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47章 霧中棋手
晨霧漫過甲板時,康羅伊的靴跟叩在觀測室的黃銅門檻上,發出清脆的響。
詹尼跟在他身後,指尖還殘留著方纔觸碰他手背時的溫度——那是他們獨有的暗號,確認彼此都未被監聽。
觀測室的圓窗蒙著層水汽,喬治·湯普森正俯身在差分機前,黃銅齒輪的嗡鳴裡,他抬頭時鏡片上的霧氣散成星芒:「磁暴指數還在攀升,康羅伊先生。」
康羅伊沒接話,反而從公文包取出一卷圖紙,展開時牛皮紙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圖紙中央是差分機核心元件的剖檢視,關鍵齒輪的齒比標注旁,紅筆圈著003毫米的修正值。
詹尼湊近時,發梢掃過他肩章,帶起一縷矢車菊香:「這樣的誤差,執行超過四十八小時會怎樣?」她的指尖懸在齒輪輪廓上方,像在觸控某種精密的死亡。
「連鎖崩解。」康羅伊的拇指蹭過圖紙邊緣,那裡還留著他昨夜修改時的鉛筆印,「仿製者會以為是組裝失誤,反複除錯,直到整條生產線報廢。」他抬眼時,詹尼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這是她參與設計的,矢車菊的影子正隨著心跳輕顫。
倫敦的議會茶會廳飄著佛手柑的香氣。
愛德華·布朗的銀匙重重磕在骨瓷杯上,茶水濺在他漿硬的襯衫前襟:「國王被康羅伊的花言巧語騙了!那艘船載的根本不是什麼『民用補給』,是要在北美建差分機工廠,搶我們的殖民地!」他的臉漲得通紅,像隻被踩了尾巴的火雞。
斯塔瑞克靠在天鵝絨沙發裡,指尖轉著銀製雪茄剪。
他的袖口露出聖殿騎士團的暗紋,在水晶吊燈下若隱若現:「法律絞殺太慢。」他的聲音像蛇信子掃過綢緞,「我買通了南安普頓六個海關官員,等他的補給船靠岸,就以『走私軍火』扣押。」他推過一張名單,紙張邊緣還帶著油墨的潮氣,「布朗先生隻需在議會提出『技術安全質詢』,輿論會替我們鎖住他的嘴。」
布朗抓起名單掃了眼,肥厚的手指在「約翰·霍克」的名字上按出個凹痕:「三個月。」他喘著粗氣,「隻要拖他三個月,北美那些清教徒就會自己撕了他的合同。」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
彼得·戴維斯貼在牆根,速記本的鉛筆尖幾乎戳破紙頁。
他聽見布朗的笑聲撞在彩繪玻璃上,碎成刺耳的片,又看見斯塔瑞克將雪茄按進銀盤,火星濺在名單邊緣,燒出個焦黑的月牙。
等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儘頭,他才從陰影裡直起腰,後頸被磚牆硌出的紅印子還火辣辣的。
「布鳥號」的甲板被朝陽鍍成金色時,詹尼站在木箱上,裙角被海風掀起又落下。
她麵前圍著二十來個工程師,有人撓著後頸,有人攥著扳手,目光卻都鎖在她手裡的銅製管風琴模型上。
「這是你們的知識。」她舉起一根刻著齒輪的銅管,「每人隻負責一根音管,不知道相鄰的管子多粗,也不知道風箱的壓力。」她將管子插進模型,風箱拉動的瞬間,清越的樂聲穿透晨霧,「但當所有音管一起鳴響——」她的聲音比樂聲更清亮,「就是完整的聖歌。」
康羅伊倚著主桅,看陽光在詹尼發間跳躍。
他想起十年前在書店,她捧著《機械原理》來問問題,發梢沾著武漢的梅雨。
此刻她的手指撫過管風琴模型,像在安撫活物,而工程師們眼裡的迷茫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光。
「即便有人叛逃……」他低聲說,喉結動了動,「也拚不出完整的圖紙。」
當晚,湯姆舉著焊槍站在龍骨前,熔液的藍光裡,三枚金鑰晶元正緩緩融進金屬。
康羅伊摸了摸女兒送的布鳥護身符,針腳紮得他心口發燙。
「隻有破船才能取到。」他說,聲音被焊槍的嗡鳴吞沒。
羅伯特·史密斯在指揮艙核對航海圖時,艙門被敲響了。
進來的水手是三等艙的約翰,平時總縮在鍋爐房,此刻卻攥著帽簷,指節發白:「船長,我……我聽見大副和二副在底艙說話。」他的聲音發顫,像被風吹亂的帆索,「他們說……說海關的人今早發了密電。」
史密斯的鋼筆「啪」地掉在海圖上,墨水滴在紐芬蘭漁場的標記上,暈開一片漆黑的雲。
史密斯的鋼筆在海圖上洇開的墨漬還未乾透,三等水手約翰的聲音已經像一根細針,紮進他繃緊的神經:「大副說『龍骨艙的木箱有問題』,二副說『斯塔瑞克的人等不及了』……」最後幾個字被海風撕成碎片,史密斯卻聽得字字分明。
他盯著約翰發顫的喉結,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康羅伊在甲板上說的話:「忠誠不是誓言,是看見背叛時,你選擇把刀指向誰。」
