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高枝 第98章 查浦沉夜 他微微頷首,“窈窈所言極是…
查浦沉夜
他微微頷首,“窈窈所言極是……
江風裹挾著寒意,
吹拂著碼頭邊連綿的貨棧與倉庫。
黴味混雜著江水特有的腥氣,彌漫在狹小閉塞的空間裡。唯一的光源來自高處被封死的木板縫隙間漏下的幾縷慘淡月光,勾勒出兩道模糊的身影。
謝淨秋靠坐在牆角,
盯著月光的位置,
心中默默計算著時辰。
沈小山屏息凝神,
耳朵貼著牆壁,
仔細分辨著外麵的動靜。
“快了。”他低聲道:“他們換崗的時間到了。”
謝淨秋點頭,
用銀簪在月光停留的位置用力刻下一道痕跡。他們試圖摸清外頭守衛輪換的時辰,尋求生機。
哪怕已經儘力傳出去了訊息,
也不能坐以待斃。
聲響漸歇,沈小山重新坐好,
盯著地上幾道刻痕,
問道:“謝小姐,您說,他們能發現那發簪上的蹊蹺嗎?”
“會的。”她的聲音很輕,
卻異常肯定,
“至少,令窈姐姐一定會發現。”
沈小山點了點頭,
“是,
孟小姐心細如發,她定能認出。一旦他們發現線索,必有動作。若袁守備狗急跳牆,
我們也需做好準備。”
謝淨秋深吸一口氣,
握緊了磨尖的銀簪,這是她僅有的“武器”,“我會儘力不給你拖後腿。”
沈小山聞言擡起頭,望著她,
眸光堅定,“我會拚死護小姐周全。”
倏然,外頭傳來些許不同尋常的動靜。兩人精神一振,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機會,或許就要來了。
夜色下的查浦碼頭,並非全然寂靜。漕船黑影幢幢,桅杆如林,江風掠過纜繩,發出嗚嗚的聲響,掩蓋了許多細微的動靜。
裴序一身玄色夜行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身後,是十數名同樣裝扮、氣息精悍的侍衛。
“大人,確認了,丙字叁號倉,守衛四人,兩人在門前,兩人在側翼巡邏,半柱香前剛換過崗。”一名負責偵查的屬下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掠回,低聲稟報。
裴序頷首,手輕輕一揮。身後眾人立刻領會,無聲無息地分散開來,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向倉庫合圍而去。
守備府內,袁成德正誌得意滿。謝崇安那邊已派人傳話,言語間雖仍端著架子,但明顯鬆了口風,答應“考慮”。
這老狐貍終究是拗不過親情與利害,已然屈服。
他洗淨手,施施然去佛堂上了柱香,腦中開始盤算,如何利用謝家這張牌,不僅逼退裴序,更要反過來將謝家綁上自己的戰車。
如此,三皇子定然對他另眼相看。
“報——”一名心腹匆匆入內,神色略顯不安,“大人,碼頭那邊……似乎有些不對勁。”
袁成德眉頭一皺,“何事?”
“一個潛伏的弟兄說,好像看到些黑影往丙字倉那邊去了,但一閃就不見了,不確定是不是看花了眼。”
袁成德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謝崇安剛鬆口,碼頭就出現異常?是巧合,還是……那老狐貍在耍花樣?
“加派人手,立刻去碼頭!給本官仔細地搜!”他厲聲下令,自己也霍然起身,抓起佩刀。他必須親自去確認,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任何紕漏!
