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60章 拍賣會上的子彈
詹尼的指尖在桌布上輕輕敲了兩下,瓷杯與銀匙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康羅伊注意到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這批貨出現在查爾斯頓港務局的拍賣清單上,時間卡得太準了。」她端起紅茶抿了一口,溫度恰好,是他最愛的佛手柑味。
「北方封鎖線最近收緊了三倍,港務局突然說查獲走私品……」
康羅伊轉動著懷表鏈,表殼上的浮雕在晨光裡泛著暖金色。
「上週五瑪麗的信裡提過,州議會裡有人在抱怨軍械儲備不足。」他的拇指摩挲過表蓋內側刻著的「gp·康羅伊」縮寫,那是詹尼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
「五十支北方步槍、測距儀……正好能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可你說過,港務局局長的兒子在紐約讀大學。」詹尼放下杯子,指節微微發白。
窗外傳來碼頭工人的號子聲,混著鹹濕的海腥味鑽進餐廳。
康羅伊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亞麻桌布傳遞過來。
「所以我不會親自去拍賣會。」他的聲音放輕,像在哄睡夢中的孩子,「拉姆齊會以獨立買家的身份競拍——他穿皮夾克的樣子,連沃克都說像剛從鍛鐵爐裡爬出來的。」
詹尼抬頭看他,晨光穿過蕾絲窗簾落在他肩頸,將輪廓鍍成柔和的金邊。
她想起三天前整理他的禮服時,在襯裡摸到的薄鐵片——那是專門定製的防刺甲。
「今晚的慈善酒會呢?」
「瑪麗的宅邸足夠安全。」康羅伊鬆開手,從銀盤裡取了塊司康餅,表麵的蜂蜜在刀叉下裂開琥珀色的紋路。
「我會以英國紳士收藏家的身份出席,順便……」他抬眼時眼底閃過銳光,「讓南方的先生們知道,倫敦對他們的事業並非毫無興趣。」
拍賣廳的橡木長椅發出吱呀聲,拉姆齊扯了扯皮夾克領口。
沾著機油的袖口蹭過桌麵,在標單上留下塊深色痕跡。
他叼著的雪茄燃到半截,煙灰簌簌落在「北方製式步槍五十支」的條目上。
「第37號拍品,精密光學儀器三件套起拍價三百英鎊。」拍賣師的木槌在台上敲出脆響。
拉姆齊把雪茄按滅在銅製煙灰缸裡,指節叩了叩桌麵。
「九百。」約克郡口音粗糲得像砂紙,驚得後排幾個紳士直皺眉。
「這位先生加價到九百!」拍賣師的眼睛亮了。
左側包廂傳來清嗓聲。
戴金絲眼鏡的中間人探身,手套指尖捏著號牌:「一千。」他的聲音帶著刻意的優雅,尾音微微上挑,像在逗弄獵物。
拉姆齊突然站起來,皮夾克下的肌肉繃成硬邦邦的線條。
「老子在克裡米亞戰場上用這玩意瞄過俄軍炮台!」他拍桌的力道震得標單飛起半形,「你們這些縮在後方數金幣的,知道夜間測距要調幾個刻度嗎?」
全場靜默。
中間人推眼鏡的手頓在半空,鏡片後的瞳孔微微收縮。
拍賣師的木槌懸在半空,喉結動了動:「一千兩百英鎊!還有更高的嗎?」
包廂裡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響。中間人扯了扯領結,重新坐回陰影裡。
