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79章 春分前夜的靜默電波
參議院圓頂大廳的掛鐘敲響兩點時,喬治·康羅伊正站在旁聽席最末排。
他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西裝內袋裡的懷表——那是詹尼今早塞給他的,表盤背麵刻著「慎思,篤行」。
此刻懷表貼著心口,金屬涼意透過襯衫滲進麵板,像根細針挑著他緊繃的神經。
「現在進行《1854年農業機械現代化促進法案》最終表決。」議長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喬治看見左側的木牌緩緩豎起。
他喉結滾動兩下,目光掃過胸前彆著的金懷表——那是今早鄧肯派人送去的銅匣裡,哈蒙德被卡梅倫強占的十畝祖田的地契影印件,此刻正躺在他的公文包最上層。
「讚成票十七,反對票十六。」書記員的聲音陡然拔高,穹頂下響起稀落的掌聲。
喬治看見哈蒙德將木牌輕輕按在桌上,指節泛白。
當記者的鎂光燈亮起時,這位老紳士突然扯鬆領結,對著鏡頭說:「資料不會說謊,而百姓餐桌上的麵包是真的。」他袖口露出半張泛黃的紙角,正是鄧肯偽造的「卡梅倫莊園非法圈地調查報告」。
喬治摸出懷表看時間,三點整。詹尼的無線電實驗應該開始了。
伯克郡莊園的地下實驗室裡,詹尼的發梢沾著細汗。
她將改造過的電報接收器貼近耳筒,左手攥著父親1852年的信——「觀測站b在春分前夜會有異常脈衝,頻率147赫茲,那是神座轉動的聲音」。
銅製指標突然劇烈震顫,耳筒裡響起刺啦電流聲,她猛地直起腰,鋼筆從指間滑落,在實驗日誌上洇開墨點。
「147,147……」她對著頻率表核對,手指發顫。
當那串斷續的脈衝清晰傳來時,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和父親信裡描述的分毫不差。
差分機的齒輪開始轉動,紙帶緩緩吐出一行拉丁文:「septiarotatiocipit」(第七次旋轉即將開始)。
詹尼的指尖撫過這些字母,突然想起三年前父親被雷劈中的夜晚,他最後說的也是「第七次」。
她迅速扯斷所有外接線路,將紙帶鎖進鐵盒,鐵盒又塞進牆內暗格。
暗格裡躺著另一封未拆的信,是喬治上週從印度寄來的,郵票上的大象還沾著孟買的海腥味。
「喬治。」她對著空氣輕聲說,聲音裡裹著電流的嗡鳴。
樓上育嬰室的燭光透過門縫漏進來時,羅莎琳德正用古威爾士語吟唱那首古老的禱歌。
孫女的小拳頭攥著她的蕾絲袖口,呼吸均勻得像教堂的風琴聲。
閣樓角落的銅鈴突然輕響,第一下,第二下……第七下時,羅莎琳德的手在聖經上頓住。
那隻銅鈴是她嫁入康羅伊家時的陪嫁,三十年來從未響過。
「媽媽?」喬治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議會大廳殘留的蜂蠟味。
羅莎琳德將聖經輕輕放在嬰兒床腳,轉身時燭光映出她眼角的細紋。
「過來。」她招手,從枕頭下取出一本泛黃的手稿,封皮上的圓環符號在燭光裡泛著暗紅,「你父親臨終前說,這是給第七代繼承人的禮物。」
喬治接過手稿,扉頁的字跡讓他瞳孔微縮——「獻給被選中的第七齒輪」。
