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83章 獵狐者的賭局
喬治將漆盒放在書桌上時,黃銅搭扣發出清脆的輕響。
詹尼剛要伸手幫忙,他卻先一步按住盒蓋——指尖觸到那道凹痕時,後頸泛起細密的冷汗。
這是駐印參謀部特有的暗碼,隻有緊急軍令才會用帶凹痕的漆盒,上一次見到還是勒克瑙戰役前夕。
一聲,盒蓋彈開。
羊皮紙捲上的紅蠟印還帶著餘溫,是霍普金斯的私人火漆章。
喬治展開軍令,墨跡未乾的英文在暮色裡泛著冷光:康羅伊少尉領,速帶上的銀橡葉還沾著露水,顯然是從加爾各答連夜趕來的。你知道托皮的殘兵有多少?他把軍帽摔在桌上,地圖被震得捲起一角,一千五百杆燧發槍,兩百匹戰馬,還有從土邦主那裡搶來的兩門山炮。
喬治用鉛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賈拉拉巴德峽穀的等高線在筆尖下蜿蜒:所以他們需要糧道,需要退路。他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像淬過的鋼,您覺得,當叛軍發現我們在撤退時會怎麼做?
霍普金斯的濃眉擰成結:他們會追。
追進賈拉拉巴德。喬治的鉛筆重重戳在峽穀北口,那裡兩側山崖高三十英尺,騎兵隻能排成單列通過。
我們提前在東側山梁埋伏,等叛軍前鋒進穀——他的手指猛地一收,關門。
辦公室裡靜得能聽見壁爐架上座鐘的滴答聲。
霍普金斯突然抓起地圖湊近看,喉結動了動:你怎麼確定他們會追?
因為他們輸不起。喬治抽出多功能表盤開啟,表盤上的計時器滴答作響,托皮的士兵大多是失地農民,跟著他是為了一口飯吃。
我們要是真撤了,他們就得自己去搶糧——但如果我們假裝撤,他們就會覺得這是最後機會。他合上表蓋,金屬碰撞聲讓霍普金斯猛地抬頭,您看過我在中央邦寫的戰報,叛軍情報網爛得像篩子。
隻要我們把的訊息傳進去
夠了。霍普金斯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起來,你小子和一年前在軍校辯論時一個樣——總把彆人的弱點算得比自己的錢包還清楚。他抓起桌上的軍令,在他從外套內袋抽出張紙,展開時露出半形泛黃的單據,有點模糊,不過仔細看的話,能認出是馬德拉斯的私印。
薩卡爾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他踉蹌著扶住櫃台,檀香木的香氣突然變得刺鼻:您您怎麼會
我需要的不隻是糧食。喬治把單據摺好收回去,您在瓜廖爾有七個線人,三個在叛軍糧站當搬運工,兩個給托皮的副官送水——他俯身在櫃台上,聲音像毒蛇吐信,我要他們的名字,還有叛軍每天運糧的路線。
薩卡爾的喉結動了三動。
他突然抓起櫃台上的銅鈴搖了兩下,後門立刻進來個係著藍圍裙的男孩。去把倉庫的鑰匙拿來。他擦了擦汗,又對喬治笑,隻是那笑比哭還難看,小麥後半夜就能裝船,戰馬三天內到營地。
線人名單他從袖管裡摸出張油紙,明早讓您的秘書來取。
夜風吹過營地時,喬治正蹲在篝火旁檢查馬蹄鐵。
瑪伊的麵紗在身後飄成一道黑影,她的匕首尖挑起塊燒紅的炭,火星濺在沙地上:您確定要讓他們看見我們搬帳篷?
要讓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喬治用皮鞭指著東邊那堆明顯沒收拾乾淨的彈藥箱——裡麵裝的是稻草和舊馬掌,今晚撤走三分之一的人,留下的帳篷隻拆一半。他抬頭時,月光正落在瑪伊的麵紗上,映出她眼底的冷光,你帶刺客小組去叛軍營地,用烏爾都語告訴他們:英軍的糧車昨天翻了三座橋,軍官們都在罵娘
瑪伊突然低笑一聲,匕首在掌心轉了個花:您這招,和我在莫臥兒宮廷學的空營計倒像。她轉身要走,又停住,要是他們派斥候來查?