兩名靠近倉庫側翼巡邏的守衛,隻覺得頸後一陣疾風襲來,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迅捷無比的手刀精準劈中,悶哼一聲,軟倒在地,被黑影迅速拖走。
幾乎在同一時間,倉庫正門的兩名守衛也遭遇了同樣的命運。他們正倚著門框打盹,忽然嘴被捂住,冰冷的刀刃已貼上咽喉,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彆動,否則死!”瞬間,兩人便被卸了下巴,捆縛結實,塞住了嘴。
一道黑影取出特製的薄刃,插入門縫,輕輕撥動門閂。幾個呼吸間,“哢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門閂已被撥開。
裴序眼神微斂,低喝,“進。”
眾人衝進倉內,迎麵一道銀芒。裴序伸手攥住,正對上一雙晶亮的眼睛。
“大人!”沈小山訝異出聲,隨即收回銀簪,動作稍滯,仍堅持著抱拳行禮,“屬下無能。”
裴序目光在他臂膀隱隱滲出殷紅的傷口掠過,言簡意賅,“無事便好。”
“裴大人!”謝淨秋見到來人,一直緊繃的心絃驟然放鬆,幾乎站立不穩,“多謝大人相救。”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裴序無暇多言,示意手下護衛二人迅速撤離。
就在他們即將衝出倉庫的刹那,碼頭遠處驟然亮起大片火把,雜遝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擂鼓般由遠及近,伴隨著兵甲碰撞的鏗鏘之聲。
“大人!是袁守備!他帶了大批人馬過來了!”負責外圍警戒的屬下急聲回報。
裴序眼神瞬間冰寒。袁守備來得如此之快,出乎意料,看來對方也並非全無防備。
“阿武!”他當機立斷,叫了暗衛首領,“你帶兩人,護謝小姐與小山從西側水路走,其餘人,隨我阻敵。”
“大人……”沈小山看向他,“屬下尚有餘力一戰。”對方人多勢眾,留下斷後,危險重重。
裴序並未看他,目光已投向倉庫外那片越來越近的火光,淡淡道:“速離。”
“是。”沈小山咬牙應下。
阿武等人不敢耽擱,立刻護住兩人,借著貨堆的陰影,向碼頭西側疾奔。
裴序緩緩拔出腰間長劍。劍身映著倉外透入的火光,流轉著一泓秋水般的寒芒。他身後,餘下人手也紛紛亮出兵刃,不退反進,迎向那越來越近的火光與腳步聲。
袁守備一身甲冑,手持長刀,在一隊親兵簇擁下趕到。火光照出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他一眼就看到了持劍立於倉前的裴序,以及正在貨堆間若隱若現、向江邊奔去的謝淨秋等人。
“裴序!果然是你!”他目眥欲裂,拔刀指向裴序,“給我拿下!格殺勿論!”
他心中又驚又怒,沒想到裴序竟如此精準地找到了這裡,更沒想到謝崇安那老匹夫竟敢暗中擺他一道。
此刻,他已顧不得什麼謝家小姐、大理寺少卿,隻要將裴序等人儘數斬殺於此,再抓住謝淨秋滅口,便可死無對證!
“袁守備,你私設刑獄,綁架官眷,證據確鑿,還敢負隅頑抗?”裴序聲音清冷,在夜色中傳開,蘊著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放箭!”袁守備獰笑著下令。
數支箭矢破空而來,裴序與手下皆是高手,身形閃動間,或格擋,或閃避,箭矢大多落空,偶有近身的也被刀鋒劈開。
“衝過去!圍住他們!”見箭矢效果不大,袁守備立刻命令親兵上前圍攻。
碼頭上頓時陷入一片混戰。刀劍碰撞聲、呼喝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裴序這方雖人少,但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結陣而戰,一時間竟與數倍於己的敵人殺得難解難分。他手中長劍如遊龍,劍光閃爍間,必有敵人倒下,他刻意將戰圈引向與謝淨秋撤離相反的方向。
另一邊,阿武等人護著謝淨秋和沈小山已接近西側水路。就在此時,側翼突然殺聲再起,一隊約十人的伏兵從陰影中衝出,截斷了他們的去路。
“小姐先上船!”沈小山不顧肩傷,猛地衝上前,抽出阿武腰間軟劍,迎向撲來的敵人。軟劍在他手中如同擁有了生命,靈巧地纏住一名敵兵的鋼刀,順勢一拉,那敵兵收勢不住,向前撲倒,被沈小山一腳狠狠踹中心口,倒飛出去。
阿武和另外兩名護衛也迎上,與伏兵戰作一團。謝淨秋被護在中間,看著眼前激烈的廝殺,手心沁出冷汗,她緊緊咬著下唇,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江風獵獵,火光映襯著刀光劍影,情況危急!
千鈞一發之際,異變再生——
“嗚——嗚——嗚——”
低沉而威嚴的號角聲,突然從碼頭入口處響起,緊接著,火把如同長龍,瞬間將整個查浦碼頭照得亮如白晝,大批身著製式盔甲、手持長槍勁弩的官兵,如潮水般湧了進來,眨眼間將混戰的所有人包圍。
一麵巨大的“金陵府”旗幟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身著緋色官袍、麵容清臒肅穆的中年官員,在重重護衛下走上前來,正是金陵知府方懷青。
“住手!”方知府聲若洪鐘,“袁守備,裴大人,這深更半夜,動用兵刃,在此碼頭私鬥,成何體統?究竟所為何事?”
