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5章 工業巨頭的誘惑
喬治的手指在電擊器上微微發顫,金屬外殼硌得掌心生疼。
樓下的聲音像根細針,精準紮進他方纔緊繃的神經——阿爾弗雷德·斯賓塞,傳說中東印度公司在英格蘭最鋒利的爪牙,怎麼會出現在鋼鐵廠的廢棄廠房外?
他彎腰將帆布包塞進祭壇下的暗格,指節抵著潮濕的石磚,觸感冷得像蛇。
樓下又傳來一聲輕咳,帶著常年吸雪茄的沙啞尾音。
喬治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領口,摸到喉結處還沾著乾涸的血漬——方纔和阿爾伯特扭打時濺上的。
他深吸一口氣,充滿鐵鏽味的空氣灌進肺裡,卻意外讓頭腦清醒了幾分。
斯賓塞既然能找到這裡,要麼買通了「老橡樹」酒館的看門人,要麼跟蹤了埃默裡的煤車。
不管哪種可能,都說明對方早有準備。
「康羅伊先生?」聲音裡的笑意更濃了,「我記得您在哈羅公學的辯論課拿過優等,該不會連下樓的勇氣都需要辯論吧?」
喬治攥緊電擊器的手鬆開了。
他摸出多功能表盤,表盤在黑暗中泛著幽光——背麵刻著「慎思而行」。
他把電擊器塞進靴筒,理了理亂發,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往下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琴絃上,直到最後一階,他看見斯賓塞的禮帽尖。
路燈的光暈裡,男人的大衣翻領沾著星點霧珠,銀質商船徽章在領口閃著冷光。
他抬起頭,喬治這纔看清那雙眼睛——像浸泡在威士忌裡的琥珀,溫吞卻藏著刺。「比我想象中年輕。」斯賓塞上下打量他,指尖輕叩隨身攜帶的鱷魚皮公文包,「但眼神倒像個老賭徒。」
「斯賓塞先生大半夜來這種地方,不像是談生意。」喬治站在離他三步遠的位置,鞋底碾過碎石子,「還是說,您的生意和剛才逃走的阿爾伯特有關?」
斯賓塞的瞳孔微微收縮,旋即笑出了聲。
他打了個響指,身後的馬車夫立刻上前拉開門簾。
車廂裡亮著煤氣燈,喬治瞥見鋪著絲絨的座位上擺著銀質茶盤,蒸汽正從紅茶杯口嫋嫋升起。「上車說。」斯賓塞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我知道您剛處理完些麻煩事,熱可可應該比紅茶更適合壓驚。」
喬治的視線掃過車廂內的銅製暖爐,掃過斯賓塞袖口露出的金錶鏈——百達翡麗的星柱輪,比他父親收藏的那隻更精緻。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泰晤士報》上看到的訊息:斯賓塞的鋼鐵廠上週吞並了曼徹斯特三家精密加工作坊,股價漲了兩成。
這樣的人,不會為了閒聊半夜跑到伯克郡。
他彎腰鑽進車廂,潮濕的大衣蹭到絲絨座椅,立刻有仆人遞來羊毛毯。
斯賓塞跟著坐進來,車門閉合的瞬間,世界突然安靜得隻剩馬蹄聲和煤爐的劈啪響。「對於愚蠢的邪教我是不感興趣的,但我聽說您在重啟巴貝奇的差分機專案?」斯賓塞端起茶碟,杯沿碰到牙齒發出輕響,「我派去劍橋大學搞研究的人說,您現在複原的原型機,能在半小時內算出二十位圓周率。」