他想起今早母親整理父親遺物時,在舊懷表裡發現的銅齒輪,和手稿封皮的圓環紋路一模一樣。
「你父親當年想阻止神座轉動,」羅莎琳德撫過他手背上的血管,「現在輪到你了。」
樓下突然傳來馬蹄聲。
喬治透過窗戶看見鄧肯的馬車停在門廊下,車夫舉著燈籠,照見鄧肯懷裡抱著個牛皮紙包——是哈裡森今早送來的平克頓內部名錄,邊角還沾著費城的雨漬。
鄧肯抬頭時正和喬治對視,他舉起名錄晃了晃,燈籠的光在牛皮紙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喬治摸了摸胸前的懷表,詹尼的字跡隔著布料熨貼著心臟,而母親的手稿在另一隻手沉甸甸的。
春分的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掠過莊園的玫瑰園,掠過議會大廳的穹頂,掠過詹尼實驗室的銅製天線。
第七次旋轉的齒輪,正從某個看不見的角落,開始緩緩咬合。
當鄧肯把牛皮紙包在書桌上攤開時,喬治正用銀質拆信刀挑開繩結。
平克頓名錄的紙頁散發著費城特有的潮黴味,邊緣還粘著半片乾枯的三葉草——哈裡森說那是愛爾蘭裔探員們夾在檔案裡的幸運符。
「五個人,三個鐵路排程員,兩個電報員。」鄧肯的指尖劃過名錄上圈紅的名字,指節因長期握筆而泛著青白,「今早通過利物浦的煙草商傳了話,巴爾的摩的米勒最先回電。他說卡梅倫的人上個月燒了他弟弟的穀倉,就為逼他偽造運糧記錄。」
喬治的拇指摩挲著「米勒」二字,想起上週在曼徹斯特聽到的紡織工歌謠——「卡梅倫的火舌舔過麥田,康羅伊的蒸汽碾平苦難」。
他抬眼時,鄧肯正從內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電報單,墨跡被汗水暈開了些許:「這是半小時前收到的,米勒用鐵路排程室的備用機發的。」
電報內容讓喬治的眉峰微微揚起:「聯邦政府授權平克頓組建特彆行動組?」他把紙頁推回桌麵,燭火在「外國勢力滲透」幾個字上跳動,「他們終於坐不住了。」
「需要我切斷和米勒的聯係嗎?」鄧肯的聲音像一塊打磨過的燧石,「畢竟——」
「不。」喬治打斷他,指節叩了叩電報邊緣,「留著這根線。卡梅倫越著急,破綻就越多。」他忽然想起哈蒙德議員今早顫抖的手指,想起那些被強占的祖田契據,「讓信使們傳句話:康羅伊農機的零件箱裡,永遠有半格空間用來裝情報。」
鄧肯低頭記錄時,門廊傳來木底鞋的踢踏聲。
女仆捧著銀盤進來,盤底壓著一封火漆還沒乾的信,蠟印是費城聖帕特裡克教堂的三葉草。
「麥克馬倫先生的信。」女仆福身退下前,目光掃過書桌上攤開的名錄,又迅速垂向地麵——喬治記得詹尼說過,這姑孃的哥哥在曼徹斯特工廠修理蒸汽犁,上個月剛領了季度獎金。
信箋展開時,威廉的字跡如同快刀一般:「機械兄弟會今日成立,運貨車尾的渡鴉標記已開始噴塗。俄亥俄車隊遇襲時,教堂鐘聲連敲九下短音,貨物兩小時內轉移至麵粉廠地下倉庫。」喬治的指腹撫過信末潦草的附註:「蜂蠟匠的印記,是我母親教我的,她說渡鴉能看見死人看不見的路。」
窗外傳來玫瑰園的沙沙聲,喬治抬頭,看見詹尼的實驗室視窗亮著幽藍色的光——她應該還在除錯那台能捕捉147赫茲的接收器。