讓約翰在林子裡佈置些假篝火。喬治踢了踢腳邊的馬糞——那是從附近農家收來的,還帶著青草味,叛軍斥候要是摸到二十步內,會聞到馬群的味道,看到沒熄滅的灶火。他站起來,拍了拍沾在褲腿上的草屑,記住,我們要讓他們覺得
覺得英軍怕了,要逃了。瑪伊接完話,身影已經融進夜色裡,隻留下麵紗的尾角掃過喬治的手背,像片被風捲起的枯葉。
後半夜,喬治站在營地高處的瞭望塔上。
月光把峽穀的輪廓勾勒得清清楚楚,東側山梁的陰影裡,霍普金斯調的炮兵連正把火炮推上隱蔽位置。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指標指向兩點一刻——按照薩卡爾的線報,叛軍的前鋒隊會在黎明前兩小時出發。
報告!哨兵的聲音從塔下傳來,西南方向發現火光,大約三百人!
喬治把懷表貼在耳邊,聽見裡麵的齒輪在跳動,像在數著倒計時。
他望著賈拉拉巴德峽穀的北口,那裡的山風正捲起細沙,在地麵畫出蜿蜒的痕跡,像極了行軍路線圖。
通知各小隊,他的聲音在夜空中散開,按計劃,天亮前完成偽裝。
東邊的天際線已經泛起魚肚白,峽穀裡的晨霧正緩緩升起。
喬治摘下手套,指尖觸到瞭望塔的木欄——上麵還留著昨夜露水的涼意。
他望著霧中若隱若現的峽穀入口,突然想起霍普金斯臨走時說的話:你這局棋,賭的是叛軍的貪心。
而他的貪心,才剛剛開始。
晨霧未散時,喬治的馬靴已碾過賈拉拉巴德峽穀的碎石。
三百騎兵呈單列出現在穀口,他特意讓軍旗半垂——像極了倉皇撤退的殘兵。
東側山梁的陰影裡,約翰·拉姆齊正攥著導火索,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山腳下,瑪伊的麵紗混在晨霧中,匕首尖正抵住最後一名叛軍斥候的咽喉。
喬治突然勒住韁繩,黑馬前蹄揚起,在沙地上劃出深痕。
他摘下軍帽扇了扇,露出額角細密的汗珠——這是給山梁上的訊號。
三百騎兵立刻亂糟糟地散開,有人假裝係馬鐙,有人彎腰撿石子,連隨軍的鼓手都把銅鈸敲得走調。
峽穀北口的山風突然轉了方向,卷著隱約的馬蹄聲撞進喬治耳中。
他的手指輕輕叩了叩腰間的左輪——這是詹尼親手擦拭過的,槍柄還留著她慣用的檸檬香。來了。他低喝一聲,聲音混在騎兵們的抱怨裡,裝得像些!
最先衝進峽穀的是托皮的近衛騎兵,猩紅頭巾在霧中像團跳動的火。
喬治看著他們的馬隊碾過自己方纔站的位置,聽見叛軍頭目用烏爾都語嘶吼:英軍連軍旗都丟了!
追!他的拇指悄悄勾住馬韁,掌心的汗把皮質手套浸得發滑——原主記憶裡,哈羅公學的擊劍教練說過:最狠的刺擊,總在對手收勢的瞬間。
山梁上傳來約翰的呐喊。
兩聲悶響幾乎同時炸碎晨霧,東側山口的巨石轟然墜落,西側也騰起遮天蔽日的塵煙。
叛軍的前鋒隊被截成三段,最前麵的十匹馬撞在石牆上,馬嘶聲和人叫聲混作一團。
喬治猛地甩動馬鞭,軍帽地扣回頭頂:上的銀橡葉在陽光下閃著碎鑽般的光。中尉軍銜的任命狀。他把羊皮紙拍在喬治胸口,手指卻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加爾各答的桑赫斯特校友會要你去做演講,他們說他笑了,眼角的皺紋裡嵌著未散的硝煙,說你讓那些隻會讀《孫子兵法》的老古董,終於信了新貴族也能打硬仗
晚風卷著硝煙掠過營地時,喬治站在新立的陣亡碑前。
詹尼把熱可可遞給他,杯壁的溫度透過手套滲進來。
遠處,士兵們圍著篝火烤叛軍的麵餅,有人用走調的口音唱著《統治吧,不列顛尼亞》,卻比任何軍號都嘹亮。
明天的授勳儀式詹尼的聲音裹在風裡,總督府的信使說,要給您配新的肩章。
喬治望著峽穀方向,那裡的山風正捲起細沙,在地麵畫出新的痕跡。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古波斯手稿,能感覺到紙張的紋路透過油皮袋,像某種古老的脈搏。
獵狐手。他輕聲重複這個稱呼,嘴角慢慢揚起,不過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