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203章 玻璃大廳裡的王冠
淩晨三點十七分,康羅伊辦公室的胡桃木百葉窗漏進一線月光,在玻璃展櫃上割出銀邊。
他指尖抵著展櫃邊緣,指節因用力泛白——那枚伯克郡紋章戒指正躺在天鵝絨襯布裡,蛇形戒身纏繞著橡果與月桂葉,是父親臨終前塞進他手心的。
原主記憶突然湧上來:十二歲在哈羅公學的雨夜裡,他蜷縮在儲物間,被高年級生扯下的領結還沾著泥,而這枚戒指就藏在貼胸的口袋裡,硌得麵板生疼。
「您又在看這個。」詹尼的聲音像杯溫茶,帶著薄荷香。
她推開門時,門框投下的陰影掠過他肩背,手裡的羊皮紙演講稿在暖光下泛著柔黃。
康羅伊轉身,看見她發梢還沾著排程室的油墨味——顯然剛從樓下趕上來。
她的食指無意識摩挲著無名指的婚戒,那是他們在利物浦碼頭用差分機零件熔鑄的,「需要我幫您回憶哈羅的事嗎?」
「不用。」他伸手撫過她發間翹起的碎發,「那些疼,現在都是勳章。」指尖掃過展櫃時,他停住了,「把畢業照擺過來。」照片裡的少年穿著不合身的舊西裝,領口翻折處有兩道拆線痕跡,眼神卻像被鍛打過的鋼。
詹尼輕輕將照片放在戒指旁,玻璃倒影裡,兩人的影子重疊在少年與中年之間。
「演講稿改了七版。」她將羊皮紙遞過去,指尖與他相觸時微顫,「最後一版加了工人代表的名字,還有南街麵粉發放時那個抱著雙胞胎的婦人——」
「燒了。」康羅伊打斷她,把演講稿推回。
詹尼的睫毛倏地一顫,他卻笑了,拇指抹過她眼尾的細紋,「今天不是念台詞的日子。
他們要看的是喬治·康羅伊,不是』新大陸銀行總裁『。「
詹尼忽然握住他手腕,力道不大卻滾燙:「你知道那些記者會怎麼寫。」
「讓他們寫。」他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寫一個從哈羅儲物間走出來的男孩,寫他記得被踩碎的課本,記得麵包房老闆娘多給的半塊司康。」他低頭吻她指尖,「寫他今天要給所有記得疼的人,造一座不塌的屋簷。」
費城的晨霧還未散儘時,玻璃大廳的青銅門已緩緩開啟。
十點整,水晶吊燈的垂飾折射著晨光,在地麵投下菱形光斑,照見穿粗布工裝的碼頭工正用袖口擦椅子,退伍老兵的勳章在翻領上閃著暗光,工會代表的筆記本攤開,鋼筆尖懸在「資金流向」四個字上方。
康羅伊踏上講台時,鞋底與大理石相碰的脆響讓全場靜了一瞬。
他身後的巨幅螢幕突然亮起:南街貧民窟的孩子們舉著麵包奔跑,排程室的差分機齒輪咬合的特寫,七座城市的資金熱力影象跳動的心臟。
「有人問我,這家銀行為誰而建?」他開口時,聲音比在辦公室低了半度,帶著煙熏過的沙啞,「為他們——」他轉身指向門口。
那裡排著長隊,最前麵的是個缺了半隻耳朵的老工人,正把磨破的帽子攥在胸前,「為每天淩晨四點去碼頭扛麵粉的人,為給孩子攢學費省下半塊麵包的人,為在鐵路上被蒸汽燙壞手卻笑著說『不疼』的人。」
掌聲像滾過草原的雷。
老工人的肩膀在抖,他旁邊的年輕女工抹著眼睛,工會代表的鋼筆在本子上洇開一團墨。
斯坦利坐在前排,手裡的合規報告邊角被捏出褶皺。
他看著康羅伊指向螢幕裡的熱力圖:「首季度利潤的百分之三十,將用於『陣亡士兵子女教育基金』。」
有那麼一瞬,斯坦利想起昨天在財政部看到的密報——卡梅倫家還在查硝酸鉀的事,可此刻他的喉嚨突然發緊。
那個總被懷疑「操縱市場」的男人,此刻眼裡沒有算計,隻有某種近乎固執的光。
當掌聲第二次掀起時,他聽見自己的椅子發出吱呀聲——他站了起來,手掌拍得發紅。
記者的鎂光燈炸亮時,霍華德正站在大廳角落。
他的懷表在西裝內袋發燙,秒針每跳一下,就刮過他緊繃的神經。
剛才經過後台時,他摸了摸藏在幕布後的牛皮紙袋,裡麵裝著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最新交易記錄——那些被康羅伊忽略的,在暗網裡流動的英鎊彙票。
「霍華德先生?」助手的聲音讓他猛地抬頭。
康羅伊已經走下講台,被工人代表們圍住,詹尼正給那個抱雙胞胎的婦人遞手帕。
霍華德扯了扯領帶,笑容像貼上去的:「去把我的傘拿來。」他望著康羅伊被人群簇擁的背影,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內袋,「要變天了。」霍華德的袖釦在陰影裡閃了閃。
