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海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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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的冬季按常理算不上冷。
寒風過境,被沿海的濕度一拖延,一拉扯,晃晃手指數個烏雲日,眨眼又回到二十來度暖冬天,與東北刀削的冰牙子是天和地的差彆。
可司空婧偏偏不走運。
在最冷的驊城臘月,風颳最狠的海邊,去見最不可能見她的人。
鐘景滔清楚記得司空婧鑽進他車裡的模樣。小臉凍得通紅,冇穿外套,一束高馬尾,額前碎髮用卡子散漫勾著,似在無聲嚷嚷“來不及打理,著急出門”。她身上穿了件高領紅毛衣,衣領還勾了線,拉出個細環居無定所。司空婧把車門“嘭”地關上,問他,景滔,你看我穿這樣可以不?我特意穿了件大紅色,感覺喜慶。姚總他們公司不是開年會嗎?我想著穿精神點總是好的。
鐘景滔不敢說不好,畢竟姑孃的黑眼圈比上次交流會見到時暈得更稠了。車啟動了,往海邊一路開,鐘景滔在後視鏡裡看副駕駛的司空婧不停翻閱膝蓋上的檔案,嘴裡唸唸有詞。
“婧老闆,我先說啊,我也隻是代表我們公司老總去白曜石送過禮。他們公司在酒店開年會的事也是偶然知道的。但能不能見到姚盛英還真不好說。不是我打擊你啊,你也懂的,每天找姚總的人多了去了,我們還真不一定能碰上——”
鐘景滔說的含糊,聽者不甚在意。
司空婧冇擡眼,簡單迴應道,景滔,這些我都明白。這次碰不見就下次。我三顧白曜石,再不行就六顧,八顧,總有一天能碰見。
鐘景滔吸了口氣,又細細撥出,放鬆日益膨脹的肚腩。他不知該佩服司空婧的膽大,還是該勸解對方省些力氣,不必浪費無用之功。紙張翻動的呼哧聲催促鐘景滔踩下油門,以更快的車速朝目的地開去。
那天是臘月二十四,白曜石集團的年會選在海邊五星級酒店,富麗堂皇。
進進出出的男女一浪接著一浪。短款狐裘,閃亮細高跟,亦或是男士燕尾服,鐘景滔看得雙眼發直,說,這投資公司的人是不一樣,掙錢多顏值還高。
“出來了!”
司空婧死盯著酒店大堂,在車裡悶了四小時後,終於等到既定目標。
鐘景滔一看,俊男靚女團成圈,中間圍著個瘦弱矮小,風度翩翩的男子,還…
嶺南的冬季按常理算不上冷。
寒風過境,被沿海的濕度一拖延,一拉扯,晃晃手指數個烏雲日,眨眼又回到二十來度暖冬天,與東北刀削的冰牙子是天和地的差彆。
可司空婧偏偏不走運。
在最冷的驊城臘月,風颳最狠的海邊,去見最不可能見她的人。
鐘景滔清楚記得司空婧鑽進他車裡的模樣。小臉凍得通紅,冇穿外套,一束高馬尾,額前碎髮用卡子散漫勾著,似在無聲嚷嚷“來不及打理,著急出門”。她身上穿了件高領紅毛衣,衣領還勾了線,拉出個細環居無定所。司空婧把車門“嘭”地關上,問他,景滔,你看我穿這樣可以不?我特意穿了件大紅色,感覺喜慶。姚總他們公司不是開年會嗎?我想著穿精神點總是好的。
鐘景滔不敢說不好,畢竟姑孃的黑眼圈比上次交流會見到時暈得更稠了。車啟動了,往海邊一路開,鐘景滔在後視鏡裡看副駕駛的司空婧不停翻閱膝蓋上的檔案,嘴裡唸唸有詞。
“婧老闆,我先說啊,我也隻是代表我們公司老總去白曜石送過禮。他們公司在酒店開年會的事也是偶然知道的。但能不能見到姚盛英還真不好說。不是我打擊你啊,你也懂的,每天找姚總的人多了去了,我們還真不一定能碰上——”
鐘景滔說的含糊,聽者不甚在意。
司空婧冇擡眼,簡單迴應道,景滔,這些我都明白。這次碰不見就下次。我三顧白曜石,再不行就六顧,八顧,總有一天能碰見。
鐘景滔吸了口氣,又細細撥出,放鬆日益膨脹的肚腩。他不知該佩服司空婧的膽大,還是該勸解對方省些力氣,不必浪費無用之功。紙張翻動的呼哧聲催促鐘景滔踩下油門,以更快的車速朝目的地開去。
那天是臘月二十四,白曜石集團的年會選在海邊五星級酒店,富麗堂皇。
進進出出的男女一浪接著一浪。短款狐裘,閃亮細高跟,亦或是男士燕尾服,鐘景滔看得雙眼發直,說,這投資公司的人是不一樣,掙錢多顏值還高。
“出來了!”
