汗水順著絡腮胡滴在炮膛上。
潛艇的螺旋槳聲突然變急,水下傳來金屬刮擦礁石般的刺耳聲響——它加速了。
詹尼的手指在差分機上快速舞動,紙帶上的脈衝波驟然密集,像被踩亂的舞步。
康羅伊摸向胸前的布鳥護身符,那是瑪麗用碎布頭縫的,針腳紮得他麵板發疼。
「蜂鳴協議γ!」他的吼聲混著蒸汽閥開啟的尖嘯,整支艦隊的蒸汽笛同時炸響。
173赫茲的聲波撞碎晨霧,康羅伊看見詹尼的耳環在顫動,史密斯的銅哨被震得從腰間跌落,湯姆的配槍槍套在腿側晃出殘影。
水下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潛艇的指揮塔先浮出水麵,接著是鏽紅色的艇身,像一頭被抽了脊骨的巨鯨。
它的螺旋槳還在瘋狂旋轉,卻把自己往船側的暗礁區推——聲波反向諧波正撕裂艇殼的應力結構,金屬扭曲的尖嘯刺得人耳膜生疼。
「湯姆!」康羅伊話音未落,魚雷艇已經如離弦之箭射向敵艇。
湯姆站在艇首,短刃在陽光下劃出銀色的弧線——那是詹尼用差分機廢料為他鍛造的,刀身上還刻著「忠誠」二字。
潛艇艙蓋「砰」地彈開,三個戴銅麵具的人跌了出來。
中間那個舉著一根黑沉沉的權杖,康羅伊的太陽穴突然刺痛——和愛丁堡地下教堂裡的感覺一模一樣。
湯姆的飛鏢幾乎同時射出,精準地釘入那人頸側,權杖「當啷」一聲落地時,另外兩人剛舉起短槍。
「水彈!」史密斯的吼聲裡帶著笑意。
側舷速射炮噴出的水柱像無形的巨手,將兩人掀翻在甲板上。
他們的麵具被衝飛,康羅伊看見其中一個左臉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和去年在利物浦碼頭痛擊的聖殿騎士團刺客,是同一種刺青。
湯姆的靴子碾過濕滑的甲板,短刃抵住最後一人咽喉時,康羅伊已經鑽進潛艇控製室。
航海圖被固定在操作檯上,紅色鉛筆標出的港口讓他瞳孔微微一縮:波士頓、哈利法克斯、紐約灣,每個標記旁都寫著「補給點」。
「不是攔截。」他轉身時,詹尼正舉著油燈湊近海圖,火光在她臉上投下明暗光影,「是偵查。」
「他們要登陸北美。」史密斯的聲音像被凍住的鐵鏈,「用這些潛艇打前站。」
湯姆押著俘虜過來時,那三人已經醒了,卻都咬著牙不說話。
康羅伊摸了摸他們頸側——和權杖操作者一樣,都有針孔狀的疤痕。
「聖殿騎士團的精神控製。」他對詹尼說,詹尼點頭,指尖輕輕劃過自己腕間的銀鐲——那裡麵藏著鉛錫襯裡,是她專門為這種情況設計的。
「關入鉛錫艙室。」康羅伊對湯姆下令,護衛點頭,押著人走向底艙。
俘虜經過詹尼身邊時,其中一個突然嘶吼,聲音像刮過玻璃的指甲。
詹尼的銀鐲微微發燙,她卻隻是握緊康羅伊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鳥護身符傳了過來。
夕陽把海麵染成血紅色時,康羅伊站在艦橋,望著逐漸被拖走的潛艇。
詹尼遞來熱可可,杯壁上還留著她的指印。
「他們還會來。」她說,聲音輕得像海霧。
康羅伊喝了口可可,甜膩的熱流漫過喉嚨。
他望著鉛錫艙室的方向,那裡的陰影裡,傳來模糊的撞擊聲——是俘虜在踢艙壁。
「會的。」他說,把杯子遞給詹尼,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一按,「但下次,我們的牌會更硬。」
海風掀起他的大衣下擺,露出裡麵彆著的懷表。
表殼背麵新刻的「威斯克之問」在夕陽下閃著微光,和鉛錫艙室裡傳來的最後一聲悶響,一起被捲入漸起的夜霧中。
鉛錫艙室的鐵門在湯姆的靴跟下發出悶響時,康羅伊正用銀匙攪動冷透的紅茶。
詹尼設計的隔音層過濾了大部分撞擊聲,但他仍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喘息——那是被精神控製的俘虜在意識裂縫中掙紮的痕跡。
三天前他站在艙室外,聽著裡麵的叫罵逐漸變成嗚咽,便知道故鄉之聲的聲波正像溫水煮蛙般軟化他們的防禦。
他們的腦內被植入了神經錨。詹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的指尖輕點差分機列印出的腦波圖,藍色墨跡在α波紊亂區標出刺目的紅點,聖殿騎士團用疼痛記憶做鎖,可再堅固的鎖,也抵不過對童年穀倉炊煙的懷念。康羅伊轉頭時,看見她發間彆著的矢車菊——那是今早瑪麗硬塞給她的,花瓣邊緣還沾著晨露。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武漢的舊書店後巷,也總飄著熱乾麵的香氣。
艙室監控鏡突然亮起。
最年輕的俘虜正蜷縮在角落,膝蓋抵著下巴,額頭抵著冰冷的鉛板。
他的喉結動了動,像是在重複某個遙遠的音節。
