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鴻聲裡憶舊盟 第2章
他緩緩轉頭,看向床榻上的人。
她的手腕纖細蒼白,上麵還殘留著被繩索勒出的淤青。
指尖微微蜷曲,指甲縫裡還帶著未洗淨的血跡。
心口的繃帶下,隱約可見翻卷的皮肉,傷口簡直深可見骨。
每一處,都在提醒他,她曾經受過怎樣的折磨。
而他都做了些什麼……
“滾。”蕭凜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全都滾出去。”
太醫和侍衛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房門關上的瞬間,蕭凜的膝蓋重重砸在地上。
他顫抖著握住江夜棠的手。
冰冷,僵硬,再也沒有曾經的溫度。
“從今往後,你的命是我的。“
少年時的誓言猶在耳邊,可如今,她丟下自己了。
蕭凜死死攥著她的手,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渾身是血地從懸崖采迴雪蓮,他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想起她被潑了滾水卻一聲不吭,他卻罰她二十鞭。
想起她跪在雨中,看著他一步一叩為江月皎祈福……
一滴溫熱砸在她的手背上。
蕭凜怔了怔,抬手摸向自己的臉——
他哭了。
為了一個他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暗衛。
“江夜棠……”他將額頭抵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聲音破碎,“你贏了。”
這世上,終於有了他蕭凜求而不得的東西。
蕭凜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從亮到暗,最後徹底黑透。
房間裡沒有點煤油燈燈,隻有月光冷冷地照進來,落在江夜棠蒼白的臉上。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可他知道,她永遠不會再醒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蕭凜低聲呢喃,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撫摸著她冰冷的手背。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
火終於被撲滅時,蕭凜的十指已經血肉模糊。
他瘋了一般撲向那片焦黑的廢墟,玄色衣袍被火星燙出無數破洞,卻渾然不覺。
“王爺!危險!”侍衛衝上來阻攔。
“滾開!“蕭凜雙目赤紅,一掌將人劈開。
他跪在滾燙的灰燼中,徒手扒開斷裂的房梁。
燒焦的木刺紮進掌心,混著先前的傷口,鮮血順著焦木滴落,在灰燼中染出一團團暗紅的痕跡。
一塊、兩塊……
十塊、二十塊……
他麻木的搬動著廢墟裡的木塊,指甲翻裂,指節露出森森白骨。
可直到天邊泛起了隱隱約約的亮光,除了幾塊焦黑的碎骨,什麼也沒找到。
“繼續找!”蕭凜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把整座王府翻過來也要找到她!”
大雨突然傾盆而下,混合著天雷滾滾。
冰冷的雨水澆在蕭凜身上,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淚。
他呆立在廢墟前,玄色錦袍濕透,緊貼著消瘦的身形,整個人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王爺……”老管家戰戰兢兢地撐傘上前,“江姑娘恐怕已經……”
“已經什麼?”蕭凜猛的轉頭,眼神裡閃爍著捉摸不透的寒光。
管家嚇得後退半步,硬著頭皮道:“火勢太大,人可能已經……化成一捧灰了……”
“放肆!誰讓你胡言亂語!”蕭凜一把掐住管家喉嚨,將人狠狠摜在地上,“拖下去!杖責五十大板!”
慘叫聲中,蕭凜踉蹌著跪回廢墟。
雨水衝刷著灰燼,露出一點瑩白的光。
他顫抖著撥開碎瓦……
是江夜棠常戴的那支白玉簪。
簪子完好無損,在焦土中瑩瑩生輝,彷彿是她留給這個世間的最後一抹色彩。
蕭凜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冰冷的玉簪貼在心口,那裡空了一個大洞,呼呼漏著風。
“王爺……”江月皎提著裙擺跑來,繡花鞋沾滿泥水,“您怎麼在這兒淋雨?快隨皎皎回去……”
蕭凜緩緩抬頭。
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流下,那張總是不可一世的臉上,此刻隻剩麵如死灰般的麻木。
“讓開。”
江月皎僵在原地。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蕭凜,眼底一片赤紅,麵色灰敗,彷彿被抽走了魂魄。
她強撐著笑容去扶他:“王爺彆這樣,姐姐若在天有靈,也不願見您……”
“彆碰我!”蕭凜大聲怒吼,失去理智的他一把掐住江月皎的脖子,“誰準你提她?誰準你穿她的衣裳!”
他盯著江月皎身上那件玄青色紗裙,那是江夜棠最喜歡的顏色。
江月皎驚恐的瞪大眼,臉色漲紅,無力的撲騰著手臂,艱難的喘息著。
侍衛們慌忙跪下:“王爺三思!江姑娘是無辜的啊!”
