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 第97章 鐵鏽裡的蠱影
密室的氣窗透進第一縷晨光時,喬治的指節在差分機齒輪上叩出輕響。
徹夜未眠的疲憊像塊鉛壓在眉骨,他卻盯著那道泛著暗紅的豎瞳凹槽,喉結動了動——自午夜三點起,機器每過一刻鐘便發出低頻嗡鳴,那聲音像極了上週在九龍地庫聽見的青銅棺震顫。
康羅伊先生。
達達拜的叩門聲讓他猛地直起腰。
印度學者抱著黃銅顯微鏡站在門口,鏡片上還凝著晨起的霧氣:您要的血樣分析結果。
喬治接過玻璃載片時,指尖觸到達達拜掌心的薄繭——這位文化顧問總在深夜研讀梵文典籍,這繭子是抄經時磨出來的。
載片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紫,他湊近顯微鏡,瞳孔驟然收縮:硫鐵礦結晶還有腐殖酸?
與地庫青銅棺滲出的黑水成分吻合度百分之八十七。達達拜推了推眼鏡,攤開另一份報告,更關鍵的是這個。他指著紙上幾灘乾涸的血痕,那些原本該是圓點狀的血跡,此刻竟蜷成蝌蚪狀,尾端還勾著細刺,我比對過南洋降頭師的咒文殘卷,這是引靈符的簡化版,用來連通陰陽兩界。
喬治的拇指摩挲著南明銅錢的裂痕。
銅錢背麵血月將至四個字在晨光裡泛著暗紫,像被人用新鮮血漬重新描過。
他忽然想起艾瑪昨晚說的地眼裡的東西不是龍,喉間泛起鐵鏽味——原來那些腐蝕不是金屬氧化,是某種意識在通過器物。
碼頭出事了。
黃阿才的聲音從樓下飄上來。
這個通譯官的公鴨嗓裡帶著少見的急促,喬治下樓時正撞見他扶著門框喘氣,靛青馬褂的前襟沾著可疑的暗斑,三、三個工人送醫院了,麵板青得像泡了海鹽水嘴裡還吐紅絲,活的!
喬治抓過搭在椅背上的黑呢大衣,經過衣帽鏡時瞥見自己眼下的青影——像極了地庫裡那具乾屍的眼窩。
港島醫院的走廊飄著濃烈的來蘇水味。
喬治掀開門簾時,正看見個護士端著銅盆踉蹌後退,盆裡浮著團蠕動的紅絲,在清水裡扭成亂麻。
病床上的工人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摳進被單,渾濁的眼球突然轉向喬治:金象號金象號的艙底有罐子
噓,彆急。喬治按住他手腕,麵板下的血管正以詭異的頻率跳動,你卸的是暹羅船?
工人突然劇烈咳嗽,紅絲從指縫間湧出,在床單上爬成細小的蛇形。
他的瞳孔逐漸擴散,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銅鈴銅鈴響過
人沒了。主治醫生摘下聽診器,白大褂前襟沾著幾點血珠,我從醫二十年,沒見過這種症狀。
碼頭上都在傳,說是海鬼索魂。
喬治的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響。
他站在碼頭邊,鹹濕的海風卷著魚腥味灌進領口。金象號的桅杆在晨霧裡若隱若現,船舷上還沾著未擦淨的褐色汙漬——像是血和海水的混合物。
康監督!白頭佬的大嗓門從跳板傳來。
潮州幫大佬的粗布短打沾著木屑,手裡拎著把鐵撬,艙底夾層找到了!
鐵撬鑿開木板的瞬間,腐臭的風裹著腥氣撲出來。
喬治戴上鹿皮手套,從夾層裡捧出個密封陶罐。
罐身的蛇形紋刻得極深,邊緣還沾著暗褐色殘渣。
達達拜湊過來嗅了嗅,臉色驟變:人胎灰,混著鱷心粉——南洋養鬼仔的祭料!
船員呢?喬治的聲音像淬了冰。
跑光了!白頭佬吐了口唾沫,就剩個搬運工縮在底艙,現在瘋得厲害。
瘋漢被綁在貨棧的木柱上,眼神渙散地盯著頭頂的蛛網。
喬治蹲下來與他平視時,對方突然發出尖笑:銅鈴一響,百鬼上岸!
他們往海裡扔了十二具屍體,每具都纏著符紙
喬治的手指猛地收緊。
他摸出懷表,黃金錶殼貼著陶罐殘渣的瞬間,表盤的濕婆之眼符文突然泛起紫光。
指標逆著轉成模糊的殘影,表蓋內側浮現出畫麵:漆黑的貨船停在鯉魚門暗礁區,六個披蓑戴笠的人正合力將具白綾裹著的屍體推進海裡,符紙在浪尖上打了個旋,便被暗流卷得不見蹤影。
借屍引潮。達達拜的聲音低得像歎息,用死人怨氣衝開海底陰脈,給地眼裡的東西鬆綁
喬治合上懷表,表殼燙得幾乎握不住。
他望著海平線上漸起的霧靄,忽然想起艾瑪說的斬龍刀,想起地庫裡那口刻滿饕餮紋的青銅棺。
血月還有七天,而對方已經開始編織羅網。
白頭佬,他轉身時,眼神像淬過冷鐵的刀鋒,派你手下最穩當的兄弟守著金象號,連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又轉向達達拜,你去文武廟找林九,就說康羅伊請他看樣東西——能讓地眼流淚的東西。
黃阿才縮在貨棧角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望著喬治離去的背影,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剛才彎腰撿陶罐殘渣時,有粒灰粉掉進了他的靴筒。
此刻那灰粉正順著腳踝往上爬,在麵板下鑽出細小的紅點,像極了降頭師說的引魂蟻。
海風吹來,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
晨霧未散時,喬治站在碼頭倉庫的陰影裡,指節抵著下頜。
白頭佬的粗布短打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正用鐵撬敲著木箱邊緣,發出悶響:康監督,您說要放的風聲,我讓阿虎去深水埗茶樓說了——就說咱們從暹羅貨船裡摳出批能跟陰人說話的寶貝。
喬治望著白頭佬掌心新結的血泡,那是昨夜撬艙底時蹭的。
他垂眸盯著靴尖沾的船漆,喉間溢位低笑:要夠真,得讓他們信。
白頭佬愣了愣,突然拍著大腿笑出聲:您是要讓那些躲陰溝裡的老鼠聞著腥爬出來!
