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82章 心靈革命的前奏
晨霧裡的血腥味比馬糞更先鑽進喬治的鼻腔。
他死死攥住韁繩,指節在羔皮手套下泛白——三具東印度公司士兵的屍體橫在溪流邊,馬鐙上的雙頭鷹徽章還沾著濕泥,頸間新月形的傷口正滲出暗紅的血珠,在晨露裡凝成細小的血珠,沿著馬腿滴進溪澗,把溪水染成渾濁的鐵鏽色。
瑪伊。喬治的聲音壓得很低,後槽牙咬得發疼。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像差分機齒輪卡殼時的悶響。
刺客的匕首已經縮回鞘中,但指節仍扣著刀柄,黑色麵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緊抿的唇線:主道往北兩英裡有片野竹林,能繞到河灣的淺灘。她的靴尖在泥地上劃出半道弧線,但我們得扔掉兩匹馱貨馬——負重太沉,馬蹄聲會驚飛林子裡的知更鳥。
詹尼突然咳嗽起來,裹著羅莎琳德的毛毯被她攥出褶皺。
靈媒的額頭燙得驚人,睫毛仍在快速顫動,彷彿有看不見的手指正拽著她往黑暗裡拖。扔我的。秘書抬頭時,發絲間沾著的石屑簌簌落下,裝標本的木箱最輕。她指腹蹭過羅莎琳德發燙的手腕,那裡有一圈淡青色的淤痕,像被無形的手掐過,但得把鉛盒留下。
喬治的手本能地按向口袋。
鉛盒隔著呢料貼著大腿,此刻正發出奇異的震顫,像某種沉睡的東西被驚醒了。
他想起坍塌前石板上縮回的銀紋,想起幻境裡那些用骨節敲擊石牆的影子,喉結滾動兩下:約翰,差分機零件。工程師正用扳手敲打焦黑的外殼,聞言猛地抬頭,鏡片上蒙著層薄灰:能拆的都拆了,核心處理器在詹尼護著的木箱裡。他指節叩了叩自己的胸膛,資料最後那組康羅伊,我抄在袖口了。
達達拜突然湊近,燃燒過的筆記本還散著焦糊味,灰白鬍須上沾著火星:那些刻在穹頂的符文,和我在孟買舊書攤見過的波斯星圖很像。老人的眼睛亮得反常,如果能對上莫臥兒王朝的占星手劄——
瑪伊的匕首尖挑起一縷晨霧,三分鐘後,巡邏隊的後援會從東邊過來。她翻身下馬,利落地割斷兩匹馱貨馬的韁繩,跟著我,踩我的腳印。黑色披風在她轉身時揚起,像隻俯衝的烏鴉。
馬隊拐進野竹林時,喬治聽見了馬蹄聲。
不是從東邊,而是正南方——和瑪伊推測的方向完全相反。
他猛地扯住韁繩,汗水順著後頸滑進襯衫領子裡。
詹尼的手在他腰後輕推:她知道。秘書的聲音像浸了薄荷的絲綢,瑪伊的匕首從不說謊。
他們在河灣淺灘涉過時,喬治數到了十七聲馬蹄。
巡邏隊的紅色製服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帶隊軍官的佩劍撞在馬鐙上,發出清脆的響。
他望著水麵倒映的影子,突然看清軍官肩章上的金線——那是東印度公司特彆調查科的標誌,專門負責處理不合時宜的考古發現。
有人泄密。喬治在心裡默唸,喉嚨發緊。
他望著走在最前的瑪伊,影子被晨光照得很長,又轉向抱著筆記本的達達拜,老人正用印度語哼著不知哪首民謠,再看向給羅莎琳德喂水的詹尼,秘書的手指在靈媒腕間輕輕按壓,像在數某種隻有她能聽見的脈搏。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約翰身上,工程師正用袖口蹭鏡片,露出內側密密麻麻的數字——那組康羅伊被圈了三次,墨跡還沒乾。
基地的鐵門在身後合攏時,喬治聞到了鬆節油的氣味。
實驗室的燈被調得很暗,約翰已經把差分機零件攤了一桌,黃銅齒輪在暖光下泛著蜂蜜色。
他摘下手套,鉛盒的震顫突然消失了,像被某種力量按了暫停鍵。給我顯微鏡。他對約翰說,聲音比預想中更啞,還有那瓶硝酸甘油。
石板碎片躺在玻璃載物台上,暗金色的金屬表麵泛著冷光。