喬治的後背繃緊了。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差分機的具體進度,除了查爾斯——那個總把墨水濺在領結上的數學家。
看來斯賓塞的情報網比他想象中更密。「您訊息很靈通。」他接過仆人遞來的可可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但劍橋的先生們總愛誇大其詞。」
「那正好。」斯賓塞放下茶杯,公文包「哢嗒」一聲開啟,露出裡麵整整齊齊的檔案,「明天上午十點,我的私人俱樂部。
我要親眼看看您的』誇大其詞『。「他抽出一張燙金請帖推過來,邊緣印著斯賓塞家族的獅鷲盾徽徽章,」如果您能證明差分機不隻是數學玩具,我可以讓您的實驗室在三個月內搬進伯明翰——那裡有全英格蘭最先進的機床。「
喬治的指腹摩挲著請帖的燙金紋路。
伯明翰,蒸汽錘的轟鳴晝夜不停,鐵路網像血管般鋪向全國。
如果有那裡的資源,差分機的,「東印度公司的合作,從來都不是免費的。」
斯賓塞的笑聲震得車廂都在晃。
他合上公文包,指節敲了敲包麵的銅扣:「康羅伊先生,您該明白,在這個時代,技術就像剛出窯的瓷器——捧在手裡是寶貝,摔在地上就是渣。」他推開車門,霧立刻湧了進來,「明早十點,梅菲爾區的玫瑰與齒輪俱樂部。
我會讓門房給您留最好的停車位。」
馬車駛離時,喬治站在原地,看著車廂尾部的風燈消失在霧裡。
他摸出懷表,指標指向十二點四十五分了——今晚終於結束了,但至少,他知道了斯賓塞的目的。
他回頭喊了埃默裡一起回哈羅的宿舍,一路上靴筒裡的電擊器反複敲擊著小腿,像在提醒什麼。
另一個留著絡腮胡,袖口沾著機油,應該是工程師。
「這位是哈珀博士,皇家科學院的材料學專家。」斯賓塞介紹,「這位是布朗先生,我的首席機械師。」他打了個響指,十幾個仆人立刻用滑車推來一台蓋著紅布的碩大機器——喬治實驗室的外殼為黃銅材質的差分機原型機。
「聽說您改良了傳動齒輪?」哈珀博士推了推眼鏡,「我們科學院的那台簡易原型機,算三次方程總要卡殼,所以已經停止追加預算了。」
喬治掀開紅布。
黃銅齒輪在陽光下泛著暖光,他轉動啟動手柄,齒輪開始哢嗒作響。「我用了磷青銅,耐磨性是普通黃銅的三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寫滿數字的紙,「這是新型鋼軌的受力引數,斯賓塞先生的鋼鐵廠最近在研發的,對吧?」
斯賓塞的眉毛挑了挑。
喬治將引數輸入差分機,手柄轉了七圈後一台小型的蒸汽引擎轟鳴起來,無數的齒輪開始咬合轉動,不多久紙帶「沙沙」吐出一行密密麻麻的孔洞代表著數字結果。「根據計算,這種鋼軌在承受三十噸壓力時,會在焊縫處出現003毫米的裂紋。」他把紙帶遞給哈珀博士,「如果用差分機優化合金配比,裂紋可以縮小到001毫米以內。」
哈珀的眼鏡滑到鼻尖。
他摸出鋼筆在紙上驗算,筆尖停頓了三次,最後重重畫了個對勾:「資料吻合。」
布朗先生湊過來看,絡腮胡蹭到紙帶:「那預測專案前景呢?
比如新建一座煉鐵廠,多久能回本?「
喬治重新輸入一組資料。
差分機的齒輪轉得更快了,紙帶吐出的數字讓斯賓塞的瞳孔微微放大——和他私人會計師昨晚算出的結果分毫不差。
「您想要什麼?」斯賓塞突然開口,打斷了布朗的驚歎。
他往前傾身,手肘撐在桌上,「資金?
專利分成?