混戰戛然而止。
袁守備神情僵了一瞬,扭頭看向方知府,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欣喜萬分。
心念急轉間,他搶先一步指著裴序道:“方大人!您來得正好!裴少卿深夜帶人強闖碼頭貨倉,襲擊本官兵士,行跡可疑,本官懷疑他意圖不軌,正欲將其擒拿歸案!還請方大人主持公道!”
方懷青的女兒嫁入武興侯府,為侯府長媳,武興侯府又與崔氏有姻親之誼。這些年來,方知府雖未摻和到他們的事裡來,卻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今日之事,哪怕不會明著幫他,也斷然不會在此刻站出來與他為敵。思及此,袁守備心下稍定。
方知府目光掃過滿地狼藉和血跡,看著那些倒斃或受傷的軍士,最後落在袁守備那張看似義憤填膺的臉上,並未立刻回應他的指控,沉聲反問,“袁守備,你調動這許多兵馬,深夜聚於碼頭,所謂何事?裴大人又為何在此與你衝突?”
袁守備見他沒有立刻嗬斥裴序,心中微微一沉,仍按著方纔想好的說辭,慷慨激昂道:“回大人!下官接到線報,說有賊人覬覦碼頭漕糧,故親自帶兵前來巡查佈防。不料正撞見裴序在此行凶,他見事情敗露,竟悍然反抗,殺傷我多名將士。其心可誅!其行可誅!”
方知府聽他說完,不置可否,轉而看向裴序,語調平穩,“裴少卿,你有何話說?
裴序收劍入鞘,神色平靜。他看向方知府,拱手道:“方大人,下官奉旨查案,已掌握確鑿證據,袁守備勾結崔氏,於金陵各地私設礦場,擄掠百姓,草菅人命,更私販軍械,中飽私囊。其罪行敗露後,竟膽大包天,綁架謝府千金,意圖脅迫他人,乾涉查案。人證物證俱在,請方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民女正是被袁守備擄來此地,裴少卿前來,是為救人。”謝淨秋跌跌撞撞趕來,成為裴序話中最有力的人證。
方知府臉色徹底沉了下來,“袁守備!你還有何辯解?”
袁守備渾身一顫,他沒想到裴序如此直接地亮出底牌,更讓他心寒的是方懷青!他竟沒有如他預期般順勢拿下裴序,反而厲聲質問他!
他冷汗涔涔,知道大勢已去,仍想做最後一搏,嘶聲道:“方大人!休要聽他們一麵之詞,這是誣陷!我乃朝廷四品命官,他們無憑無據……”
“憑據?”裴序的麵容如覆霜雪般冷峻,“袁守備,你與崔氏往來的密信,私礦的賬冊,以及你今夜調動兵馬圍攻本官的行為,哪一樣不是鐵證?還需要本官將秀崖山下那些累累白骨,也擡到方大人麵前嗎?”
“袁成德,你罪行累累,鐵證如山!還敢在此巧言令色,攀誣朝廷命官?”方知府冷聲道:“你私設礦場,殘害百姓,已是罪大惡極!綁架官眷,更是罪加一等!本府豈能容你?”
袁守備身形晃了晃,麵如死灰。他猛地擡起頭,彷彿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低吼道:“方懷青,你…你莫要忘了,我背後是誰!我所做一切,三……”
“拿下!”方知府根本不容他說出那個名字,聲色俱厲,猛地揮手,“袁守備罪大惡極,證據確鑿!給本府卸了他的甲冑,所有從逆者,一並鎖拿!嚴加看管!”
