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187章 金幣背麵的指紋
淩晨三點零九分,倫敦證券交易所的黃銅掛鐘剛敲響——黑底白鴉,和康羅伊秘密印刷的「渡鴉憑證」上的圖騰一模一樣。
「馮·施陶芬貝格先生。」她微笑著開口,聲音像浸了蜂蜜的細鋼絲,「您說想在德意誌邦聯內陸用我們的憑證體係結算,但昨天我收到訊息,美因茨的麵粉商上週拒收了三張倫敦發來的憑證。」
高個子的喉結動了動,身後的矮個子下意識地摸向衣袋。
詹尼的目光掃過那個動作,落在他凸起的衣袋上——那裡應該是把勃朗寧手槍。
她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檀木匣,開啟時,兩排刻著編號的銅章在晨光裡閃著暗黃的光:「我可以同意試點,但每張跨境憑證必須同時有英國糧倉的編碼和德國海關的備案號。」她拈起一枚銅章,「這是我新設計的雙重印鑒,您的人蓋邊緣的細紋,「細紋裡嵌了利物浦產的海砂,全歐洲隻有我們的驗章機能識彆。」
矮個子的手從衣袋裡抽了出來。
高個子盯著那排銅章,突然笑了:「康羅伊夫人,您這不是在建立信用,是在給信任上枷鎖。」
「信任本就該有重量。」詹尼合上木匣,手套蹭過匣蓋上的燙金字母——c&j,康羅伊與詹尼。
她將木匣推到對方麵前,「下午三點,我在港口郵局等您的回函。」
當詹尼的皮靴踩上郵局木質台階時,倫敦《金融紀事報》的早班車正「哐當」一聲停在格雷夫斯銀行的鐵門前。
報童舉著報紙喊道:「看哪!格雷夫斯先生說要改革貨幣體係!」
格雷夫斯站在二樓辦公室窗前,看著樓下聚集的人群。
他手裡的報紙頭版標題刺得眼睛生疼:《論生產性信用的國家意義——兼議實物資產支援貨幣試驗》。
文章裡引用的小麥憑證流通資料,正是康羅伊用利物浦倉庫裡20萬袋小麥做抵押發行的信用券。
他摸了摸西裝內袋裡的擔保函——康羅伊親筆寫的,若試驗失敗,所有損失由康羅伊家族信托承擔。
「格雷夫斯先生。」秘書敲門進來,手裡捏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這封信是從門縫塞進來的。」
信封很薄,格雷夫斯拆開時,一顆子彈「當啷」一聲掉在紅木辦公桌上。
鉛彈表麵還沾著鏽跡,像是在某個舊槍膛裡躺了十年。
他盯著子彈看了三秒,彎腰從抽屜最底層取出一疊檔案——康羅伊的擔保函,每張都蓋著猩紅的男爵家徽。
他把子彈壓在檔案最上麵,金屬與羊皮紙相觸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告訴印刷所,加印五千份。」他對秘書說,聲音平穩得就像在說天氣,「另外,給康羅伊先生發封電報:『種子已破土』。」
此刻,康羅伊正站在愛麗絲的差分機前。
女分析師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齒輪轉動的「哢嗒」聲中,一行行數字在紙捲上顯現出來。
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盯著新吐出的紙卷眨了眨眼。
「怎麼了?」康羅伊俯身問道。
愛麗絲抬起頭,藍眼睛裡閃著某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紐約的棉花期貨指數……提前三天開始下跌了。」她的指尖劃過紙捲上的曲線,「這不符合之前的推演模型。」
康羅伊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想起昨夜詹尼在枕邊說的話:「當我們開始動搖舊秩序,總有人會提前醒來。」窗外的霧不知何時散去了,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差分機的銅齒輪上,第七層齒輪正緩緩向西轉動——那是他設定的「擾動啟動」標記。
「繼續監控。」他說,聲音輕得彷彿是在確認某種預兆,「把芝加哥的穀物交割資料調出來。」
愛麗絲的手指重新按在鍵盤上,這次的敲擊聲比以往重了些。
紙卷吐出的瞬間,她突然抬頭:「康羅伊先生,您看這個——」
但康羅伊已經拿起了外套。
他需要去碼頭接詹尼,需要聽她講今天的談判細節,需要確認格雷夫斯的子彈是否還在擔保函下麵。
可當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差分機前的愛麗絲。
她正盯著紙捲上的某個數字,睫毛在眼下投下顫動的陰影。
愛麗絲的羽毛筆在羊皮紙末尾重重一頓,墨點在「裝飾品」三個字上暈開極小的圓。
她望著自己用了三夜時間修訂的《第七齒輪的震頻》,指節抵著發漲的太陽穴——這是連續48小時除錯差分機模型後的慣性動作。