蕭凜的手一點點收緊,卻在江月皎翻白眼的瞬間突然鬆開。
他頹然退後兩步,看著跌坐在地拚命咳嗽的江月皎,視線又模糊了:“是我衝動了,帶江月皎回去休息吧,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待一會。”
江月皎臉色煞白,哭的梨花帶雨:“王爺,你為什麼突然變了,為什麼這麼對我……”
“九千歲說得對。”蕭凜打斷她,喃喃自語,“是我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我做錯了太多事。”
他轉身走向書房,留下滿院噤若寒蟬的仆從。
玉簪在掌心硌出深深的血痕,心也已經痛到麻木了。
蕭凜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拖入了無儘的深淵,四肢百骸隻剩下無儘的冷意。
整整七日,蕭凜閉門不出。
送進去的飯菜原封不動端出來,酒壇卻空了一地。
侍衛看不下去了,擔心蕭凜就這麼頹廢下去,危及生命。
他冒著殺頭的風險,硬闖進來時,看見的是滿室狼藉,和蜷縮在角落的蕭凜。
他懷裡緊抱著江夜棠的舊衣,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眼下兩片濃重的陰影。
哪裡還有半分攝政王的威風?
“王爺。”侍衛跪下,語氣裡帶著懇求“您不要再這麼下去了,江姑娘死的那麼冤,肯定也希望您能幫她找到凶手。”
蕭凜緩緩抬眼,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又湧起了淚光:“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遵命。”侍衛點到為止,也不敢再多說,匆匆退下了。
房門關上的一刻,蕭凜終於崩潰。
他死死攥著玉簪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淚水流了滿臉。
她確實死了。
死在他一次次的無視裡,死在二十鞭的責罰下。
而他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那把西域匕首,是專程為她買的。
“江夜棠……”蕭凜將玉簪貼在唇邊,淚水砸在地上,“你回來好不好……”
回答他的隻有窗外淒厲的風雨聲。
那個總是默默守候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了。
直到這個時候,蕭凜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他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心,他是害怕看清自己的心。
從他選擇江夜棠作為自己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刀時,就註定了和她沒有辦法在一起。
暗衛最終的下場都是為主人而死,沒有例外。
蕭凜也是這麼認為的,她隻是一個撿來的可憐姑娘,自己給了她最好的一切,讓她擁有了新生,往後為自己付出生命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想法開始漸漸發生了變化。
他會情不自禁的看向笑容明媚的江夜棠,自己也會不自覺的跟著一起笑。
看到她受了重傷後,渾身是血的倒在角落裡,心底也會控製不住的湧起驚慌和害怕。
他極力的克製著心底的顫動,隻能用疏遠她來穩固自己的理智。
直到江月皎的出現,看著她和江夜棠無比相似的臉,他終於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感情,全部宣泄給了這個替身。
隻有強迫自己愛上彆人,仕途纔不會被影響,江夜棠纔能有理由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
漸漸的他越來越偏離自己的本心,一次次違背本意去做傷害江夜棠的事。
他總是自信滿滿的認為,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會讓江夜棠離開他,哪怕自己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可他唯獨忘記了死亡。
想到這裡,蕭凜再也控製不住的失聲痛哭起來。
他狼狽的蜷縮在地上,顫抖著手捂住自己的臉,滾滾淚水順著指縫流出。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也停了。
一縷微弱的光芒正好照在了他的臉頰上,蕭凜睜開眼,終於做好了決定。
他要和江月皎把一切說清楚,自己會給她一大筆讓餘生衣食無憂的錢。
兩人從此好聚好散。
蕭凜起身沐浴了一番,收拾整齊後,大步朝著她的院子走去。
蕭凜站在江月皎的院門外,手中的白玉簪幾乎要被他捏碎。
他本是想來與她做個了斷,給她一筆錢財,從此好聚好散。
可還未推門,就聽見裡麵傳來尖銳的罵聲。
“一群沒用的東西!”江月皎的聲音再不複往日嬌柔,反而尖銳刻薄,“王爺現在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我要是失寵了,你們誰都彆想好過!我就是死了也要把你們拖下地獄!”
蕭凜眉頭一皺,腳步頓住,透過半掩的門縫向內望去。
隻見江月皎一襲華服,麵容猙獰,手中攥著一條細長的鞭子,狠狠抽向跪在地上的婢女。
那婢女不敢躲閃,硬生生捱了一鞭,肩膀瞬間滲出血痕,卻死死咬著唇不敢出聲。
“廢物!都是廢物!”江月皎怒罵著,又揚手扇了另一個婢女一耳光,“讓你們打聽王爺的行蹤都打聽不到,我要你們何用?!”