「去廚房拿杯熱可可。」史密斯的聲音平穩得像校準過的羅盤,指節卻掐進海圖邊緣,「就說船長要你守夜時彆犯困。」約翰愣了愣,轉身時褲腳掃過牆角的銅鈴,脆響驚飛了簷下的信天翁。
等腳步聲消失在舷梯口,史密斯猛地扯開領口,讓夜風吹涼發燙的後頸。
他想起康羅伊交給他的那把銀鑰匙——隻有艦隊指揮官能開啟的龍骨艙密門,此刻正鎖著七台未完成的差分機核心。
三天後換班表貼在水手艙時,輪機長威廉·霍克的指腹在「午夜至淩晨兩點」的班次上頓了頓。
他抬頭看牆上的銅鐘,分針正指向九點,陰影裡藏著聖殿騎士團的交叉劍紋——那是他每次發信前必看的暗號。
月升三更,史密斯裹著舊呢子大衣蹲在瞭望台的陰影裡。
鹹濕的霧氣漫過甲板,他看見霍克摸出懷表對了對時間,然後貓著腰溜向船尾的訊號燈箱。
黃銅燈蓋掀開的瞬間,三短兩長的閃光刺破霧幕,像極了康羅伊給他們看過的「聖殿騎士密語表」裡「情報已獲取」的程式碼。
「霍克先生。」史密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像塊淬過冰的鐵。
輪機長轉身時撞翻了訊號燈箱,玻璃碎片在他腳邊迸裂,「您的懷表該上發條了。」史密斯彎腰撿起那隻銀表,表殼背麵的交叉劍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和三個月前在倫敦碼頭被殺的間諜懷表一模一樣。
霍克突然撲向欄杆,卻被史密斯一腳勾住腳踝。
兩人在甲板上滾作一團時,霍克的指甲摳進史密斯的手背,血腥味混著海風湧進鼻腔。
「斯塔瑞克說隻要我……」他的話被史密斯捂住嘴截斷。
等製服他時,史密斯的肩章扯掉了兩顆銅扣,卻始終沒讓霍克發出第二聲。
「關到三等艙,和木匠老湯姆一間。」史密斯對趕來的見習水手說,「送碗熱湯,就說輪機長值夜辛苦。」見習水手愣了,康羅伊的規矩裡,叛徒該被鎖進底艙鐵籠。
但史密斯拍了拍他的肩:「老湯姆耳背,鼾聲能蓋過汽笛。」
淩晨四點,康羅伊的靴跟叩響指揮艙時,史密斯正用酒精擦拭手背上的抓痕。
「您早該用鞭子抽他。」他把霍克的懷表推過去,表殼內側刻著「為了聖座」。
康羅伊的拇指撫過刻痕,忽然笑了:「老鼠被踩住尾巴才會尖叫,現在它以為自己還在糧倉裡。」他拉開抽屜,取出一疊偽造的「差分機散熱係統缺陷報告」,「明晚讓霍克『偶然』看見這個,他會以為自己偷到了關鍵情報。」
史密斯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正是康羅伊常說的「反向織網」。
他想起上週在餐廳,康羅伊用麵包屑演示過:「當敵人以為自己在操控線團,其實每根絲線都繞在我們的紡錘上。」
通訊艙的電報機突然發出急促的滴答聲。
喬治·湯普森的加密電文在紙上洇開:「阿第倫達克,地磁頻率078hz,週期295日。」詹尼的手指在密碼本上翻飛,臉色漸漸發白:「月相週期……和愛丁堡封印柱被破壞時的資料吻合。」
康羅伊抓過電文的手青筋暴起。
他想起湯普森上個月在劍橋圖書館說的「三黑石傳說」——三塊嵌著舊神低語的隕石,隻有在地磁波動與月相共振時,才能開啟連線異次元的門。
「調差分機μ接入星軌羅盤。」他轉身對詹尼說,聲音壓得極低,「每小時校準一次航線,必須避開北緯43度到45度的『共鳴帶』。」
詹尼的指尖懸在電報機按鍵上:「這樣會多繞兩天航程。」
「兩天足夠他們把整個紐約灣變成祭壇。」康羅伊的指節叩在星圖上,「告訴湯普森,讓黃金黎明的人去阿第倫達克找『三黑石』,就說……」他頓了頓,「就說我女兒的蠟筆畫裡,星星船需要新的導航星。」
黎明前的霧最濃,像被揉碎的棉絮糊在舷窗上。
康羅伊站在艦橋,看著差分機μ的水晶屏突然跳出刺目的紅光——右舷三海裡,螺旋槳擾動頻率120轉/分,正是普魯士「鰻魚級」潛艇的特征。
「全艦熄火。」他對舵手說,「隻留差分機供電。」蒸汽管的嗡鳴聲漸弱,甲板下傳來工程師們壓低的驚歎。
詹尼遞來望遠鏡,鏡筒上還帶著她手心的溫度:「四艘,呈菱形編隊。」
康羅伊眯起眼。
霧中黑影的輪廓漸漸清晰,潛艇頂部的通氣閥正滲出細小的氣泡——這是「鰻魚級」的致命弱點:為了隱蔽,必須定期上浮換氣。
「啟動『布鳥二號』。」他對訊號兵說,「讓『知更鳥號』補給船脫離編隊,航向西北偏北。」
詹尼的睫毛顫了顫:「鉛箱裡的圖紙……」
「是上週被霍克『偷看』的『缺陷報告』。」康羅伊的嘴角揚起極淡的弧度,「加上半箱假的『散熱劑配方』——足夠讓斯塔瑞克的化學家們忙上三個月。」
霧海深處,「知更鳥號」的汽笛輕鳴兩聲,像隻迷途的候鳥。
康羅伊望著它漸遠的輪廓,手指輕輕叩在艦橋的黃銅欄杆上。
那裡刻著他女兒用蠟筆描過的「星星船」,此刻正被晨霧溫柔包裹。
「通知羅伯特,準備『貝克三號』。」他對詹尼說,聲音輕得像歎息,「當獵物開始追逐誘餌,真正的獵人,該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