銅製齒輪在她腳邊安靜轉動,第七層齒輪的刻痕與窗外漸起的風聲共振,發出隻有她能分辨的嗡鳴。
「康羅伊先生。」她轉身時,晨袍下擺掃過滿地的計算稿紙,「我調整了鐵路債券違約率的權重係數,把利物浦小麥庫存的流動性溢價加進去了。」
康羅伊從壁爐邊的高背椅上站起,黑色晨衣垂落如幕。
他接過報告時,指尖觸到紙張邊緣還帶著愛麗絲掌心的溫度。
前兩頁密密麻麻的公式在他眼底快速掃描,當看到「23歐洲鐵路股權」的結論時,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報告扉頁的燙金渡鴉——那是詹尼設計的家族暗紋。
「黃金是他們的信仰。」他突然開口,聲音像被爐火烤過的銅鈴,「但信仰會褪色,小麥不會。」他抬眼時,灰藍色瞳孔裡跳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複製五份,用普通牛皮紙封裝,寄件人寫『匿名愛國者』。柏林財政大臣秘書的地址是……對了,上週他在《經濟評論》上批駁金本位製,這封信該落在他辦公桌上。」
愛麗絲的手指在墨水瓶口懸了懸:「需要加密嗎?」
「不用。」康羅伊將報告遞回,「太完美的密碼反而像陷阱。他們會以為這是某個被羅斯柴爾德打壓的小銀行家的泄憤,直到三個月後——」他的指節輕叩桌麵,「直到他們發現每個收到信的人,都在悄悄減少黃金儲備。」
此時三千英裡外的紐約,查爾斯·霍華德正站在證券交易所的橡木櫃台前。
他的舊禮帽壓得很低,帽簷陰影遮住了左臉那道新添的抓痕——那是昨夜與老搭檔爭執時留下的。
主管的鋼筆尖戳在辭職信上,墨水濺在「自願離職」四個字上:「五萬美元就讓你背叛?我記得你父親在滑鐵盧救過我叔叔的命。」
霍華德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上週在碼頭倉庫看到的場景:成箱的棉花期貨合約被扔進火爐,火光照亮羅斯柴爾德交易員臉上的冷笑。
「我父親教我做騎士,不是做賊。」他說,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的鐵板,「你們偷的不是錢,是整個市場的心跳。」
主管的鋼筆「啪」地摔在桌上。
霍華德轉身時,西裝內袋的懷表撞在肋骨上——那是康羅伊送的,背麵刻著「新秩序需要新騎士」。
玻璃門在他身後轟然閉合,他深吸一口帶著煤煙的空氣,走向停在街角的黑色馬車。
車廂裡,哈裡森·菲茨傑拉德正用匕首削著蘋果。
將軍的軍靴上還沾著滑鐵盧的泥,此刻卻擦得鋥亮:「惠特比到了。」他拋來一本深棕色護照,封皮燙金的「托馬斯·威爾遜」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霍華德翻開護照,裡麵貼著他的照片,隻是左臉的抓痕被巧妙修飾成了刀疤。
「為什麼是波士頓?」他問。
「康羅伊先生說,北美鐵路網的咽喉在波士頓。」哈裡森咬了口蘋果,「你要做的,是讓那裡的每根枕木都刻上我們的名字。」
霍華德摩挲著護照封麵,指腹觸到燙金字母的凸起。
車窗外,證券交易所的穹頂正被暮色吞沒,像一塊被啃了一半的金幣。
倫敦的夜來得更早。
康羅伊站在書房落地窗前,看著最後一班郵車駛離格雷夫斯銀行。
詹尼的羊毛鬥篷在門廊下一閃而過,她懷裡抱著個雕花木盒——應該是今天從漢堡帶回來的雙重印鑒。
他轉身走向書桌,燭台上的銀燭台投下細長的影子,將那枚1853年的索維林金幣圈在光圈中央。
放大鏡下,金幣邊緣的劃痕清晰可見。
康羅伊調整角度,某道劃痕突然在視野裡連成渡鴉的翅膀——和詹尼的袖釦、格雷夫斯的信箋、愛麗絲的報告扉頁上的圖騰一模一樣。
「你們數我的金幣,」他對著空氣低語,聲音輕得像怕驚醒沉睡的狼,「卻看不見上麵早已印滿我的指紋。」
電報機就在這時震動起來。
紙帶從機器裡緩緩吐出,康羅伊彎腰拾起時,燭火突然搖曳。
第一行字是法文:「天平正在重鑄」,第二行英文翻譯後為:「第一擊指向巴黎」。
最後一個字母「y」的墨點還未乾透,帶著某種潮濕的黏性,像血。
他直起身時,窗外的霧不知何時漫了進來。
泰晤士河的方向傳來低沉的汽笛,聲音被霧揉碎,散成無數細小的針,紮在他後頸。
淩晨四點五十分,康羅伊站在塔橋觀測室的鐵門前。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他聽見河水拍打橋墩的聲音裡,混著某種陌生的節奏——像是齒輪咬合,又像是心跳。
門內的掛鐘指向五點差十分,玻璃罐裡的水銀柱正在緩慢攀升,記錄著這個夜晚所有未被言說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