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34章 邪神的陰影
倫敦的晨霧裹著煤煙鑽進領口時,喬治的皮靴正碾過白教堂區的爛泥,後麵跟著膽小的安妮。
霧氣像某種活物般纏繞著他的小腿,每一次抬腳都能聽見泥漿不情願的吮吸聲。
他裹緊深灰大衣,袖釦在霧中泛著冷光——那是龐森比家族的銀色海豚徽章,被他特意翻到外側。這枚袖釦是祖母去世前交給他父親的,龐森比家族是愛爾蘭最大的土地貴族,曆史上與英國王室關係密切,家族成員曾獲封伯爵。
先生要熱土豆嗎?一個瘦得脫形的男孩從門廊下鑽出來,指甲縫裡的泥垢比麵板還黑。他說話時撥出的白氣在晨霧裡轉瞬即逝,像他隨時可能消失的生命。
喬治蹲下身,泥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褲管。男孩懷裡的破布包著三顆焦黑的土豆,表皮皺縮得像八十歲老人的臉。他注意到男孩左耳缺了一角——這是愛爾蘭移民常見的傷痕,要麼是地主放的惡犬咬的,要麼是英國警察用刀削的。
你叫什麼?喬治用愛爾蘭語問道,故意讓口音帶上基爾肯尼郡的腔調。
男孩的灰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喉結動了動:米克。
他臟兮兮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土豆,龐森比龐森比家的?他的目光掃過喬治的袖釦,聲音突然壓低,我爺爺說過這個紋章,他們是我們那最大的貴族。
喬治心頭一跳。龐森比是祖母的姓氏,這個流落街頭的愛爾蘭孩子竟能認出他們的家徽。他想起父親書房裡那些積壓的信件,1847年冬天,父親也曾偷偷運送二十船糧食到饑荒中的愛爾蘭。或許米克的爺爺就是當年分到黑麵包的某個農民的兒子。
當時英國政府堅決不承認愛爾蘭出現了慘絕人寰的大饑荒,還拒絕了全世界的援助,自己的女王姐姐在這裡麵也有著讓後人無法言語的表現。
他摸出半個便士硬幣放在男孩掌心,金屬與麵板接觸時發出輕微的黏連聲——米克的手上全是凍瘡裂口。帶帶路,我找這個女孩安妮·蘭德爾的家。
米克的瞳孔驟然收縮,硬幣在他掌心顫動。喬治注意到他露出的手腕上有圈奇怪的淤青,淤青裡麵的無數黑點形狀像某種符文。
彆去!男孩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安妮家的牆根總冒綠煙,經常說夢見星星吞人了——上週去過她家的瘸腿吉姆,第二天就被發現漂在泰晤士河上,眼睛變成了玻璃珠!
安妮氣憤的從後衝過來,「不用你帶路,你這個謊話小子!」
喬治從內袋又摸出一枚麵額為兩便士的硬幣,兩枚硬幣在米克掌心疊成小小的塔。我付你2個半便士。
當時英國的男性搬運工一天可以賺2先令,約等於24便士,一個報童一天隻能賺到2個便士,隻能勉強換的一塊麵包,而且受天氣、地點和報紙銷量影響,實際收入非常不穩定。
這個地方給小孩太多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這點錢也足夠讓小孩開心很久了。
男孩的喉嚨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喬治這才發現他脖子上也有淤青,像是被什麼細繩勒過。米克轉身時破襪子在泥裡拖出兩道白痕,喬治注意到他右腳踝上係著根紅繩,繩結處掛著片古怪的金屬片——和他在大英博物館見過的凱爾特驅邪符一模一樣。
男孩高興的帶著喬治轉過三個堆滿腐魚的巷口,喬治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甜腥。
這氣味讓他想起開羅博物館地下室的木乃伊儲藏間,那種混合了黴藥、腐敗血肉和神秘香料的味道。
巷子兩側的磚牆上塗滿了奇怪的符號,有些像是倒轉的十字架,有些則像喬治在皇家天文學會檔案裡見過的星圖。
門牌號27的小屋歪在牆根,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彎了腰。窗紙被撕成碎片,露出裡麵跳動的幽藍火光。
喬治的差分機表盤在口袋裡突然發燙,他強忍著沒有去摸——這個超級機械計算機是他對抗超自然力量的秘密武器。
米克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偷偷告訴他,男孩的手指冰涼得像具屍體:我走了!您您要是看見安妮的眼睛變成銀色,就咬破舌尖吐在她臉上!我奶奶說的!話音未落,他就像受驚的老鼠般消失在濃霧中。
門沒鎖。喬治推門的瞬間,黴味混著某種礦物的灼燒感撲麵而來。屋內的溫度比外麵低了至少十度,他的呼吸在麵前凝成白霧。
女孩原來就住在這樣奇特的地方,她現在正對著牆角的陶罐發抖,那陶罐表麵刻滿楔形文字,罐口飄出的綠煙在半空凝成漩渦,像某種活物在呼吸。
安妮?喬治放輕聲音,同時用靴尖在地板上畫了個隱秘的符號——這是他從梵蒂岡秘密檔案中學來的防護咒。
女孩猛地抬頭,喬治的胃部一陣抽搐。她的瞳孔泛著不自然的銀灰,眼白布滿血絲,那不是熬夜造成的——那是靈魂過於強大的征兆,他在老男爵的筆記裡見過描述。
更可怕的是,她的額頭上剛剛出現了三個排列成三角形的小傷口,像是被什麼尖牙咬出來的。
你是誰?她的聲音變得像生鏽的齒輪,你也看見那些星星了?它們它們在啃我的夢。她突然抓住自己的頭發,昨晚它們鑽進我的耳朵,說要在月食那天把我的腦子做成星圖!