還是「他的目光掃過喬治的領結,」爵位?「
喬治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
父親昨天咳了整夜,床榻邊的痰盂裡有血絲。
如果有足夠的資金,他可以請倫敦最好的醫生,可以給實驗室買最精密的車床,可以讓差分機更早揭開那些魔金差分機上的符文秘密。
但他想起斯賓塞商船徽章上的獅鷲——東印度公司的船,載過鴉片,載過奴隸,也載過數不清的秘密,黑暗深處無數的窺視讓人緊張。
「我需要時間和父親商量。」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袖口,「康羅伊家的決定,從不輕率。」
斯賓塞也站了起來。
他伸出手,掌心躺著枚銀質袖釦,刻著斯賓塞家族的四分盾徽和雙身獅鷲圖樣:「這是誠意。」喬治接過時,金屬貼著麵板的冰涼溫度,和魔金的熾熱截然不同。
離開俱樂部時,管家帶走了裝載差分機的馬車回莊園。
喬治獨自裹緊大衣往車站走,聽見身後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響。
他轉頭,隻看見街角的報攤,《泰晤士報》的頭版上印著「工業新星崛起」的標題。
但在報攤後麵,有個穿墨綠裙裝的身影一閃而過,發梢沾著霧珠,像沾了水的鴉羽。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袖釦,繼續往前走。
風掀起他的大衣下擺,露出靴筒裡的電擊器,在霧中閃著冷光。
喬治剛拐進貝克街,潮濕的霧氣裡便飄來油墨與柑橘混合的香氣。
他腳步微頓——這是《泰晤士報》記者常用的紫丁香水味,艾麗莎·格林總說「油墨味太苦,得用甜香蓋蓋」。
「康羅伊先生!」
女聲從街對麵的報攤後傳來。
穿墨綠裙裝的身影轉出來時,發梢的霧珠正順著發辮往下淌,沾濕了領口的蕾絲。
艾麗莎抱著皮質采訪本,指尖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司康餅,碎屑落在她特意燙卷的發間,倒比精心打理的發髻更顯鮮活。
喬治摸了摸大衣內袋裡的袖釦,那枚刻著四分盾徽的銀飾還帶著體溫。「格林小姐跟蹤人倒是有套。」他停在離她兩步遠的位置,靴跟碾過路上的煤渣,「剛纔在玫瑰與齒輪俱樂部外,也是您?」
艾麗莎的耳尖立刻紅了。
她把司康餅塞進嘴裡快速嚼了兩下,抽出鋼筆在采訪本上唰唰寫:「您的馬車夫說您常去聖克萊爾書店買《愛丁堡評論》,我在那蹲了三天。」她抬眼時睫毛上還沾著霧水,「康羅伊先生,您完善的差分機在皇家科學院的測試報告被我看到了——半小時算二十位圓周率,這夠讓全英國的數學家把筆摔進墨水瓶裡。
我想要個獨家。「
喬治望著她發亮的眼睛。
三天前在《泰晤士報》經濟版看到她寫的《曼徹斯特紡織廠的蒸汽革命》,筆鋒像淬了檸檬汁的銀劍,把工廠主壓榨童工的事捅得透亮,算是很不錯的輿論渠道。
這樣的記者,若能為差分機發聲他摸出懷表,「給我十分鐘。」
艾麗莎的鋼筆尖幾乎戳破紙頁。
她跟著喬治拐進巷口的咖啡館,木桌還沾著前客的咖啡漬。「您為什麼選擇和阿爾弗雷德·斯賓塞合作?」她直入主題,「東印度公司的鋼鐵大王,連《經濟學人》都寫過他『每塊鋼板都沾著加爾各答碼頭的血』。」
喬治的指節抵著溫熱的咖啡杯。
他想起父親昨夜咳得床板都在顫,想起實驗室裡堆著的、需要上好的精鋼材料需求訂單——斯賓塞能解決這些,而他需要時間,在父親油儘燈枯前讓差分機真正運轉起來。「斯賓塞有資源,我有技術。」他說,「就像蒸汽機需要煤,技術需要土壤。」
「可您知道他上週剛收購了威爾士的汞礦?」艾麗莎的鋼筆在「汞礦」兩字下畫了道粗線,「康沃爾的礦工說,他的礦坑裡總飄著紫霧,有人吸了之後」她壓低聲音,「開始說胡話,畫奇怪的符號。」
喬治的後頸突然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想起之前在廢棄倉庫的祭壇下,那團凝固的血漬中,也有類似的淡紫色紋路。「格林小姐。」他按住她的采訪本,「如果我同意你全程跟拍差分機的啟動和計算過程,你能保證報道重點放在技術本身?」
艾麗莎的瞳孔猛地收縮,像被按亮的煤油燈。
她用力點頭,發間的司康碎屑簌簌落在桌上:「我以《泰晤士報》的信譽起誓!」
新聞發布會定在威斯敏斯特的機械學會禮堂。
喬治站在後台,能聽見前廳的人聲像漲潮的海水。
埃默裡幫他係領結時,手指在發抖:「倫敦來了十二家報紙,連《笨拙》的漫畫師都扛著畫板坐上的銅星在雨裡閃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