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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海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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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曉玫醒來的時候,對上的是一扇油乎乎、粘著菸灰的發頂。

眼皮撕開一道縫,視線裡絲狀的粘稠物分不清是血,是淚還是藥。全身氣力近似無名狀,顧曉玫以為是她睡得太久,骨頭不願意醒,哪知掙紮至五指繃直,能使上力的竟然隻有眼皮。

最後的記憶停在哪裡?

好像是西山庫房。有批如意副牌的禮服新貨要送往美東口岸,小婧去歐洲出差了,原本被派去監工出貨的倉庫經理請了年假,說老婆和孩子從異地過來,想趁著元旦開年一家團圓。顧曉玫想著,反正元旦這種節日,除了公司和小婧家裡,她一向無處可去,便批了經理的申請,自己頂上監工的班。

記憶是飄零的海草,逆潮遊了回來。顧曉玫眼珠子拉扯著眼皮,指關節也跟著動了動。她覺得奇怪,四周的安靜與她睡著前聽到的聲響截然相反。明明庫房外是騰空而起的煙花爆破,明明微信裡有小婧說“元旦快樂”的語音,明明眼前堆疊的應該是密密麻麻,準備裝車的如意包裝袋。

顧曉玫想問,卻開不了口。喉頭被打了死結,溜不出一個字。她張了張嘴,撥出的是難聞惡臭。有一股憤怒從骨縫中噴湧而出,她的全身劇烈發燙撕疼起來。她扭動著軀乾,在捆綁中無聲尖叫。床邊的那扇發頂擡起臉,是哭到眼白通紅,她多日未見的司空婧。

醫生和護士湧了進來,司空婧被人從床邊拽走,阻攔著,跪在不遠處的地磚上。她聽見司空婧在喊,在哭,在苦求著醫生她聽不懂的話。

體內的火燒遍全身,終是把她燒醒了。

看著雪白無暇的天花板,顧曉玫明白了。

原來她不是睡著,她隻是死過了,又活了。

重度燒傷。明眼看就能得到的結論。

二零一六年一月,閤家團圓的日子,顧曉玫成了該死卻冇死成的人。

她躺在病床上,聽醫生對司空婧強調康複記要,看司空婧一遍又一遍抹著眼睛。她很想跳下地,大聲質問所有人,為什麼不讓她死得徹底!

全身纏著紗布,還有餘血不時滲出,顧曉玫看見司空婧和護工兩人,二十四小時輪班,床頭床尾,對她周身僅存的皮肉小心嗬護。

掰斷骨皮的疼痛不帶間隙地鑽進顧曉玫周身細縫…

顧曉玫醒來的時候,對上的是一扇油乎乎、粘著菸灰的發頂。

眼皮撕開一道縫,視線裡絲狀的粘稠物分不清是血,是淚還是藥。全身氣力近似無名狀,顧曉玫以為是她睡得太久,骨頭不願意醒,哪知掙紮至五指繃直,能使上力的竟然隻有眼皮。

最後的記憶停在哪裡?

好像是西山庫房。有批如意副牌的禮服新貨要送往美東口岸,小婧去歐洲出差了,原本被派去監工出貨的倉庫經理請了年假,說老婆和孩子從異地過來,想趁著元旦開年一家團圓。顧曉玫想著,反正元旦這種節日,除了公司和小婧家裡,她一向無處可去,便批了經理的申請,自己頂上監工的班。

記憶是飄零的海草,逆潮遊了回來。顧曉玫眼珠子拉扯著眼皮,指關節也跟著動了動。她覺得奇怪,四周的安靜與她睡著前聽到的聲響截然相反。明明庫房外是騰空而起的煙花爆破,明明微信裡有小婧說“元旦快樂”的語音,明明眼前堆疊的應該是密密麻麻,準備裝車的如意包裝袋。

顧曉玫想問,卻開不了口。喉頭被打了死結,溜不出一個字。她張了張嘴,撥出的是難聞惡臭。有一股憤怒從骨縫中噴湧而出,她的全身劇烈發燙撕疼起來。她扭動著軀乾,在捆綁中無聲尖叫。床邊的那扇發頂擡起臉,是哭到眼白通紅,她多日未見的司空婧。

醫生和護士湧了進來,司空婧被人從床邊拽走,阻攔著,跪在不遠處的地磚上。她聽見司空婧在喊,在哭,在苦求著醫生她聽不懂的話。

體內的火燒遍全身,終是把她燒醒了。

看著雪白無暇的天花板,顧曉玫明白了。

原來她不是睡著,她隻是死過了,又活了。

重度燒傷。明眼看就能得到的結論。

二零一六年一月,閤家團圓的日子,顧曉玫成了該死卻冇死成的人。

她躺在病床上,聽醫生對司空婧強調康複記要,看司空婧一遍又一遍抹著眼睛。她很想跳下地,大聲質問所有人,為什麼不讓她死得徹底!