約翰的鑷子尖剛碰到邊緣,碎片突然泛起漣漪般的波紋,在顯微鏡下裂成無數細如發絲的金線。這是傳說中的記憶金屬?工程師的聲音發顫,但惠特沃斯工坊的樣品最多隻能恢複三次形狀。他推了推眼鏡,看這個晶格結構,和我們在愛丁堡大學見過的古凱爾特人青銅器很像,但更有序。
喬治沒說話。
他想起幻境裡那些用骨節敲擊石牆的影子,想起銀紋在石板上流動的軌跡,想起羅莎琳德昏迷前說的他們在唱歌,用星星的語言。
他摸出懷表,微型切割器的冷意透過掌心傳來——這是詹尼去年生日送的,刻著致永遠好奇的人。
匯入差分機。他說,用第三組引數,把能量模式設為正弦波。
約翰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黃銅按鍵發出清脆的哢嗒聲。
差分機的齒輪和插電線盤開始轉動,鉛酸電池的冷卻管噴出細小的白霧,在燈光下凝成朦朧的光帶。
喬治盯著輸出端電動印表機上跳動的數字,當康羅伊再次閃現時,他突然抓住約翰的手腕:
印表機上的數字開始重組,原本雜亂的墨點逐漸聚成漩渦形狀,中心有個模糊的人影——是他在幻境裡見過的,披著鬥篷的影子。這是冥想模擬程式?約翰的喉結滾動,但需要人體測試
我來。
喬治躺在實驗台上時,詹尼正用絲綢束帶固定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碰到他脈搏時頓了頓:你的心跳太快了。秘書的聲音很輕,像在哄受驚的馬,需要我留下嗎?
幫我調頻率。喬治扯出個笑,和幻境裡感知到的一致。他望著詹尼轉身調整旋鈕,發梢掃過他的手背,帶著橙花水的香氣。
然後他聽見差分機的嗡鳴,看見天花板在眼前模糊,意識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一拽——
他又回到了那個灰色的空間。
影子護衛們的輪廓比上次更清晰,骨節敲擊石牆的聲音變成了有節奏的鼓點。
最中央的石台上躺著個垂死的帝王,皇冠上的寶石碎成星塵,他的手正指向喬治,嘴唇開合著重複同一句話。
選擇你所信仰的時代。
喬治驚醒時,實驗室的燈已經換成了夜燈。
詹尼趴在他手邊,手指還攥著頻率調節器的旋鈕。
約翰靠在儀器架上打盹,差分機的印表機最後出來一張紙,顯示著測試成功的字樣。
他想坐起來,卻發現太陽穴像被鑽子鑿著,喉嚨乾得冒煙,連吞口水都疼。
喬治?詹尼抬起頭,眼睛裡有血絲,你睡了七個小時。她摸了摸他的額頭,燒退了,但你的瞳孔還在散大。秘書的手指輕輕按住他後頸,那裡有片冰涼的汗,羅莎琳德醒了,她說你在夢裡喊。
喬治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望著窗外的月光,突然想起鉛盒還在口袋裡,此刻正安靜得反常,像某種沉睡的東西,正積蓄著下一次的震顫。
實驗室的百葉窗被詹尼拉得嚴絲合縫,陽光隻能漏進幾縷金線,在喬治汗濕的額角織成蛛網。
他已經燒了兩天兩夜,意識總在清醒與混沌間沉浮——有時看見幻境裡的石牆滲出銀液,有時聽見詹尼用溫軟的嗓音念誦《聖經》詩篇,更多時候是瑪伊匕首出鞘的清響,像根細針挑著他緊繃的神經。
第三頁。詹尼的聲音突然穿透迷霧。
喬治勉強睜開眼,看見秘書跪在壁爐前,火光照得她眼尾的細紋發亮。
她正將一遝紙頁撕成碎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碎紙片落在炭火上,騰起細小的焦黑蝴蝶。原始實驗記錄。她轉頭時,發梢掃過他手背,羅莎琳德說那些符文有記憶傳染性,不能留活口。
喬治想抬手碰她,卻發現手臂重若鉛塊。
他望著詹尼將最後半張紙按進火裡,火星濺在她袖口,燒出個硬幣大的洞——那是去年冬天他送她的素色羊毛裙,此刻正皺巴巴裹著她單薄的身子。她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沾著鬆節油的氣味,等你能喝下半碗粥,再談那些事。