牆角的陶罐突然發出蜂鳴。喬治的表盤在口袋裡劇烈震動,表盤上的星圖投影與罐身花紋重疊——卡諾卜罐,古埃及存放內臟的聖物,卻被邪教用來囚禁長老的殘魂。
他剛要靠近,門外傳來皮靴聲。那腳步聲很特彆,一步輕一步重,像是主人有條腿是假肢。
康羅伊先生?聲音像碎冰擦過石板。
喬治轉身,看見個穿舊軍裝的男人倚在門框上,左眼有道從眉骨到下頜的疤,軍大衣下露出剃得極短的金發。
他懷裡抱著個裹毯子的嬰兒,腳邊還蹲著三個更小的孩子,最大的不過十歲。那些孩子都有典型的愛爾蘭麵孔,但眼睛卻異常呆滯,最小的女孩嘴角還掛著涎水。
托馬斯·謝爾比。男人點頭,目光掃過喬治的袖釦,米克說有貴人來找安妮,我猜您是來收債還是買人?買人時,疤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喬治知道這個暗示——白教堂區常有富人來童工甚至更不堪的用途。
我來給安妮送點麵包。喬治指了指自己的袖釦,龐森比是我祖母的姓,我是愛爾蘭龐森比家的遠親。他故意用愛爾蘭語說出這個詞,發音準確得讓謝爾比挑了挑眉。
謝爾比的手指在嬰兒毯上收緊,喬治注意到他缺了無名指——這是克裡米亞戰場上常見的凍傷後遺症。
您說的麵包,是想讓安妮替您跑腿?他的語氣充滿警惕,但懷裡的嬰兒突然哭起來,那哭聲不正常地尖利,像是某種動物幼崽的嘶叫。
喬治從大衣內袋摸出塊多功能表盤,表盤背麵刻著康羅伊家徽:我需要人分發食物,收訊息,最好能把餓肚子的愛爾蘭人聚成拳頭,給我辦點事情,這個世界沒什麼是不勞而獲的。
他說話時盯著謝爾比的眼睛,發現對方的虹膜邊緣有一圈詭異的銀灰色——和安妮一模一樣。
謝爾比的目光落在銀表上,又抬頭看他:您知道聖殿騎士團的煙膏船?這個問題是個測試,喬治心知肚明。所謂這些人口中的聖殿騎士團其實是貴族集團用來控製倫敦地下煙膏貿易的黑手套,他們用毒品控製愛爾蘭移民,就像當年用馬鈴薯饑荒控製愛爾蘭一樣。
我知道他們對愛爾蘭人做的事情。喬治笑了,所以我需要拳頭,把他們的爪子剁乾淨。他故意露出腰間的手槍柄——那是把改裝過的柯爾特,槍管上刻著驅魔經文。
嬰兒的哭聲突然停了。謝爾比低頭檢視,毯子滑落一角,孩子睡得很安寧,但瘦弱的讓人心痛。
今晚八點,碼頭倉庫,我們有個聚會,大家都在想辦法搞點吃的。謝爾比的聲音突然沙啞,能來的都會來。
他轉身時,最小的男孩拽住喬治的褲腳:先生有糖嗎?。
喬治摸出薄荷糖,男孩卻把糖塞進妹妹嘴裡,自己舔了舔手指。喬治注意到那女孩的舌頭是黑色的。
暮色漫進白教堂街區時,喬治站在倉庫二樓的破窗前,看著樓下擠了近百人。這些人大多衣衫襤褸,有些拄著柺杖,有些抱著生病的孩子。他們中有四分之三是愛爾蘭移民,剩下的則是被工業革命拋棄的英格蘭窮人。
女人們的圍裙上沾著血——不是在工廠受傷,就是在暗巷流產的血,她們沒有錢換衣服,填飽家人的肚子已經是奢望了。
男人們的手指關節粗大變形,那是長期在毒氣彌漫的工廠勞作的結果。
埃默裡裹著酒氣衝進來,手裡拎著大木盒:女王送的禮帽——
他掀開盒蓋,黑禮帽的帽簷裡藏著十二把剃刀,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謝爾比到了。喬治指了指樓下。那個疤臉男人正站在最前排,懷裡的嬰兒換成了把舊左輪。他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人群慢慢安靜下來。喬治注意到至少有二十個人眼睛帶著那種桀驁不馴,他們的站位隱約構成五角星形狀。
諸位。喬治扶著欄杆往下看,我是喬治·龐森比·康羅伊,康羅伊男爵的兒子,龐森比家的外孫。
他故意停頓,讓回聲在倉庫裡震蕩。天花板上垂下的鐵鉤微微晃動,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剛剛掠過。
人群裡響起低語。有個紅鼻子醉漢喊:龐森比早敗落了!他喊完就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團黑色黏液。喬治認出這是煙膏重度上癮的症狀。