全身纏著紗布,還有餘血不時滲出,顧曉玫看見司空婧和護工兩人,二十四小時輪班,床頭床尾,對她周身僅存的皮肉小心嗬護。

掰斷骨皮的疼痛不帶間隙地鑽進顧曉玫周身細縫,加上藥物的排異反應,她被折磨得已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她看著病房裡碩大的玻璃窗,能想到的隻有到底能不能用她僅剩的殘軀撞破窗子,一躍而去——

每當這樣的想法出現時,司空婧總會分秒準時地擋在她的視線跟前,擠出狀似往常的笑容,說,曉玫啊,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雞絲粥。你要是覺得餓了,張嘴喝兩口?

第一次見到司空婧是在大一,同專業同宿舍,東南角的上下鋪。

宿舍是六人間,兩兩為一派。顧曉玫無意與人交好,簡單說了名字和家鄉後,不再言語,自顧自爬入上鋪折衣疊被。

“我叫司空婧,大家叫我小婧就行。”

“我是從霞城來的,嶺南西北角三線小城,爸媽是普通工薪階層,我也冇有兄弟姐妹,也是第一次來驊城,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清朗的女聲連續不斷講述著自家事,在顧曉玫聽來,那是聒噪不堪的嘈雜音。她覺得司空婧是個睡在下鋪的蠢貨,冇心冇肺到無人境界,畢竟有誰會在入學第一天,麵對第一次見麵的室友,明明白白講述家裡事,掏心掏肺與人交朋友?

讀書的時光總是飛逝的。進入大學後,顧曉玫依舊習慣獨來獨往。

宿舍裡其餘四人來自省城或二線城市,入學時便選好了上課作業,吃飯聯誼的搭子。她們表麵上客客氣氣,禮貌相讓,但總在暗地裡嘲笑,說司空婧是鄉下來的土貨,毛衣針織衫一看就是手打的,大紅色,天真藍,是大城市的年輕女孩不會套在身上的豔俗色。

顧曉玫聽著那些話,冇搭腔。不關她的人和事,能繞道則繞道,能不理就不理。

司空婧和顧曉玫讀的是省內二本院校。校園算不上大,即使不同社團不同課,也難免在圖書館和活動室碰到彼此。

事情發生那天是在飯堂,顧曉玫在常呆的二樓用餐區吃午飯。

三菜一湯,拿了瓶豆奶,顧曉玫邊刷微博新聞,邊嚥下發冷的白飯。

司空婧這冇眼力見的,端著餐盤直直過來了。她也不覺得生疏,笑咧咧地問,曉玫,我做你的飯搭子吧?一起吃飯飯才香。

顧曉玫擡頭看了眼司空婧,又是那張冇心冇肺的笑臉,比在宿舍看到時更煩了。

各自低著頭動筷。不過多時,顧曉玫的白米飯見底。她放下筷子,從兜裡掏出餐巾紙,擦了擦嘴,準備起身就走。肩膀上落下一隻手,她擡眉一看,心底一沉,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顧海,過去九年,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弟弟。

”姐,吃挺好啊,今天的菜挺豐盛?”

肩膀上的力道逐漸加大,顧曉玫右肩一拐,顧海的手冇了支點,滑空了鍵。

“我吃好了,要去上課了。”

顧曉玫抓起餐盤起身,意思是叫身後的人讓道。

顧海的眉頭挑了起來,盯著顧曉玫的臉,不屑道,我叫你一句姐,你還真當自己是我姐啊?爸媽怎麼說來著?叫你好好照顧我。我飯卡裡冇錢了,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嗎?

四周侃天侃地,咽食吃飯的咀嚼聲暫停了,全場安靜下來,顧曉玫感到有無數雙眼睛在她身上爬。她最討厭的事又發生了,她再一次深刻希望世上冇有人認識自己。

“喂,曉玫,你的飯卡裡不是也冇錢了嗎?剛纔你陪我買飯的時候,打飯阿姨不是還叫你充值嗎?”

水下劈出一把劍,冰麵碎了,顧曉玫又聽見周圍的人聲了。

“你是哪位?”

顧海對突如其來的打斷很是惱怒,他聞聲望去,是一張不黃不白的瓜子臉咧著嘴歪頭笑。

顧曉玫看見司空婧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是你姐的室友,是你姐的同學,按輩分,你也應該叫我“姐”——

從飯堂走回宿舍的路上,司空婧哼著小曲,拍著小腹,說今天的菜阿姨冇顛勺,給多了,吃得過飽。

一旁的顧曉玫在校道上停下腳步。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張了張嘴又說不出口。她看著司空婧身上那件土氣的大紅短袖,終是不鹹不淡地跳出句,關你什麼事。

“你說剛纔嗎?”

司空婧也停下腳步,轉過臉來,說,“哦,我隻是覺得你弟長得太醜,看得心煩,想懟他而已,當然這也不關你的事。”

司空婧的理所應當令顧曉玫無言以對。紫荊花樹下,十九歲的少女們,秉著各自的堅持,在簌簌清風中四目相對,逐個破防,再也顧不及孃胎中訓誡的體麵,捧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十年了,已經過去十年了。

顧曉玫張開嘴,是她熟悉的雞絲粥味道。

米湯是順滑的,潤進乾澀枯竭的喉管裡,是醍醐灌頂的復甦劑。

纏著繃帶的手緩慢擡起,她用五指抓著拿著湯匙的司空婧,吐出醒來後龜裂成片的第一句話:

“我要報仇——

我!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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