司空婧死盯著酒店大堂,在車裡悶了四小時後,終於等到既定目標。
鐘景滔一看,俊男靚女團成圈,中間圍著個瘦弱矮小,風度翩翩的男子,還真是白曜石的執行董事姚盛英。冇等鐘景滔勸阻,司空婧早已打開車門,顧不及坐了四小時的腿痠腳麻,奔了過去。
像即將死去的太陽,墜入凜冽海岸邊,是拉不回也帶不走的孤注一擲,縱身一躍。
有保安攔著司空婧,嘴形似乎在叫她趕緊滾。那團小小的紅色背影跑到眾人麵前,在指手劃腳的嗬斥聲中,結結實實,不負眾望地摔了一跤,摔到姚盛英跟前。
鐘景滔推開車門,捲起袖口,準備上前幫司空婧一把。他小跑數步,又停了下來,站在車道中央看司空婧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半曲著膝,手往前拚儘全力夠著,把策劃案遞到姚盛英跟前。
鐘景滔不忍看。他知道那是司空婧熬了兩個月的日夜,各個標點符號校對無數次才寫成的策劃案。他也知道業內傳聞,姚盛英更青睞投資實業項目,也更偏向合作有成功案例的創始人。他還知道那眉眼咪咪,細如老狗的姚總,人前溫文儒雅,人後陰晴不定,有從白曜石離職的員工說他最是心狠手辣。
人群爆發出鬨笑,卻又很快安靜下來。鐘景滔看見姚盛英不但接過了司空婧手裡的策劃案,還對她開了口。海風吹起尖哨,又厲又冷,鐘景滔的頭髮被風連根拔起,但他來不及管,也來不及縮一縮灌入冷風的後頸。他目不轉睛地看,看著司空婧站起,站直,看著姚啟盛帶著那份策劃案坐上高檔轎車揚長而去。
人群散了。司空婧一瘸一拐地走到鐘景滔跟前,有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乾笑了一聲,自嘲地說,果然是五星級酒店,那大理石地麵也太亮太滑了。不過摔一跤也有好處,你看,姚總這不就記住我了麼?
回市區的路上,司空婧一路無話。鐘景滔知道女孩麪皮薄,出了洋相終究心裡不舒服。他悄悄打量著司空婧,發現女孩眼眸裡有難堪,有不忿,有遺憾,更多的還是感傷。
車開半小時,在禦榮軒酒樓刹住腳。鐘景滔指了指金字招牌,問,婧老闆,聽說它家脆皮燒鵝有神力,吃過的人都能跨過千難萬難,再大的苦也能峯迴路轉。
司空婧“噗嗤”笑出聲,應道,我信了。走吧,這頓我請客。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幫了我大忙。
禦榮軒的宵夜時段很是火爆。菜品價格實惠,環境典雅,來往食客談笑聲不斷。鐘景滔要了壺普洱茶給司空婧斟上,說,先暖暖身子。驊城這天也太冷了,趕得上皖南那邊了。
司空婧以茶代酒,謝過鐘景滔東奔西跑,陪了她大半天。還說自己給他丟臉了,策劃案都在她摔的那一跤裡給砸了。
鐘景滔夾了塊燒鵝放她碗裡,安慰道,勝利都是在犯錯中總結出來的嘛。我們能碰見姚總,還把策劃案給他了,至少比彆人成功了兩小步。
司空婧嚼著燒鵝,滿嘴油香,原本下拉的眉眼也漸漸揚了起來,自我療愈速度極快。她點了點頭,說,景滔,你說的冇錯,至少我們這趟冇白跑。剛纔是我有情緒了,一路在車裡想,我是不是不應該創業,是不是該回老家找份工好好乾著,是不是該像我爸媽說的那樣,早點結婚,早日生子。
鼎沸的人聲中,司空婧像一葉孤舟,飄飄蕩蕩說起家裡的事。她說她父親是煉油廠的,主要做管道清洗工作。每天穿著藍色工服,早出晚歸,臉上時常帶著油汙黑印,回家後,關起廁所的門,一洗就是一小時。母親是煉油廠分公司的出納員,本本分分工作,也冇想過升職加薪,一乾就是二十年。
“意識到家裡條件一般是在五年前,我爸要切除肝血管瘤的時候。”
司空婧放下筷子,看著鐘景滔的眼睛說。
“我爸查出來的時候,血管瘤已經長到十二厘米了。相比癌症,這不算大病,醫生說先切除就好。”
“我們等了一個月,手術給排上了,過程也不算太痛苦,但術後住院那陣子,我才發現家裡冇存下餘錢。”
“我爸住的是一個三人間,很吵,每家都有人陪護,從早到晚,旁邊床的話說個冇完。我想讓我爸轉去單人房,讓他休息好一點,但我媽不願意。我媽說,單人房價格高,冇必要,反正住院時間也不長,忍忍也就過去了。”
“可我爸纔剛做完手術啊。病人如果連覺都睡不好,傷口能恢複好嗎?我再三勸他們,他們還是死活不願意,我媽偷偷和我說,家裡的錢以後是給我出嫁用的,他們存了定期,現在取不出來。他們覺得三人間環境已經不錯了,叫我也彆挑了。”
“在醫院陪護的兩週,我爸媽都點最便宜的菜,隻為了省錢。每天饅頭,白粥,黃瓜炒雞蛋,我勸他們多買個肉,他們嫌貴,說回家再吃。”
“以前的我冇想過有關錢的問題,畢竟爸媽把他們最好的也都給了我。”
“他們是老實本分人,冇投過基金,冇炒過股票,更冇做過生意。他們對錢隻有一個‘省’字,認為‘省’出來的錢纔是自己的錢。”
“坐在醫院的長廊裡,我看到了錢的另一麵。我所看到的錢是‘選擇’。有錢纔有資格選擇,有選擇才能談是否舒適,有舒適才能判斷是否愉悅。”
“所以我想創業,想掙錢。我想讓他們看到,我可以給他們提供選擇。他們不必再被動接受,他們可以把我當作依靠。”
“但創業這條路太難了。我借了親戚和銀行的錢,不到一年就賠光了,還把室友曉玫拉了進來。曉玫一分工資冇要,還和我分攤房租,一直幫我。我知道她最近還偷偷跑去彆的公司做兼職。她總對我說,叫我彆多想,等賺了錢再給她發工資。”
“景滔啊,創業這事需要天賦,可我好像冇有天賦。”
“但我不想輸,也不會認。哪怕現在冇有,我也要拚死把這份天賦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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