成,我這就讓人往木匣裡塞兩截檀木,再撒把硃砂——保管香得他們半夜睡不著。他轉身時,粗麻褲管掃過地上的陶罐殘渣,碎末在青石板上滾出細小的軌跡。
黃阿才正蹲在倉庫門口擦銅鎖,靛青馬褂的後襟被汗浸透,洇出深色的月牙。
喬治餘光瞥見他擦鎖的動作突然頓住——通譯官的拇指在鎖芯上按了三秒,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這是康羅伊教他的緊急聯絡暗號,此刻卻像根刺紮進眼底。
阿才。喬治開口時,黃阿才猛地站起來,銅鎖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監督署最近要查黑市喬治頓了頓,目光掃過黃阿才耳後新冒的紅點——那是昨夜陶罐灰粉留下的痕跡,你幫著留意,有風聲就告訴我。
黃阿才的喉結上下滾動,指尖掐進掌心的紅點:小的定當儘心。他抬頭時笑得諂媚,眼角卻繃得死緊。
喬治望著他踉蹌離去的背影,摸出懷表。
表蓋內側的濕婆之眼符文泛著幽藍,那是李雪瑩的追蹤符。盯緊他。他對暗處的身影說,穿月白衫子的李雪瑩從梁柱後轉出,發間銀簪閃了閃,像柄淬毒的針。
正午的陽光穿透醫院窗欞,在林九的道袍上割出金斑。
他握著桃木劍的手穩如磐石,劍尖離患者額頭三寸時,劍身突然凝出黑霜。纏絲蠱。道士的聲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冰錐,用活人生氣養蠱母,七日之後他沒說完,劍尖輕點患者眉心。
病床上的工人突然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口中湧出的紅絲劇烈抽搐,在半空扭成麻花狀。
林九另一隻手掐訣,五枚銅錢釘在床沿四角與頭頂——那是康羅伊從地庫裡撿的南明錢,裂痕裡滲出的暗紫此刻變得清亮。
林九甩動道袍,黃符地燃成灰燼。
紅絲突然倒卷,地縮回患者口中,青斑從指尖開始消退,露出底下正常的膚色。
喬治湊近檢視,發現患者脖頸處浮現出淡青色的龍鱗紋路——極淡,卻真實存在。
養龍。林九收劍入鞘,指腹擦過銅錢裂痕,有人用百姓的怨氣喂地眼裡的東西。他抬頭時,瞳孔映著窗外的梧桐葉,你說的血月,怕不是月亮紅,是這港島的怨氣紅。
喬治摸出懷表,表盤上的指標正緩緩轉動——不是時間,是某種力量在牽引。
他想起昨夜李雪瑩的密報:黃阿才進了灣仔廢棄教堂的地下室,和戴青銅麵具的人說了半個時辰。
七日後,他低聲道,該收網了。
深水埗碼頭的雨棚下,檀香的甜膩混著海水鹹腥。
白頭佬拍了拍木匣,粗嗓門震得棚布簌簌落灰:這鬼麵檀木,可是從暹羅國王的祭壇裡扒出來的!
十餘個身影從陰影裡浮出。
為首的男人裹著靛藍長袍,袖口露出蛇鱗刺青,手裡的鱷骨杖敲在青石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喬治縮在貨堆後,看見他指節上的珊瑚戒指——和地庫裡乾屍手上的那枚,紋路分毫不差。
八百鷹洋。蛇鱗男開口時,聲音像蛇信子掃過玻璃。
白頭佬咧嘴笑:再加兩百,這木能通陰陽——
黃符破空而來,精準貼在木匣上。
林九從雨棚頂躍下,道袍翻卷如鶴。
木匣突然震顫,地裂開條縫,數十條血色細蟲嘶鳴著鑽出來,直撲蛇鱗男的麵門!
護主!蛇鱗男的隨從撲上來,卻被細蟲穿透咽喉。
現場大亂,白頭佬的手下抄起魚叉封死出口。
喬治盯著蛇鱗男,看他咬破牙齦,黑血混著毒囊碎末湧出——臨死前,他盯著喬治的方向嘶吼:大佛爺會碾碎你們!
喬治拾起鱷骨杖,杖頭的鏤空處卡著枚微型銅鈴。
他輕輕搖晃,鈴聲清越,和文武廟屋簷下的風鈴一模一樣。
原來你們纔是鐘。他撫過鈴身的暗紋,那是聖殿騎士團的標記,敲鐘的人,要引哪尊神?
雨不知何時落了。
李雪瑩從雨幕裡跑來,發梢滴水:教堂地下室的牆裡,嵌著半塊青銅碑
喬治望著蛇鱗男逐漸冰冷的屍體,他頸側的龍鱗紋路正在擴散。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銅鈴聲,混著雨絲鑽進衣領。
他摸出那枚南明錢,裂痕裡的暗紫突然變成腥紅——血月,要來了。
(持杖者的屍身被抬走時,後頸的龍鱗紋路裡滲出一滴黑血,滾進青石板縫隙。
那血珠在泥裡鑽了個洞,露出半截刻著咒文的青銅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