幾個婢女被打的遍體鱗傷,顫抖著身體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江月皎走向了角落裡最瘦弱的那個女孩,陰森森的威脅道:
“我記得你母親是不是患了肺癆,家裡還有三個弟弟妹妹要照顧?你說我要是剋扣你的銀子,讓你死在這院子裡,你的家人怎麼辦啊?”
聽到這些話,小丫鬟嚇得臉色慘白,哭著磕了一個又一個的響頭。
“小姐,我知道錯了,你打我罰我都可以,能不能留我一條活路……”
蕭凜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江月皎。
那個在他麵前總是柔柔弱弱、連螞蟻都不敢踩死的姑娘,此刻卻麵目猙獰的鞭打下人,眼神陰毒的令人心驚。
“皎皎,彆氣了。”一旁的閨中密友林小姐輕笑著勸道,“王爺現在不過是被那個死人勾了魂,過些日子自然就想通了。”
“想通?”江月姣冷笑一聲,眼中滿是怨毒,“他今日竟為了那個賤人取消婚約!一個暗衛,死了就死了,憑什麼讓王爺這般惦記?!”
“要我說,不如直接下藥。”林小姐壓低聲音,語氣陰險,“等懷上孩子,他還能不認?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一個死人算什麼?”
江月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狠毒,隨即又得意地笑起來:“也是,反正王爺蠢得很,我說什麼他都,那賤人被我陷害了那麼多次,連辯解都不敢,真是活該!”
“就是。”林小姐附和道,“真正對他好的,他反倒傷得最深,真是可笑。”
“至於那個可憐的暗衛,不是被火燒的連一把灰都沒了嗎,我都同情她了哈哈哈。”
門外的蕭凜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他死死攥著拳,指節泛白,胸口翻湧著滔天的怒火。
原來那些事……全是她從中作梗!
江夜棠被潑開水時,他信了江月皎的“良善”,她被誣陷時,他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她被逼與狼群搏鬥時,他冷眼旁觀……
而他竟還天真的以為,江月皎是無辜的。
“砰!”
蕭凜一腳踹開房門,門板重重砸在牆上,震得屋內眾人皆是一驚。
江月姣轉過身,看見是蕭凜,臉色瞬間慘白,手中的鞭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王、王爺……”她聲音發抖,臉上血色瞬間褪去,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您怎麼來了……”
蕭凜一步步走近,眼底的寒意幾乎要把人凍成冰塊。
“繼續說。”他聲音低沉,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剛剛不是說得挺高興?”
江月姣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眼淚瞬間湧出:“王爺,您聽我解釋,我隻是……隻是太生氣了,才會口不擇言……”
“生氣?”蕭凜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的婢女,又看向她,“你生氣,就拿鞭子隨意抽她們?”
“她們辦事不力,我隻是教訓一下……”江月姣慌亂的辯解,伸手想去拉蕭凜的衣袖,“王爺,您知道的,我平時連螞蟻都不敢踩……”
“啪!”
蕭凜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力道之大,直接將她扇倒在地。
江月姣捂著臉,嘴角滲出血絲,不可置信地抬頭:“王爺……您打我?”
“打你?”蕭凜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再無半分溫度,“本王現在恨不得殺了你。”
江月姣渾身發抖,終於意識到事情敗露,哭著爬過去抱住蕭凜的腿:“王爺!我錯了!我隻是太愛您了,才會做這些糊塗事!您原諒我好不好?”
“愛?”蕭凜一腳將她踹開,眼中滿是厭惡,“你也配提這個字?”
他轉身看向林小姐,對方早已嚇得癱軟在地,見他目光掃來,連忙磕頭求饒:“王爺饒命!我隻是隨口胡說的!”
“來人!”蕭凜冷聲下令,“把林小姐拖出去,杖責三十,扔出京城,永不得踏入半步!”
侍衛立刻上前,不顧林小姐的哭喊,直接拖了出去。
江月姣見狀,徹底慌了,跪著爬到蕭凜腳邊,淚如雨下:“王爺!求您看在我姐姐的份上,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以後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敢了!”
“你姐姐?”蕭凜冷笑,眼中滿是譏諷,“你怎麼敢提她的?”
他俯身,一把掐住江月姣的脖頸,嚴重閃爍著滔天的怒火,咬牙切齒的開口:“江夜棠到死都在護著你,可你呢?你巴不得她死!”
江月姣疼得眼淚直流,卻不敢掙紮,隻能哀求:“王爺……我真的知道錯了……”
蕭凜猛的猛地鬆開手,厭惡地甩了甩袖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對江夜棠做過的那些事,我會千倍百倍的還到你身上。”
江月姣癱軟在地,知道再無回轉的餘地,終於撕下偽裝,歇斯底裡地喊道:“蕭凜!你以為你有多深情?她活著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裝什麼後悔?!你活該!”
“你這輩子都不配有人真心愛你!”