但我有麵包。喬治打了個響指,埃默裡開啟倉庫側門——兩輛運貨馬車駛進來,裝滿了最硬的黑麵包和最差的曬乾鹹肉,但已經是這些人很久沒吃過的美味了。
這裡很多人都是以煤渣和鋸末摻和著蕎麥、麩皮熬粥喝,現代人簡直無法想象煤渣是怎麼吃進肚子了的,但這就是當時工人的生活常態,就這些也很難讓家人填飽肚子。
人群騷動起來,謝爾比抬手按住最近的人,目光始終鎖著喬治。喬治注意到謝爾比按住那人後頸時,手指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那人眼裡的赤紅就暫時褪去了。
這些每天都有。喬治繼續,但你們得聽我調遣。我要成立個組織,叫剃刀黨——他摘下禮帽,剃刀在帽簷閃了閃,誰要是敢動我的人,動我的貨,這剃刀就割了他的耳朵。
謝爾比突然笑了,疤被扯成扭曲的弧度:爵爺,我有七個兄弟,三個表親,都能扛刀。他說著解開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烙印——那是克裡米亞戰俘營的標記,形狀卻巧合地像個倒五角星。
我有一百個能扛刀的。另一個小團體的首領也搓了搓手,他的指甲縫裡滲著血,喬治懷疑他昨晚參與了什麼血腥儀式。
喬治摸出匕首,劃破掌心:我們需要歃血為盟。鮮血滴進錫盒的瞬間,差分機在他胸口發燙。表盤上的星圖突然扭曲,浮現出vr王冠的標記——女王的情報到了。
他強忍著沒有檢視,而是繼續讓血滴在那些麵包上。以血為誓,以麵包為證。
人群爆發出歡呼,但喬治看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表情僵硬,他們的瞳孔在歡呼聲中詭異地擴大又收縮,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操控著。
深夜,喬治在宿舍的星圖桌前揉著太陽穴。羊皮紙上的星軌被紅筆圈出七處亮點,對應著邪教獻祭的七個方位。差分機的齒輪轉動著,將現代數學公式與占星術融合,推算出下一次儀式在三天後,月全食時。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耳邊回響著安妮說的星星在啃我的夢。
多聰明的腦袋。聲音從背後傳來。
喬治猛地轉身,看見個穿墨綠西裝的男人倚在壁爐邊,金色表鏈在火光裡晃蕩。他的眼睛是不自然的灰藍色,像兩潭結了冰的湖水——阿爾弗雷德·莫頓。更可怕的是,他的影子在牆上自行移動,形狀時而像多肢生物,時而像展開的羽翼。
血月之環的執行官?喬治摸到轉輪手槍的把柄,指尖沁出冷汗。他注意到莫頓的領針是個人類指骨做的,骨節上刻滿微型符文。
您該叫我導師。莫頓微笑,袖釦閃了閃——那是卡諾卜罐的圖案,平凡的世界多無趣啊,神會帶我們去銀河係的高階世界你這麼聰明,該明白的。他的聲音突然變成多重回聲,彷彿有十幾個莫頓同時在說話。
喬治的太陽穴突突跳著,有個聲音在腦子裡嗡嗡作響,像有人拿指甲刮玻璃。他咬舌尖,血腥味湧進嘴裡,視野裡差分機的藍光突然暴漲,將莫頓的身影切成碎片。
但在消失前一刻,莫頓的嘴突然裂開到耳根,露出三排鯊魚般的尖牙:月食之夜,我們要用康羅伊的血畫完最後一個符文。
下次,我會讓你自願跪下。莫頓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接著徹底消失。但地板上留下了一灘黑色黏液,裡麵漂浮著幾顆人類牙齒。
喬治癱在椅子上,後背全是冷汗。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星圖上,某顆星的位置突然偏移,在紙角畫出個模糊的符號——像王冠,又像某種生物的瞳孔。
他伸手去摸,指尖剛碰到紙,符號突然化作青煙,鑽進了他的鼻孔。
那一瞬間,喬治看見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景象:無數銀灰色的人形跪拜在泰晤士河畔,河水中漂浮著殘缺的孩童屍體,而天空中懸掛的不是月亮,而是一隻巨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