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66章 春雷響在議會廳屋頂
詹尼的指甲輕輕叩了叩證物袋邊緣,銅板表麵的細汗在冷光下泛著珍珠白。
她轉身時大衣下擺掃過檔案櫃,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的解雇記錄頁發出脆響——三個月前被裁的維修主管,此刻在她記憶裡突然清晰起來:那人走時紅著眼眶說康羅伊先生會後悔的,而她當時隻當是被裁者的氣話。
詹尼女士!實驗室技術員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帶著熬夜的啞,弱酸蒸氣顯影完成了!
她抓起證物袋衝向樓梯,絲綢睡裙在階梯上蕩開漣漪。
實驗室裡,七盞台燈聚光在操作檯上,銅版正緩緩滲出淡綠色紋路,像春冰初融的溪流。
馬丁·李蹲在放大鏡前,油汙的手指懸在半空不敢觸碰,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霧:看齒輪組像六朵黑花,而付款方簽名欄的自由農機聯合體字樣,比他想象中更醜陋。
他們想用法律擋刀。他把檔案按在胸口,感受著紙張的溫度透過襯衫滲進麵板,那我就用賬本斬首。
亨利·摩根的皮箱在工廠門口磕出一道新痕。
老人盯著門楣上黎明農機的銅字,喉結動了動——二十年前他親手把這牌子釘上去時,銅還是暖的。
馬丁·李抱著工具箱站在他旁邊,油汙的指節蹭了蹭鼻尖:摩根先生,要不我跟您去?
不用。摩根從懷裡摸出枚鏽釘子,釘子頭還沾著木屑,當年釘這牌子時,我多敲了顆釘子在底下。他把釘子塞進馬丁手心,要是我在華盛頓說軟話,你就拿這個抽我。
馬丁捏著釘子,感覺那鏽跡正往掌紋裡鑽。
他望著摩根的背影消失在晨霧裡,突然想起上個月老人在車間說的話:機器不會說謊,但造機器的人會。
華盛頓的閉門聽證會開在陰雨天。
摩根的舊西裝熨得筆挺,可袖口還是磨出了毛邊。
他盯著對麵自由牌代表發白的臉,喉嚨突然發緊——那是二十年前在伯明翰,他親眼看見那人父親往軸承裡摻廢鐵渣時的表情。
我見過。他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關鍵軸承摻廢鐵渣,會讓機手在翻土時多擔三成斷軸風險。
聽證室的落地窗外,國會山的穹頂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康羅伊站在街對麵的咖啡館裡,看著摩根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的剪影,手指輕輕敲了敲桌角——招標結果宣佈前夕,他要做的事,比證詞更鋒利。
雨越下越大,順著屋簷滴在他腳邊,彙成細小的溪流。
他望著雨幕中逐漸清晰的鋼鐵輪廓——那是黎明工廠新造的聯合收割機,正從碼頭緩緩駛向國會山。
國會大廈南草坪的晨露還未散儘,五十台曙光3型聯合收割機已在晨光中列隊成陣。
康羅伊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階上,黑色禮服翻領彆著黎明工廠的銅製徽章,指尖輕輕撫過最近一台機器的履帶——漆麵映出他微揚的下頜線,比任何報紙頭條都更清晰地宣告著這場展示的來意。
康羅伊先生!《紐約時報》的記者舉著鵝毛筆跑近,墨水瓶在腰間晃出藍黑色的弧,您如何回應自由農機聯合體關於技術剽竊的指控?
康羅伊轉身時,晨風吹起他的披風,露出內側繡著的伯克郡家徽。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中舉著放大鏡研究齒輪的老農夫、踮腳摸駕駛座的金發女孩,最後落在記者的喉結上:真正的技術,該讓用它的人說話。他抬手指向正除錯差分機麵板的艾米莉,請允許我為您介紹,這位是黎明農機首席工程師艾米莉·霍華德小姐——她會用三十秒,讓您明白什麼是彈鋼琴般的耕作
艾米莉的手指在黃銅旋鈕上跳躍,像在彈奏管風琴。
隨著最後一個旋鈕歸位,收割機的蒸汽爐發出輕鳴,鐵犁緩緩切入預先鋪好的黑土。
站在最前排的老婦人突然捂住嘴——翻起的土塊間,竟整齊躺著六顆金黃的麥穗,正是方纔她悄悄埋進去的。
上帝啊!人群中爆發出驚呼。
記者的鵝毛筆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時,看見一個穿工裝褲的男孩正把臉貼在履帶上,鼻尖壓出紅印:爸爸,這鐵家夥比咱家的老馬還溫柔!