蕭凜腳步一頓,胸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是啊……他活該。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身後傳來江月姣崩潰的哭喊聲,可他已不想再聽。
走出院子,蕭凜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玉簪,指尖輕輕摩挲著簪身,彷彿這樣就能觸碰到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江夜棠……”他低聲呢喃,聲音沙啞,“我錯了……”
可這一次,再無人回應。
蕭凜站在地牢入口,眼底翻湧著滔天的怒意。
侍衛押著江月皎,粗暴地將她推進最深處的那間牢房。
她跟蹌著摔在地上,華貴的衣裙沾滿塵土,發髻散亂,再不見往日嬌柔的模樣。
“王爺!王爺饒命啊!”江月皎爬過來,死死抓住鐵欄,哭得梨花帶雨,“我知道錯了!求您看在我姐姐的份上,饒了我吧!”
“姐姐?“蕭凜冷笑一聲,緩緩蹲下身,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也配提她?”
江月皎疼得眼淚直流,卻不敢掙紮,隻能哀聲求饒:“王爺……我真的知錯了……”
蕭凜鬆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聲音冷得像冰:“動手。”
侍衛立刻上前,一盆滾燙的熱水直接發向江月皎……
“啊——”
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地牢,江月皎渾身顫抖,麵板瞬間紅腫起泡,疼得在地上翻滾。
“疼嗎?”蕭凜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當初你讓人潑她開水時,有沒有想過她有多疼?”
江月姣疼得說不出話,隻能蜷縮著身子,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流。
蕭凜抬手示意,侍衛立刻上前,按住她的手腕,一根細長的銀針緩緩刺入她的指甲縫……
“王爺!我真的知道錯了,能不能放過我……”
江月姣瘋狂掙紮,可侍衛的力道極大,銀針一寸寸釘進去,鮮血順著指尖滴落。
她疼得幾乎暈厥,喉嚨裡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
“這滋味如何?”蕭凜冷眼看著她麵容,“九千歲折磨她時,用的就是這種針。”
江月姣疼得渾身抽搐,眼淚鼻涕臉,再不見往日的嬌美。
蕭凜卻並未停手。
他讓人取來毒蟻,將江月姣的雙手浸入蜜漿,再按進裝滿毒蟻的甕中……
“啊啊啊——”
江月姣的尖叫聲幾乎刺破耳膜,毒蟻瘋狂啃噬著她的皮肉,十指很快血肉模糊。
她疼得幾乎癲狂,拚命想抽回手,卻被死死按住。
“這才剛開始。”蕭凜的聲音冷得令人發顫,“她受過的,你一樣都彆想逃。”
整整三日,地牢裡的慘叫聲從未停歇。
鞭刑、烙鐵、針刑……
江月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麵板。
起初她還哭著求饒,到最後隻剩下歇斯底裡的咒罵。
“蕭凜!你以為你就能獨善其身嗎!”她嘶啞著嗓子,瘋狂大笑,“我做這些,不也是你允許的嗎?!是你一次次偏袒我!是你一次次傷害她!現在裝什麼深情?”
蕭凜渾身一僵,胸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是啊……他纔是傷她最深的人。
江月姣見他神色恍惚,笑得更加癲狂“你後悔了?可惜啊,她死了!被你親手逼死的!哈哈哈——”
蕭凜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眼底赤紅一片:“閉嘴!”
江月姣被掐得臉色發紫,卻還在笑,聲音斷斷續續:“你活該……孤獨終老……”
蕭凜一把甩開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暴怒漸漸被痛苦取代。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轉身大步離開地牢,不敢再聽她的笑聲。
“關著她。”他啞聲下令,“永遠彆讓她出來。”
侍衛低頭應是。
蕭凜跌跌撞撞地走出地牢,外麵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站在空蕩蕩的庭院裡,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王府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她的影子。
練武場上,她曾一遍遍練習他教的劍法;書房外,她總是安靜地守著,等他吩咐;就連那片梨樹林,也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可現在,她再也不在了。
蕭凜緩緩閉上眼,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一塊,疼得他幾乎窒息。
他忽然想,若是隨她而去,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了……
“王爺!王爺!”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名侍衛急匆匆跑來,跪地稟報:“江南傳來訊息,有人在臨安城見到了江姑娘!她……很可能沒死!”
蕭凜猛的睜大眼,一把抓住侍衛的肩膀,聲音顫抖:“你說什麼?!”
“屬下不敢妄言!”侍衛連忙道,“探親眼所見,那女子戴著白玉簪,容貌與江姑娘一模一樣!”
蕭凜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席捲全身。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備馬!”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立刻去江南!”