他摸出懷表時,指節蹭過內袋牛皮紙的粗糙紋路——那裡麵壓著的不隻是證券交易記錄,還有三封未寄出的信,收信人分彆是倫敦、巴黎、波士頓的情報商。
此刻秒針正指向十點零七分,紐約證券交易所的閉市鐘聲剛剛落。
他望著玻璃大廳中央被人群簇擁的康羅伊,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在華爾街咖啡館,康羅伊往他咖啡裡加方糖時說:「你父親在滑鐵盧戰役救過我祖父,這層舊誼比任何契約都重。」當時陽光穿過雕花玻璃,在康羅伊的伯克郡戒指上投下蛇形陰影,霍華德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臨終前攥著他手腕說:「龐森比家的人,骨頭裡長著橡樹。」於是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用自己在百慕大的空殼公司吃下第一層股權,又讓表兄的航執行吃下第二層,第三層是蒙特利爾的皮毛商,第四層是維也納的藝術品基金,第五層……他低頭看懷表,秒針精準跳向十點零八——第五層賬戶此刻應該剛完成最後一筆交割。
「霍華德先生?」助手舉著傘站在五步外,傘骨上還沾著晨露。
霍華德的手指在牛皮紙袋上按出褶皺,最終鬆開手。
他接過傘時,指尖掃過傘柄內側的刻痕——那是他十三歲刻的「勝者生存」,此刻卻突然覺得硌手。
他走向出口時,經過詹尼身邊。
她正給抱雙胞胎的婦人整理圍巾,發間那枚差分機零件熔鑄的婚戒閃了一下,像極了利物浦碼頭上,康羅伊舉著燒紅的金屬對她說「以後我們的故事,要刻在齒輪裡」的模樣。
霍華德腳步頓了頓,終究還是走了出去。
玻璃門閉合的瞬間,他聽見背後傳來老工人的聲音:「康羅伊先生,我孫子能來銀行當學徒嗎?」
地下控製室的銅製階梯泛著冷光。
詹尼的裙角掃過第三級台階時,聽見了差分機的嗡鳴——七台機器的齒輪咬合聲正從不同方向湧來,像七支小提琴在調弦。
她摘下珍珠耳墜放在控製台,金屬觸點與台麵相碰的輕響裡,紅色警示燈突然轉為幽綠。
「同步率998。」機械音從擴音器裡滾出來時,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半秒。
這是她連續第七個通宵除錯的結果,眼下的青影裡還凝著昨夜的咖啡漬。
「第一階段開始:悄然擴張。」她輸入指令時,手腕上的銀鏈滑下來,露出內側的刺青——是康羅伊設計的差分機核心結構圖。
控製台突然震動,七台機器同時噴出淡藍蒸汽,在玻璃穹頂下凝成「蜂巢」形狀。
詹尼湊近觀察資料流,發現俄亥俄州的紡織女工小額貸款申請正在自動審批,賓夕法尼亞的煤礦工人家庭信用額度正在上調。
她摸了摸發燙的操作麵板,想起三個月前康羅伊說:「銀行不該是錢的監獄,要做它的翅膀。」此刻係統提示音響起,第一個跨州信貸通道的綠燈亮起時,她輕聲說:「我們現在不隻是銀行,是另一種政府。」這句話被機器吞進去,變成0和1的浪潮,順著電報線湧向全美。
露台的風卷著咖啡香。
康羅伊靠在鑄鐵欄杆上,看著最後一批客戶走出玻璃大廳——鐵匠的工具箱撞在台階上,叮當作響;小店主的賬本用紅綢紮著,像朵開在暮色裡的花;老兵的柺杖尖在大理石上敲出規律的點,和他當年在哈羅儲物間聽到的雨滴聲竟有幾分相似。
三聲短促的汽笛從港口方向炸開時,他的手指猛地收緊。
那是「新希望號」的約定訊號,船底應該壓著從利物浦運來的最新差分機零件,還有詹尼母親臨終前托付的那本《機械原理手劄》。
他摸出懷表,開啟蓋子,藏在夾層裡的伯克郡枯葉正貼著表芯的銅製齒輪——那是父親去世前,從老宅橡樹上摘的最後一片葉子。
「父親,你說貴族終將消亡。」他對著風說,「可你看,新的血脈已經紮根。」
電報機就在這時震動起來。
紙帶從金屬槽裡緩緩爬出,康羅伊彎腰拾起時,指尖觸到還帶著熱度的墨跡:「鋼鐵與小麥中崛起一位新神。準備好王座。」他直起身子,看見費城的夜霧正漫過玻璃大廳的尖頂,將「新大陸國民銀行」的鎏金招牌染成淡金色。
懷表裡的枯葉在他掌心輕顫,像有什麼正在齒輪的咬合聲裡,悄悄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