康羅伊的拇指摩挲著懷表蓋,詹尼昨夜的密信還在表蓋內側:自由聯合體買通了三個州議員,招標會可能暗箱操作。此刻他望著人群中自發形成的人牆——主婦們用陽傘圈出安全區,工人們主動維持秩序——突然笑了。
輿論的絞索,從來不是套在被告脖子上的,而是握在民心手裡的刀。
馬丁!
這聲呼喚混在人群的喧囂裡,卻像冰錐紮進馬丁的後頸。
他轉身時,機油漬的工裝蹭到了陌生男子的絲質領結。
對方戴著單片眼鏡,香水味濃得嗆人:康羅伊工廠的運輸主管?
不,現在該叫您臨時監管男子從銀煙盒裡抽出張紙,兩萬英鎊,夠在倫敦買棟帶花園的房子。
您女兒以後不用再喝稀粥——
馬丁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上週三,小露西舉著錫杯衝他笑:爸爸,牛奶甜!當時他蹲在廚房,看詹尼女士親手往杯子裡加了半勺方糖。您女兒現在每天能喝上牛奶——男子的聲音突然變調,因為馬丁的指節正捏著那張紙,指縫裡滲出細碎的白。
這纔是真正的翻身。馬丁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鐵軌,他把碎紙片撒在男子鋥亮的皮鞋上,去告訴你們老闆,康羅伊工廠的螺絲,比你們的良心還結實。
男子的單片眼鏡落地,馬丁轉身時撞翻了賣熱狗的推車。
詹尼正站在展台區邊緣,黑色天鵝絨手套裡攥著懷表——指標指向十點十七分,和馬丁撕碎信紙的時間分秒不差。
她望著馬丁跑近時起伏的肩膀,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利物浦碼頭,這個愛爾蘭小夥子為了搶搬運工的活,在暴雨裡跪了三小時。
密信?她接過馬丁遞來的碎紙片,指尖觸到殘留的香水味,做得很好。她從手袋裡摸出塊繡著黎明徽章的手帕,先去擦臉,半小時後到後台找我。
康羅伊在後台聽到這個訊息時,正把最後一枚致喂養世界的勞動者銘牌釘在車頭。
錘子的回聲撞在鐵皮車廂上,像某種古老的戰歌。
他盯著馬丁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真正的貴族,不是血統裡的金,是人心上的秤。
把涉事批次單獨封存。他摘下工作手套,搭在馬丁肩頭,從今天起,你是北方運輸總監管。馬丁的喉結動了動,想說,卻被康羅伊截斷:去把露西的牛奶配額加到雙份——我要讓整個利物浦知道,康羅伊工廠的工人,女兒永遠不會餓肚子。
簽約日的清晨,匹茲堡編組站飄著煤煙與麥香。
詹尼的皮靴踩過鐵軌,電報紙在她掌心發燙:南方種植園主聯名請求引進改良播種機,附言:我們需要的不隻是武器,還有麵包。她抬頭時,看見康羅伊正站在春耕號車頭前,晨光照亮他鬢角的碎發——那是去年在曼徹斯特工廠爆炸中留下的痕跡,此刻卻像鍍了層金邊。
鐵犁劃開的不隻是凍土。他的聲音被蒸汽聲托著,傳向正在掛接的十節車廂,是整個舊世界的根基。
第一聲汽笛響起時,馬丁抱著小露西擠在人群最前麵。
女孩把臉貼在車窗上,哈出的白霧裡映著致喂養世界的勞動者的燙金銘牌。
她突然指著遠處喊:爸爸看!
火車頭冒煙了,像朵大雲!
馬丁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晨霧正被汽笛撕開,露出更遠處的地平線——那裡有剛翻整的黑土,有等待播種的麥田,有比蒸汽更熾熱的,正在蘇醒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