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威廉在費城碼頭拍著他的肩膀說:「愛爾蘭人不恨機器,恨的是讓機器變成鎖鏈的人。」
「需要給威廉撥三千英鎊嗎?」鄧肯合上名錄,牛皮紙發出脆響,「他說地下倉庫的租金——」
「撥五千。」喬治把信折成小方塊,收進西裝內袋,那裡還放著詹尼刻著「慎思,篤行」的懷表,「多出來的兩千,給碼頭的愛爾蘭孩子買課本。」他看向窗外漸沉的暮色,「讓他們知道,渡鴉不隻是引路的,還能當遮雨的翅膀。」
鄧肯離開時,壁爐架上的青銅鐘敲了十一下。
喬治解開袖釦,指尖在羊毛地毯上蹭了蹭——這是印度商隊上個月送來的克什米爾羊絨,詹尼說織工們在經線裡藏了蓮花圖案。
他走向書房暗門,銅製門把手上還留著母親今早的體溫,她遞手稿時說:「第七齒輪要轉動,總得有人先推第一下。」
地下室的黴味比白天更重,詹尼的差分機在牆角投下巨大的陰影,齒輪間還卡著半片未完成的紙帶。
喬治蹲下身,從橡木櫃最底層取出那台黑色發報機——這是他十六歲時在倫敦跳蚤市場淘來的,詹尼花了三個月才修好。
按鍵按下的瞬間,電流順著指尖竄上手臂。
第一段莫爾斯碼發往白金漢宮,他數著節奏:「小麥訂單分紅明細」,這是給維多利亞的暗號,暗示上週在溫莎城堡談的「農機補貼換王室馬場用糧」交易已進入實質階段。
第二段發往埃默裡的私人信箱,附帶的卡梅倫政治網路圖譜是鄧肯用三個月時間從二十七個貴族仆人口中套來的,埃默裡在俱樂部說過:「要拆卡梅倫的台,得先知道他的錢都餵了哪條狗。」
最後一段,他盯著懷特島廢棄燈塔的坐標,手指在按鍵上停頓了兩秒。
「ar7w」——第七齒輪,w代表伯克郡(wberkshire),這是給所有「被選中的齒輪」的訊號,包括實驗室裡的詹尼,包括遠在印度的代理人,包括此刻正往俄亥俄運送農機的機械兄弟會。
發報機的滴答聲在地下室回蕩,像極了父親臨終前的心跳。
喬治關閉電源時,掛鐘的分針指向十一,距離春分時刻還有十七分鐘。
「叮——」
牆角那台塵封十年的老電報機突然震動起來。
喬治的呼吸停滯在胸腔。
那台機器是父親從肯特公爵夫人舊宅搬來的,母親說它最後一次響是1837年,維多利亞登基前夜。
此刻它的按鍵自行敲擊,紙帶緩緩吐出字跡:「他們正在蘇醒」。
電流的焦糊味鑽進鼻腔,喬治摸出懷表,詹尼的字跡隔著表蓋抵著掌心。
他望向牆上的家族掛鐘,銅製指標在「康羅伊」家徽下緩緩移動,春分的風從氣窗灌進來,掀起發報機旁的手稿——父親的筆記上,「第七次旋轉」四個字被紅筆圈了七圈。
「那就看看,」他對著空蕩的地下室輕聲說,聲音混著電流的嗡鳴,「是誰先咬碎誰的齒輪。」
掛鐘敲響十二下時,喬治將發報機鎖進鐵盒。
樓上突然傳來詹尼的腳步聲,她的裙角掃過樓梯扶手,帶著實驗室特有的銅鏽味。
「喬治,」她的聲音裡裹著壓抑的興奮,「接收器又捕捉到147赫茲的脈衝,這次……」
喬治轉身時,看見她發間沾著的細汗在燭光裡發亮。
窗外的玫瑰園在月光下泛著銀白,春分的第一縷晨霧正從泰晤士河上漫來。
明天,當第一聲教堂的春分鐘響徹伯克郡時,康羅伊的農機會開進薩裡郡的麥田,機械兄弟會的渡鴉標記會出現在波士頓碼頭,而那台老電報機裡的「蘇醒」警告,終將成為齒輪轉動的第一聲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