侍衛連忙應下,轉身去安排。
蕭凜站在原地,指尖微微發抖。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玉簪,忽然覺得,老天終究還是給了他一次機會。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放開她。
江夜棠睜開眼時,渾身的骨頭像是被碾碎了一般,每一寸皮肉都泛著尖銳的疼痛。
刺眼的光芒透過木窗灑在她臉上,她下意識地眯起眼,恍惚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陰曹地府,還是仍在人間。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假死藥、攝政王府、那場大火……
她記得自己買通了蕭凜身邊的一個丫鬟,將這些年攢下的所有銀錢都給了她,隻求在自己“斷氣”後,能放一把火製造混亂,再將自己的“屍體”悄悄運出王府,隨便丟到一處人跡罕至的樹林裡。
她本以為自己會死在荒郊野嶺,成為一具無人認領的枯骨。
可她還活著。
“吱呀——”
木門被輕輕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逆光而入。
江夜棠下意識繃緊身體,手指悄悄攥緊了身下的被褥,眼神警惕的望向門口。
“你醒了?”
來人聲音溫潤,帶著幾分驚訝。
他快步走到床邊,手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和一碗清粥。
江夜棠這纔看清他的模樣。
一襲素白長衫,眉眼如畫,氣質清雅,不似凡塵中人。
“彆怕。”見她神色戒備,男子將藥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微微一笑。
“我叫蘇雲舟,是這山穀中的大夫,三日前,我在山腳下的溪邊發現了你,當時你氣息全無,渾身是傷,但我探你脈象,發現你服用了假死藥,便將你帶了回來。”
江夜棠怔了怔,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她張了張嘴,卻隻咳出一聲嘶啞的氣音。
蘇雲舟見狀,連忙扶她半坐起來,又遞來一杯溫水:“慢慢喝,彆急。”
溫水潤過喉嚨,江夜棠終於能開口:“多謝……公子相救。”
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
蘇雲舟搖搖頭,將藥碗遞到她手中:“你身上的傷太多,又服了假死藥,氣血兩虧,需好好調養。”
江夜棠低頭看著碗中漆黑的藥汁,苦澀的氣味鑽入鼻腔,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仰頭一飲而儘。
蘇雲舟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不怕苦?”
“比起疼,苦算什麼。”江夜棠淡淡道,將空碗放回小幾上。
蘇雲舟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之前……是暗衛?還是殺手?”
江夜棠指尖一顫,抬眸看他。
“彆緊張。”蘇雲舟溫和地笑了笑,“你手上的繭是常年握刀劍留下的,身上的傷有新有舊,有些甚至是酷刑所致,再加上假死藥……我猜,你應該是想擺脫某個身份。”
江夜棠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攥緊了被角。
“你放心。”蘇雲舟看出她的戒備,聲音溫和卻堅定,“我救你,隻是因為你是傷者,不會追問你的過往,若你願意說,我便聽著,若不願,我也不會多問。”
江夜棠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多久了……多久沒有人這樣溫和地同她說話了?
在攝政王府的九年裡,她永遠是那個沉默的暗衛,是蕭凜手中最鋒利的刀。
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感受,更不會有人問她願不願意。
“我……確實曾是暗衛。”她低聲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但現在,我隻想活著。”
蘇雲舟看著她蒼白的麵容和那雙倔強的眼睛,忽然笑了:“那正好,我這山穀缺個幫手,你若願意,可以留下來,偶爾隨我下山給百姓看看病。”
江夜棠愣住了:“你……願意收留我?”
“為何不願意?”蘇雲舟笑道,“你既懂武,又耐的住疼,比尋常人更適合做我的藥童。”
江夜棠鼻尖一酸,連忙低下頭。
她從未想過,自己這樣的人,竟還能有容身之處。
“我……不會醫術。”她小聲道。
“我可以教你。”蘇雲舟將熱粥遞給她,“先吃點東西,養好身子再說。”
江夜棠接過碗,熱粥的香氣鑽入鼻腔,她忽然覺得胸口湧上一股暖意。
多久了……多久沒有人這樣照顧過她了?
她小口喝著粥,餘光瞥見蘇雲舟正仔細地檢查她手腕上的傷。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她,眼神專注而溫柔。
那一刻,江夜棠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歸宿。
一個不會再被當作刀劍,不會再被隨意丟棄的歸宿。
日子像山穀裡潺潺的溪流,平靜而舒緩地淌過。
在蘇雲舟日複一日的精心照料下,江夜棠身上的新舊傷痕終於淡去,身體好了起來。
她的話變得多了起來,偶爾甚至會對著藥圃裡搗亂的山雀輕聲斥責,或是看著蘇雲舟試藥失敗時被燻黑的臉頰,發出清脆的笑聲。
蘇雲舟每次下山問診歸來,包袱裡總少不了給她的新奇小玩意。
有時是一包甜膩的桂花糖,有時是幾冊最新的話本小說,還有時會是一支雕工粗糙卻彆有野趣的木簪。
大多數午後,江夜棠便懶洋洋地蜷在院中的竹椅裡。
身上灑滿了的光,指尖翻動著書頁,沉浸在那些才子佳人或是俠客傳奇的故事裡,直到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
這日傍晚,蘇雲舟回來得比平日都早,手裡還拿著兩個精緻的麵具。
一個是靈動的白狐,另一個是神秘的青鸞。
“今晚山下有花燈節,”他將白狐麵具遞到她麵前,眼中含著溫和的笑意,“整條河都會飄滿花燈,很熱鬨,想去看看嗎?”