“遵命!”府兵齊聲應諾,聲震夜空,瞬間湧上。
袁守備身邊的親兵見大勢已去,紛紛棄械。他還欲掙紮,數杆長槍逼近,冰冷的槍尖直抵住他咽喉要害。他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裴序和方知府,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任由軍士粗暴地卸去他的甲冑,反剪雙臂,捆得如同待宰的牲畜。
直到袁守備被押走,碼頭上緊張的氣氛才稍稍緩和。
裴序再度向方知府鄭重行禮,“多謝方大人及時趕到,主持公道,否則今夜後果不堪設想。”
方知府歎了口氣,上前虛扶一下,低聲道:“少卿不必多禮。本府不過是秉持公心,維護法紀。”
謝崇安在家中護衛的陪同下趕到碼頭。老人家步履沉穩,麵容沉靜,不見絲毫失態。目光掃過全場,確認孫女安然無恙後,不動聲色吐了一口氣。他走到方知府和裴序麵前,拱手道:“方大人,裴大人,老朽多謝二位救回孫女。”
“祖父。”謝淨秋走到他身邊,眼眶微紅。
謝崇安輕輕拍了拍孫女的手背。
方知府飛快掃過眼前情形,對裴序正色道:“裴少卿,袁守備雖已拿下,但其黨羽未儘,幾處私礦也需立刻查封,以免賊人聞風銷毀證據。此案關係重大,牽扯甚廣,後續審理,還需裴大人多多費心,本府定當全力配合。”
裴序肅容道:“方大人放心,下官定當依法嚴辦,據實呈報聖上。”
方知府點了點頭,又對謝崇安道:“老太爺,令孫女受驚了,還是快些回府安置吧。碼頭這邊,交由本府處理即可。”
謝崇安再次道謝,帶著謝淨秋離去。臨走前,謝淨秋腳步微頓,朝沈小山投去感激的一瞥。
風波暫息,查浦碼頭寂靜。燈火通明,映照著地上尚未乾涸的血跡和散落的兵刃,無聲地訴說著方纔的激烈。官兵們開始收殮屍體,羈押俘虜,秩序井然。
兩人又低聲商議了幾句後續行動的細節,裴序率先告辭離開。
宅院的門被輕輕推開,帶進一身夜露與淡淡的血腥氣。
孟令窈原本臨窗而立,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聞聲轉過身,快步走近,追問道:“回來了?情況如何?”
裴序反手關上門,瞧見她這模樣,眉宇間的疲憊和冷厲不自覺消散了幾分,“嗯。人救出來了,袁守備也被方知府當場拿下。”
“如此甚好。”她如釋重負,將窗邊小幾上一直溫著的茶盞向他方向輕輕推了推。
裴序執起那杯溫度恰好的茶水,徐徐飲儘。暖意入喉,驅散了幾分深夜的寒涼。他放下茶盞,望著孟令窈的眼睛,道:“今日,方知府來得甚是及時。窈窈居功至偉。”
孟令窈揚了下眉,“少卿謬讚,我不過是與方家姐姐投緣,偶有書信往來,到了她父親掌管的地界,又多說了幾句罷了。”
“窈窈交遊之廣,每每令我驚歎。”他從前並不關注女眷之事,近來卻也見過她與武興侯府的女眷起紛爭,偏偏她狠狠落了崔夫人麵子,崔夫人的小女兒、大兒媳,竟好似都不那麼記恨於她。
“方姐姐深明大義、心思通透。”孟令窈托著下巴,歎道:“武興侯府,實在是高攀了。”
說來,她與方卿的交往,還是對方先起的頭。
孟令窈至今記得,那應是她拒了武興侯府的提親沒多久,某日方卿來了聚香樓,說自己不擅打扮,請她代為挑選一些胭脂水粉。
送上門的生意,加之對方態度極好,她就沒推辭,挑選了好幾樣東西,還說了些與之相配的衣衫首飾,聊得興起,甚至親自動手為方卿描了妝。
彼時的方卿,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彎了彎唇,對孟令窈道:“似孟小姐這般鮮亮之人,確實不該來武興侯府。”
孟令窈就知道,她們可以成為朋友。
“能得窈窈如此讚譽,可見其慧心。”
孟令窈回過神,理所當然道:“自然。倒是你,經此一事,想必後續更是千頭萬緒。”
裴序語氣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袁守備雖除,其背後牽連,亦需厘清。確實,方纔開始。”
孟令窈輕聲道:“至少,眼下這一步,走得還算穩妥。餘下的,循序漸進便是。”
裴序偏頭,目光與她相接,兩人之間有種無需言說的默契。
他微微頷首,“窈窈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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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昨天不是才上過班嗎?怎麼明天又要上啊啊啊啊
以及金陵副本終於要結束了,比我預期的多了好多字[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