康羅伊放下茶杯,瓷器與木桌相碰的脆響驚得詹尼抬頭。就是現在。他說,聲音輕得像翻書。
湯姆推開門時,年輕舵手的臉已經哭花了。
他的指節摳著褲縫,把羊毛呢料扯出細密的褶皺:我我聽見媽媽在叫我收曬在籬笆上的床單。他的聲音帶著漢諾威鄉下特有的捲舌音,鐵砧計劃弗裡德裡希·繆勒上校說這是為了德意誌的榮耀,可榮耀不該讓我連教堂的鐘聲都忘了。
康羅伊沒說話,隻是示意詹尼遞過紙筆。
舵手寫家書時,筆尖在親愛的瑪蒂爾達後麵停頓了三次,每次都劃掉重寫。
詹尼的差分機在隔壁艙室嗡鳴,她悄悄對康羅伊比了個已植入的手勢——追蹤碼藏在爸爸的老懷表修好了這句話的逗號裡,皇家郵政的分揀員永遠不會知道,這枚逗號會在普魯士情報站的解碼機裡炸出煙花。
隔離到醫療艙。康羅伊對湯姆說,後者立刻明白似的點頭,他的短刃在腰側晃了晃,刀鞘上二字蹭過舵手的肩膀。
年輕俘虜被帶走時,康羅伊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藍布——和漢諾威農婦給孩子做圍嘴的布料一模一樣。
艦隊會議的長桌蒙著海軍藍桌布,史密斯的銅哨被鄭重擺在自己席位前,湯姆的配槍擦得發亮,槍托抵著桌腿。
康羅伊站在舷窗前,陽光穿過他的肩章,在海圖桌上投下交叉的陰影:我們擊沉的不隻是潛艇。他敲了敲桌上的腦波圖,聖殿騎士團能操控人心,所以我們的警戒必須同時對著深海和甲板下的每雙眼睛。
詹尼起身時,發間的矢車菊輕輕搖晃:每日心理評估會側重檢測α波異常——被控製者的腦波會像卡殼的留聲機。她的手指劃過自己腕間的銀鐲,鉛錫襯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我會教聲呐組用差分機同步監測。
史密斯摘下三角帽,掌心蹭過帽簷的金線:四小時輪值製。他的聲音帶著老海員特有的粗糲,我讓二副把值班表刻在黃銅板上,掛在駕駛艙最顯眼的地方。湯姆突然伸手按住康羅伊的肩膀,他的手掌還留著擦拭配槍的槍油味:如果我懷疑您?
康羅伊笑了,從西裝內袋摸出三枚銅徽章。
徽章中心是隻振翅的信天翁,翅膀下刻著二字:瞭望者許可權。他將徽章分彆遞給史密斯、湯姆和詹尼,任何一人覺得指令異常,都可以啟動差分機仲裁——它會比對您過去三個月的決策模式,誤差超過5就自動鎖死指揮係統。
史密斯的拇指摩挲著徽章邊緣:當年納爾遜要是有這東西他沒說完,隻是把徽章彆在左胸,和特拉法爾加勳章並排。
湯姆把徽章塞進貼身口袋,金屬扣颳得布料沙沙響。
詹尼則將徽章係在銀鐲鏈上,矢車菊的影子正好覆在信天翁翅膀上。
深夜的海風卷著鹹濕的潮氣鑽進艙室時,康羅伊正用紅筆在貨單上圈出。
他聽見空氣流動的細微變化,頭也不抬地說:哈裡斯,你該換雙軟底鞋。
刺客聯盟代表的身影從陰影裡浮現,火漆密信上的蠟印還帶著體溫:波士頓的哈裡森聯絡了自由之子,但斯塔瑞克買通了紐約海關。他的聲音像淬過冰的匕首,您的補給船會被徹底搜查。
康羅伊將貨單副本推過去,指尖停在特殊材料四個字上:讓他們查。他的眼睛在油燈下閃著微光,三艘補給船的底艙夾層裡,確實裝著舊書——不過是用鈦鋼紙印的航海圖,農具是差分機零件鑄的。
等美國人發現這些比真貨還值錢他的笑聲很低,卻帶著刀刃出鞘的銳響,斯塔瑞克會以為自己釣到了鯨魚,其實咬鉤的是他的情報網。
哈裡斯接過貨單時,指腹擦過康羅伊的手背。
那是刺客特有的試探,確認對方沒有隱藏武器。您越來越擅長設局了。他說,轉身時鬥篷掃過艙門,帶起一陣風,把康羅伊的懷表吹得輕輕搖晃——表殼背麵的威斯克之問在黑暗中泛著幽光。
康羅伊望著哈裡斯消失的艙門,伸手按了按胸前的布鳥護身符。
瑪麗的針腳紮得他麵板發疼,卻讓他想起女兒昨天畫的畫:一艘大船載著星星,駛向月亮後麵的海。
他低頭看了眼懷表,指標指向淩晨三點。
艙外傳來詹尼的腳步聲,她的裙角掃過甲板的聲音像風吹過麥浪。
康羅伊整理好桌上的檔案,將布鳥二號計劃的密函壓在鎮紙下。
門被推開時,他抬頭望向站在月光裡的妻子,她發間的矢車菊已經蔫了,卻依然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湯普森在觀測室等您。詹尼說,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他說差分機檢測到北大西洋有異常磁暴。
康羅伊站起身,將信天翁徽章彆在胸前。
夜風掀起他的大衣下擺,露出裡麵彆著的懷表。
表殼背麵的刻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和遠處海平線上若隱若現的烏雲,一起被捲入漸起的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