江夜棠怔了怔。
花燈節?這個詞對她而言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她的記憶裡隻有血腥的廝殺、冰冷的命令和暗無天日的逃亡。
人潮洶湧的節日,於曾經的她而言,意味著無儘的危險和需要高度警惕的任務。
她下意識地想拒絕,喧囂和人群讓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可看著蘇雲舟鼓勵的眼神,再看看那栩栩如生的狐狸麵具,她心底某處被禁錮了太久的東西,忽然鬆動了一下。
她遲疑地接過麵具,冰涼的觸感刺激著指尖。
“好。”她聽見自己開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戴上狐狸麵具,隱去半張麵容,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和微抿的唇,那份不安奇異的被遮掩了下去。
山下的城鎮果然燈火如晝,恍若白晝。
長街兩側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兔子、鯉魚、蓮花……將夜空都映亮了幾分。
小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笑聲、猜燈謎的喝彩聲交織在一起。
彙成一片她從未真正融入過的、生動而嘈雜的煙火人間。
她新奇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雜耍藝人噴出的火焰,看著手巧的姑娘現場用糖畫出小動物,看著成群結隊的公子小姐說說笑笑地從身邊經過。
她以前的生命裡隻有刀光劍影,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這繁華盛景中……悠閒的看客。
蘇雲舟始終走在她身側半步的位置,既不遠離,也不會過分靠近讓她不適。
他給她買了一盞小巧的兔子燈讓她提著,又在她對一串晶瑩的糖葫蘆多看兩眼時,自然的付錢買下遞到她手中。
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她側過頭,看向身邊同樣戴著麵具的蘇雲舟。
他正專注地看著一個老人現場書寫燈謎,側臉線條在暖融的燈火下顯得格外柔和。
或許是糖葫蘆太甜,或許是這燈火太暖,她藏在麵具下的唇角,慢慢地、真心實意地彎了起來。
原來,她也可以隻是江夜棠,不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暗衛,不是一把冰冷的刀。
她可以感受這些普通姑娘都能感受到的瑣碎快樂,可以無所事事的閒逛,可以因為一點甜食而滿足。
最後,他們隨著人流走到河邊。
河麵上已經飄蕩著無數盞蓮花燈,燭光點點,隨著水波緩緩流向遠方,像是散落在人間的星河。
蘇雲舟也買了兩盞,遞給她一盞。
“寫下心願,放入河中,據說很靈驗。”他輕聲說,遞過蘸了墨的筆。
江夜棠拿著筆,對著空白的花燈瓣愣了許久。
願望?她曾經唯一的願望是活下去,後來是得到那個人的一點垂憐,再後來是離開。
而現在……她看著眼前流淌的燈火,感受著身邊人安穩平和的氣息,忽然覺得內心一片寧靜充盈。
她搖了搖頭,將未著一字的花燈輕輕放入水中,看著它晃晃悠悠地加入那片光的河流。
“我沒什麼想求的。”她輕聲道,聲音裡帶著一種釋然的輕鬆,“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蘇雲舟看著她被燈火柔和的側影,笑了笑,俯身將自己那盞寫好的花燈也放入水中,看著兩盞燈依偎著漂遠。
“那我替你許了。”他直起身望向她,笑著開口,“我許願……願你從此日日如常,歲歲平安,永遠如今夜般開心自在。”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的落入她耳中。
蓮花燈載著那樣美好的祝願緩緩遠行,暖黃的光暈映在她眼中,亮晶晶的。
他們並肩站在河邊,誰也沒有再說話。
但江夜棠知道,蘇雲舟已經慢慢走進了她的心裡。
最近城中突然又有了瘟疫,蘇雲舟收拾好東西,急匆匆的準備下山。
“這次帶上我一起吧。”江夜棠抱著一籃子的草藥,輕聲開口。
“好。”蘇雲舟笑了。
鎮上的義診攤剛支起來不久,便圍了不少人。
蘇雲舟耐心問診,江夜棠便在一旁熟練地搗藥、分裝,偶爾遞上銀針,動作默契無聲。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平淡又知足?