「成交!」木槌落下時,拉姆齊摸出張瑞士銀行的彙票拍在桌上,油墨未乾的「康羅伊貿易行」水印在光線下若隱若現。
瑪麗·斯圖爾特的宅邸前,六盞煤氣燈將鐵藝門廊照得通亮。
康羅伊的馬車停在台階前,車夫剛放下腳踏板,就有穿銀灰製服的仆人迎上來接過禮帽。
水晶吊燈在穹頂流轉著碎鑽般的光,他的深藍禮服剪裁得無可挑剔,銀柄手杖的象牙手柄貼著掌心,溫度與體溫相若。
穿過人群時,幾位種植園主夫人的蕾絲扇在肩頭輕搖,香水味裡混著若有若無的雪茄香——是州民兵司令的雪利酒味。
「康羅伊先生對南方的棉花產業似乎很有研究?」參議員的銀杯與他的碰觸輕響。
「英王室對任何能穩定原棉供應的事業都很關注。」康羅伊啜了口香檳,氣泡在舌尖炸開,「我正考慮在弗吉尼亞建座全蒸汽動力的兵工廠——當然,前提是能找到可靠的合作夥伴。」
周圍的交談聲突然低了下去。
州民兵司令的手指在杯壁上敲出短促的節奏:「聽說您的船隊能突破北方封鎖?」
「風信子號的熱霧裝置確實能模糊輪廓。」康羅伊垂眸看杯中酒,暗紅的液體晃出漩渦,「不過更重要的是……」他抬眼時正對上對方的目光,「願意為值得的事業冒險的人。」
瑪麗適時挽住他的手臂:「將軍,我跟您說過的新型紡織機,康羅伊先生帶來了設計圖……」
當康羅伊在淩晨兩點回到寓所時,詹尼正坐在壁爐前拆信。
火光照著她膝頭攤開的《南方紀事報》,頭版下方有則被紅筆圈出的小廣告:「托馬斯·威爾遜先生因投資失利,即日起轉讓所有產業。」
「威爾遜的船運公司破產了。」詹尼將信遞給他,封蠟是熟悉的深綠色——瑪麗的私人信箋。
「但有人看見他今晚在碼頭跟個戴寬簷帽的男人說話,那人……」她頓了頓,「像極了去年在新奧爾良見過的北方情報員。」
康羅伊展開信紙,墨跡在火光裡泛著暗褐色。
最末一行小字被重重劃了下劃線:「威爾遜的保險櫃鑰匙,還在他貼身的懷表裡。」
他將信投入火中,看著火星舔過「北方情報員」幾個字。
窗外傳來潮聲,混著遠處碼頭的汽笛聲,像某種蓄勢待發的低吟。
詹尼起身替他解領結,指尖觸到襯裡的薄鐵片時,輕輕一歎:「明天讓沃克多派兩個人跟著拉姆齊。」
「好。」康羅伊低頭吻她發頂,發間的玫瑰香混著壁爐的木柴味,「另外……」他的聲音低下去,「讓約翰檢查所有貨箱的夾層。」
夜色漸深,查爾斯頓港的燈塔在海平線上明滅。
某個陰暗的巷子裡,托馬斯·威爾遜摸出懷表,表盤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按下表蓋內側的暗釦,金屬摩擦聲輕得像聲歎息——鑰匙滑進掌心時,他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托馬斯·威爾遜的喉結在月光下滾動兩下。
他把鑰匙攥進掌心,金屬棱角硌得生疼——這是他最後的籌碼。
三天前在紐約酒吧,那個穿黑西裝的稽查員用銀匙敲著威士忌杯說:康羅伊的船隊每趟能運三千支步槍,三成贓款夠你在百慕大買座莊園。現在他站在瑪麗宅邸的側巷裡,懷裡的木盒硌著肋骨,裡麵裝著剛從當鋪贖來的達蓋爾相機。
門廊的煤氣燈突然晃了晃,兩個穿銀灰製服的仆人從陰影裡走出來。
威爾遜的後頸泛起涼意,他想退,卻撞在磚牆上。先生需要幫忙嗎?左邊的仆人伸手時,威爾遜聞到他袖口的薰衣草香——瑪麗的管家總用這個牌子的肥皂。
相機地掉在地上。
當仆人扯開他的外套時,那封用蠟紙裹著的舉報信從內袋滑出,墨跡在月光下泛著冷藍。
威爾遜盯著自己發抖的手,想起今早開啟康羅伊貿易行舊賬冊時的狂喜——那些標注著的貨單,航線全繞開了北方封鎖最嚴的海域。