第三天破曉時,喬治終於能靠在枕頭上喝完詹尼熬的燕麥粥。
他望著秘書眼下的青影,突然抓住她沾著藥漬的手:召大家來。詹尼剛要勸,卻觸到他掌心的溫度——這次不是滾燙的灼燒,而是帶著薄繭的真實熱度。
她抿了抿唇,轉身時裙角掃過滿地碎瓷片,那是他昨夜燒得迷糊時打翻的藥碗。
會議室的橡木桌還沾著咖啡漬,約翰的扳手在桌角投下細長的影子。
達達拜的印度茶正冒著熱氣,瑪伊的匕首擱在餐刀旁,刀身映出喬治蒼白的臉。心靈計劃。喬治開口時聲音沙啞,像砂紙擦過金屬,我們需要建立一個係統,讓差分機模擬人類意識的波動。他指節叩了叩桌麵,那裡壓著幻境裡影子帝王的素描,羅莎琳德說他們用星星的語言唱歌,約翰的差分機解析出正弦波模式——這不是巧合。
約翰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瞳孔縮成針尖:但人腦的神經突觸每秒傳遞百萬次訊號,差分機需要至少提高一萬倍的處理能力。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康羅伊字跡,而且上次實驗後你的瞳孔散大了十七小時,這是神經過載的征兆。
所以需要長期研究。喬治的目光掃過瑪伊,她正用匕首挑著指甲縫裡的泥,瑪伊會負責情報網,確保我們的動向不被聖殿騎士團或東印度公司截獲。
達達拜,你繼續破譯莫臥兒占星手劄,那些星星的語言可能和印度教的有關聯。他轉向羅莎琳德,靈媒的指尖正輕輕顫抖,你需要更頻繁地進入冥想,弄清楚那些影子護衛到底在守護什麼。
窗外突然傳來鴿哨。
瑪伊的匕首地入鞘,她起身拉開窗簾,一隻灰斑信鴿正撲棱著落在窗台上,腿上綁著染血的羊皮紙。刺客兄弟會的暗號。她解下紙卷時,指腹擦過鴿爪的老繭,他們在孟買的線人被割了舌頭,臨死前用血畫了雙眼睛——盯著我們的。
喬治展開紙卷,褪色的墨水寫著古阿拉伯文:警惕戴懷表的灰眼睛。他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那是萊昂納多·格雷夫斯的標誌,東印度公司特彆調查科的新晉主管,上個月剛在加爾各答絞死了三個研究古梵文的學者。他追蹤到了。喬治把紙卷遞給詹尼,後者立刻將它折成極小的方塊,塞進胸衣內側的暗袋,從遺跡襲擊開始,就有人在漏訊息。
瑪伊的靴跟敲了敲地板:我可以清理內部。她的麵紗無風自動,但需要許可權——你書房的密道鑰匙,伯克郡莊園的守衛調令。喬治望著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她的匕首抵在他喉間,說要麼給我自由,要麼收屍成交。他伸出手,瑪伊的指尖在他掌心按了按,像在確認某種契約。
散會時,暮色已經漫進窗欞。
詹尼整理著會議記錄,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心靈委員會這個名字太直白了。她抬頭時,發間的珍珠發夾閃了閃,不如叫守夜人喬治笑了,伸手替她彆好滑落的發絲:聽你的。
這時,門被輕輕叩響。
約翰抱著個漆盒站在門口,盒蓋上印著英軍駐印參謀部的鷹徽。下午送過來的。工程師的喉結動了動,沒貼郵票,說是緊急軍令喬治接過盒子,指尖觸到盒底的凹痕——那是某種暗號的位置。
他望著詹尼擔憂的眼神,又看向瑪伊按在刀柄上的手,突然想起幻境裡影子帝王最後的話:選擇你所信仰的時代。
夜風掀起窗簾,吹得桌上的紙頁嘩啦作響。
喬治將漆盒放進保險櫃時,聽見遠處傳來教堂的晚鐘,悠揚的鐘聲裡,似乎混著某種機械齒輪的嗡鳴,正從東方的地平線,緩緩向這裡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