臨近晌午,藥材短缺,江夜棠需回暫居的小院取一趟。
她獨自沿著青石板路往回走,路過鎮口那條清澈的河道時,幾聲驚慌的尖叫劃破了寧靜。
“孩子!我的孩子掉水裡了!”
一個大概五六歲的男童在水中撲騰,眼看就要被水流帶向深處。
岸邊的大人們亂作一團,卻無人敢貿然下水。
幾乎是一種刻入骨子裡的本能,江夜棠的身體先於意識動了。
她甚至沒看清腳下的路,身影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足尖在河岸石欄上輕輕一點,輕而易舉的落入水中。
冰冷河水浸透衣衫,她卻毫不在意,迅速遊到孩童身邊,把孩子抱到了背上,吃力的向岸邊遊去。
她把嗆了水正哇哇大哭的孩子交還給千恩萬謝的母親,自己也渾身濕透,紗巾也歪了些許,黏在臉上。
她正想低頭整理,一隻滾燙的手卻猛的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非常大。
“江夜棠!”
那聲音無比顫抖,卻又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確認,猝不及防的傳入她的耳中。
江夜棠渾身一僵,緩緩抬頭。
果然是蕭凜。
他瘦了很多,眼底布滿血絲,整個人都在發抖,正死死的盯著她,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
“真的是你……”蕭凜徹底失去理智,直接伸手去掀她濕透的麵紗,“你沒死!我就知道你沒死!”
麵紗被粗暴地扯落,露出那張清瘦卻依舊精緻的臉。
她手臂上那些縱橫交錯的舊傷疤也暴露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刺眼。
那都是他造成的,一道一道,刻在她身上,也刻在他心上。
“跟我回去!”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混著臉上的雨水或汗水,狼狽不堪。
“夜棠,我知道錯了!跟我回去,我用一輩子補償你,好不好?你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
他語無倫次,想要把她拽入懷中。
“放手!”江夜棠拚命掙紮,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你認錯人了!”
“我沒有認錯,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不好?我們還能回到從前的對嗎……”蕭凜固執的不肯鬆手,他低三下四的懇求著,“求你,夜棠,彆再離開我……”
周圍的百姓被這陣仗驚的遠遠圍觀,都在指指點點。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過一道帶著冷意的聲音:“這位公子,請放手。”
蘇雲舟去而複返,快步上前,向來溫潤的臉上此刻浮著一層薄怒。
他一手穩穩扶住被拽的腳步虛浮的阿棠,另一隻手看似隨意的搭在蕭凜的手腕上。
下一刻指尖微微用力,蕭凜頓覺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鉗製。
蘇雲舟把江夜棠小心翼翼的護在身後,冷著臉反問:“阿棠說了不認識你,為什麼還要強迫她?”
蕭凜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遍尋不得、以為早已化為灰燼的人,此刻正被另一個男人小心翼翼的護在身後。
濕發貼著她蒼白的臉頰,看向他的眼神裡隻有冰冷和厭惡。
可是看向蘇雲舟時,她又會笑的眉眼彎彎。
後悔和絕望化成一把刀狠狠捅進了他的心裡,痛得他幾乎窒息。
他怔愣的盯著蘇雲舟護著她的那隻手,怎麼會這麼刺眼。
“我與她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蕭凜忍不住怒吼。
“對她而言,你纔是外人。”蘇雲舟寸步不讓,語氣依舊溫和,卻無比堅定,“請你讓開。”
江夜棠不願再多看蕭凜一眼,也不願再聽他說任何一個字。
她輕輕拉了一下蘇雲舟的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
蕭凜臉色蒼白的愣在原地,隻能眼睜睜看著蘇雲舟攬住她的肩膀,用一種保護者的姿態,帶著她轉身離開。
而她自始至終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走出去很遠,直到拐過街角,再也感受不到那道灼熱的視線,江夜棠強撐的鎮定才瞬間崩塌。
她渾身抑製不住的發抖。
“彆怕,”蘇雲舟的手臂穩穩定地支撐著她,聲音低沉而溫暖,“沒事了,有我在。”
這句話,簡單卻沉重,卻給了她無儘的溫暖。
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這是離開蕭府後,她
蕭凜沒有離開。
好不容易找到了江夜棠,不把她帶回去,他是不會走的。
他直接買下了醫館正對麵的那家客棧,選了最好的廂房,推開窗,正好可以看清醫館內的景象
他看著她每日清晨幫著蘇雲舟開啟醫館的門板,看著她耐心地為前來求診的婦人孩童引路。
看著她蹲在院子的藥圃裡,給新種的藥草澆水。
每一個畫麵都讓他心如刀絞,又貪心的不願移開視線。
這鮮活、平靜,甚至偶爾會露出淺淡笑意的江夜棠,是他從未真正擁有過,也永遠失去了的。
悔恨時時刻刻都在攪亂著他的理智。
他開始笨拙的,用他以為能彌補的方式去靠近。