可他沒注意到,所有航次都停在去年十月,正是康羅伊啟用熱霧裝置的前一週。
帶他去地下室。瑪麗的聲音從二樓傳來。
她倚著雕花欄杆,珍珠耳墜在風裡輕晃,康羅伊先生說,要讓這位先生看看真正的走私路線圖。
威爾遜被拖走時,瞥見正廳裡的康羅伊。
他端著香檳杯,側過臉對民兵司令微笑,金袖釦在水晶燈下一閃——那是詹尼去年送的,刻著兩人名字的縮寫。
威爾遜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碼頭,康羅伊拍著他肩膀說南方需要更多像您這樣的開拓者,當時他以為這是恭維,現在才明白,那是獵人逗弄獵物的戲言。
黎明前的港口蒙著層薄霧。
拉姆齊裹著皮夾克靠在運貨馬車旁,靴跟踢了踢車軸——那裡粘著塊暗紅色蠟封,是他今早親手貼的。約翰,檢查過三遍了?他衝車後揮揮手,約翰·拉姆齊(與他同名的車間主任)從車廂裡探出頭,鬍子上沾著草屑:沙袋裝得比教堂的懺悔室還嚴實,連耗子都鑽不進去。
汽笛突然撕裂晨霧。
拉姆齊抬頭時,眼角瞥見五十碼外的魚市棚屋下,有個戴鴨舌帽的身影閃了閃——那是沃克安排的暗樁。
他摸了摸懷表,指標指向四點十七分。他甩響馬鞭,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裡,藏在車軸夾層的延時引信開始轉動。
爆炸發生在四點二十八分。
橙色火光映亮整片天空,碎木片像黑蝴蝶般掠過碼頭,驚飛了一群海鳥。
拉姆齊滾進排水溝時,聽見圍觀人群的尖叫:北方佬乾的!
他們連軍火都炸!他抹了把臉上的血,看著不遠處燃燒的車骨架——果然,裝著空彈盒的木箱在火裡綻開,焦黑的康羅伊貿易行logo正對著教堂的尖頂。
安全屋的壁爐劈啪作響。
詹尼的鋼筆尖在牛皮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重線,托馬斯·威爾遜幾個字被墨點浸透,像塊潰爛的傷口。
她翻到新頁,筆尖懸在目標清單上方:威廉·哈珀,軍械局局長的侄子,去年剛從劍橋機械係畢業
他們需要歸屬感。康羅伊站在窗前,晨霧正被海風撕開,露出港灣裡泊著的風信子號。
他轉身時,晨光落在書桌上那疊檔案上——最上麵是張美國國旗圖案的船籍申請表,當他們的名字出現在我們的董事會,南方議會討論關稅時,就會多想想誰在給他們造槍。
詹尼的手指停在愛德華·李的名字上。
這個南方鐵路公司董事的兒子在巴黎學過差分機技術,上週剛給康羅伊的蒸汽錘設計提過改進意見。今晚我讓瑪麗安排下午茶。她合上筆記本,抬頭時正撞上康羅伊的目光,你說要掛星條旗
維多利亞二號需要新身份。康羅伊從抽屜裡取出個黃銅匣,開啟時露出兩張偽造的船籍證書,北方的稽查員隻認國旗,可他們不知道他的拇指摩挲過證書邊緣的燙金紋路,星條旗下的龍骨,早就浸透了倫敦的鋼水。
窗外傳來海鷗的長鳴。
詹尼伸手撫過他手背上的舊疤——那是在曼徹斯特工廠被齒輪咬的。需要我聯係利物浦的船塢嗎?
先等等。康羅伊將船籍證書推回匣裡,鎖扣閉合的輕響像聲歎息,等南方的報紙把北方暴行炒到沸點,等我們的耳朵在議會裡站穩腳跟他望向遠處正在卸貨的風信子號,甲板上的水手正把一箱箱標著棉紡機零件的木箱搬下船,那時,維多利亞二號就可以啟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