他命手下快馬加鞭,不惜代價搜羅天下珍稀藥材。
百年的山參、晶瑩剔透的雪蓮、異域的靈草……
一盒盒、一箱箱,被侍衛恭敬的捧到醫館門口。
“王爺吩咐,贈予江姑娘補養身子。”
江夜棠隻是淡淡瞥一眼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沒有絲毫波動。
“不必,醫館藥材充足,用不上這些,抬回去吧。”她麵無表情的拒絕道。
一次又一次,那些珍貴的藥材怎麼被送來,就怎麼被原封不動地抬回客棧,堆滿了蕭凜的房間。
藥材不行,他便想起了彆的。
他記得幾年前,有一次她完成任務回來,身上帶著傷,他難得問她想吃什麼,她沉默了很久,才極小聲道:“桃花酥。”
那時他並未放在心上,隨口吩咐廚房做了,甚至不記得她後來有沒有吃。
如今,這個細微的記憶片段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遣散了客棧廚房的所有人,一個人關在裡麵,麵粉沾滿了華貴的衣袍,手上被燙出好幾個水泡。
折騰了整整一日,才勉強做出了一碟形狀算不上美觀,甚至有些焦糊的點心。
他親自端著,趁她午後暫時得空,在院中晾曬藥材時,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夜棠,”他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我……我做了桃花酥,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阿棠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落在那碟賣相堪憂的點心上,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
她甚至沒有伸手去接。
她疏離的開口∶“我不喜歡吃甜食,以前不喜歡,現在也不喜歡。”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感情,早就在蕭凜日複一日的傷害中,徹底被磨滅了。
他現在做這些,隻讓她覺得可笑又可悲。
蕭凜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
那碟他耗費心血、滿懷期盼的點心,此刻沉重得幾乎端不住。
他看著她轉身繼續忙碌,背影單薄卻決絕,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將他淹沒。
挫敗感並未讓他退縮,反而激起了更偏執的執念。
他想起那支在火場廢墟中找到的、她常戴的白玉簪。
對,她喜歡玉簪……
他立刻傳令下去,動用王府勢力,搜尋最好的和田玉料,又重金聘請了數位技藝最精湛的工匠,日夜趕工。
他不眠不休的守著,要求每一道花紋都必須完美無瑕。
最終,一支通體無暇的玉簪被打造出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價之寶。
他再次找到她,將錦盒遞上,幾乎帶了孤注一擲的絕望:“夜棠,這個……”
話未說完,江夜棠看都沒看那盒子一眼,直接打斷:“王爺,我不會收你的東西,你不要再白費心思,也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她的語氣裡已經帶上了明顯的不耐煩。
下一刻,蘇雲舟從屋內走出,很自然地走到她身邊,將一件外衫披在她肩上,溫聲道:“起風了,當心著涼。”
他的動作熟稔親昵,阿棠沒有躲閃,甚至下意識地裹緊了衣襟。
蕭凜怔愣的看著這一幕,心痛的無法呼吸。
他眼睜睜看著蘇雲舟對她體貼入微,看著她默許甚至依賴那份親近。
而他自己,卻被徹底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連靠近一步都讓她厭煩。
他死死攥著那隻價值千金的錦盒,鋒利的棱角割破了掌心,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流下。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彷彿自己纔是那個最多餘、最可笑的存在。
和自己始終連上前一步的資格都沒有。
他好像真的徹底失去滿心滿眼都隻有他的江夜棠了。
蘇雲舟和江夜棠此次下山,就是為了給百姓治療瘟疫。
但瘟疫蔓延的趨勢,是他們完全沒有想象到的。
起初隻是零星的咳嗽發熱,沒過多久便蔓延至大街小巷。
藥鋪門前擠滿了麵黃肌瘦、滿臉絕望的百姓,他們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天天躺在地上認命般的大哭。
蘇雲舟的醫館早已不堪重負。
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眼底布滿血絲,幾乎晝夜不休的翻閱古籍、試配藥方。
小院天天彌漫著濃重苦澀的藥味。
江夜棠守在他身邊,沉默的分擔著一切。
她不再隻是搗藥分裝,也會學著幫蘇雲舟記錄病患的症狀,吃下藥之後有什麼不良反應。
甚至親自為那些症狀非常嚴重的百姓們包紮傷口、喂送湯藥。
她的動作帶著幾分乾脆利落,但這次不會再像曾經那樣隻是為了殺人,而且為了救人。
眼見鎮上百姓們的糧食就快要吃光了,物價飛漲,普通人家連飯都快要吃不起,更彆提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