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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鴻聲裡憶舊盟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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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雲舟與江夜棠對視一眼,無需多言,便做出了相同的決定。

“我還有個從蕭府帶出來的玉鐲可以賣。”江夜棠從懷中掏出鐲子放到蘇雲舟手上。

蘇雲舟沉默了一瞬,但最終還是接過來了。

他們幾乎傾儘了蘇雲舟行醫多年的積蓄,又變賣了幾件江夜棠僅有的、不算值錢的首飾,通過特殊渠道,高價從鄰國緊急購入了大批糧食。

醫館門口很快支起了巨大的粥棚。

江夜棠係著粗布圍裙,站在滾滾熱氣後,一勺一勺的把香噴噴的米粥舀入百姓遞來的碗中。

看著那些蒼老乾瘦的老人、搖搖欲墜的婦人、嗷嗷待哺的孩子因為一碗熱粥而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

她心底深處的冰山,似乎正被某種溫暖的東西緩緩浸透融化。

“謝謝蘇大夫,謝謝江姑娘!”

“活菩薩啊……真是活菩薩……”

感激之聲不絕於耳,阿棠隻是微微搖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在一片混亂和絕望中,另一個身影也沉默地穿梭著。

蕭凜也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布衣。

但他沒有再試圖靠近江夜棠,也沒有送上任何珍稀之物,隻是帶著他那些同樣換上便服的侍衛,融入了救災的人群。

他力氣大,便去幫忙搬運沉重的糧袋和藥材箱。

見到有體弱的老人踉蹌,他會默不作聲地上前攙扶。

甚至有一次,一個半大孩子驚慌失措地跑來,說自家爹爹砍柴傷了手血流不止,蕭凜竟立刻跟著去了,用他並不熟練卻極其認真的手法,替那漢子上藥包紮。

那粗糙生硬的動作,與他往日揮劍殺伐時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追尋那個在粥棚後忙碌的纖細身影。

好幾次,他看到江夜棠費力的抬起一大桶米,或是被擁擠的人群推搡的差點摔倒,他的心瞬間揪緊,幾乎要控製不住衝過去。

但他強迫自己停住腳步,隻遠遠地使個眼色,身邊的侍衛便會立刻心領神會地上前幫忙解圍。

偶爾,在搬運物資擦肩而過時,或是夜深人靜、她疲憊地靠在門邊短暫休息時,蕭凜會忍不住停下腳步,啞聲問一句:“你……還好嗎?當心身體。”

他的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關切和小心翼翼。

江夜棠有時會像是根本沒聽見,繼續手中的事。

有時會沉默的看他一眼,那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厭煩,卻也沒有絲毫溫度,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然後便移開視線,彷彿他隻是空氣。

每一次得不到回應的詢問,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細細密密地紮進蕭凜的心口。

失落如潮水般席捲了全身,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不再問她,也不再試圖靠近。

隻是更沉默的扛起米袋,更小心的扶起跌倒的病人,更賣力地做著一切力所能及的瑣事。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也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好像再怎麼彌補,也沒辦法回到過去了。

但此刻能和她離的近一點,就夠了。

瘟疫導致死亡的百姓越來越多了,很多人都自暴自棄的不想治了。

蘇雲舟每天在藥爐和病榻之間來回穿梭,日夜不休的嘗藥、施針。

他眼底赤紅一片,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白,甚至還開始咳嗽了。

江夜棠看在眼裡,心急如焚,勸了多次,他卻總是溫和地推開她遞來的水碗:“沒事,就差一點了,我快找到那味關鍵的引藥了。”

那日清晨,江夜棠端著剛煎好的藥進去時,發現他一動不動的趴在桌上,手邊還攤著寫了一半的藥方。

她以為他隻是累的睡著了,想喊他起來,卻沒有回應。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她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卻發現他渾身都變得滾燙。

蘇雲舟倒下了。

他終究是耗儘了心力,也染上了瘟疫。

高熱燒的他意識模糊,呼吸變的急促起來,唇色也泛著青紫。

江夜棠的世界彷彿瞬間傾塌。

所有的冷靜和自持蕩然無存,她控製不住的開始渾身發抖。

巨大的恐懼如潮水般席捲了她的全身,像是要把她拖進無儘的深淵。

江夜棠翻找著之前試過的所有藥方,嘗試著每一種可能。

她握著他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頰,哽咽開口:

“蘇雲舟,你不準死……你答應過要教我認全所有草藥,你答應過要帶我去看塞北的風雪……你答應過的……”

那些被他細心嗬護的過往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他遞來的溫水,他披上的外衫,他溫和堅定的維護,他看她時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花燈節河畔那句“願你永遠開心”……

這點點滴滴的溫暖,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填補了她心中的傷痕,成為了她新的支柱。

她不敢想象,如果蘇雲舟不在了,她該如何活下去。

直到此刻,真的快要失去了,她才終於無法再欺騙自己。

那不僅僅是感激,不僅僅是依賴。

她不能失去他……

訊息很快傳到了對麵客棧。

蕭凜急匆匆的趕來時,看到的便是江夜棠雙眼紅腫卻依舊強撐著為蘇雲舟施針的側影。

她那副彷彿搖搖欲墜的絕望模樣,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蕭凜心上。

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蘇雲舟醒不過來,江夜棠可能會隨他而去……

想到這裡,蕭凜沒有猶豫,立刻轉身,動用了身邊所有的關係。

甚至不惜暴露身份,用最快的速度,將王府裡能珍藏已久的可以起死回生珍稀藥材儘數取來。

他捧著那裝著救命藥的錦盒,卻沒有走進醫館,而是在人來人往的門口,撩起衣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在可能徹底失去她的恐懼麵前,變得微不足道。

“夜棠!”他朝著裡麵嘶啞的喊道,聲音控製不住的顫抖。

“這些藥或許有用!你收下好不好……就算看在往日那點可憐的情分上,看在我也曾救過你一命的份上!”

“救活他!讓他活著……這就算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等瘟疫過去後,我就回去,餘生我們……不複相見。”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侍衛和周圍的百姓都驚呆了,無人敢出聲。

江夜棠忙碌的身影頓住了。

她緩緩轉過頭,看向門外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

她看著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竟然為了她下跪。

理智告訴她,這些藥或許真的能救蘇雲舟的命。

情感卻讓她思緒混亂,說不出一個字。

最終,對蘇雲舟生命的擔憂壓倒了一切。

她一步步走過去,沉默地接過了那個沉重的錦盒。

沒有看他,也沒有說一個字,轉身快步回到了藥爐邊。

蕭凜依舊跪在那裡,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心口痛到麻木,卻又奇異的覺得有些解脫。

他能為她做的,似乎隻剩下這個了。

也許是那些藥起了效,也許是江夜棠不眠不休的照顧感動了上天,又或許是蘇雲舟自己強大的求生意誌。

幾天後,他的高熱終於退了。

他虛弱地的掙開眼,

蕭凜回去後向皇帝稟報了江南小鎮瘟疫的事情,京城派了不少名醫過來救治,瘟疫終於徹底控製住了。

一切終於又回到了最初的美好時候。

百姓們都被江夜棠和蘇雲舟感動的熱淚盈眶,紛紛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他們。

“這是自家養的土雞下的蛋,你們拿著嘗嘗!”

“院子裡的桃樹結了不少桃子,我把最大的挑出來了,你們一定要嘗嘗!”

“沒有你們,我們哪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啊!”

兩人捧著滿滿當當的東西,相視而笑。

幾個月後,在一個陽光正好的日子裡。

江夜棠和蘇雲舟在鎮上百姓們自發簇擁的祝福下,舉行了一場簡單卻無比溫暖的婚禮。

婚禮沒有那麼多華麗的裝飾,也不需要去注重那些禮儀。

但蘇雲舟已經儘力把自己最好的都給了她。

江夜棠身上穿的,是蘇雲舟瞞著她,在無數個忙碌的夜晚過後,就著昏黃的燈火,一針一線親手縫製出的嫁衣。

紅絲綢的料子摸起來很舒服,在光芒下散發著光亮。

上麵用絲線繡著鴛鴦戲水,針腳細密又仔細,一如他對她的心,溫柔而堅定。

她烏黑的長發被鎮上手最巧的婦人挽起,戴上了珍珠木簪,最後鄰家嬸子還貼心的采了幾朵剛開花的梔子花,彆在黑發中間。

她被笑著鬨著的孩童和婦人們簇擁著,走到眉眼含笑的蘇雲舟麵前時,周圍是此起彼伏歡呼和祝福聲。

“蘇大夫!江姑娘!百年好合哦!”

“一定要幸福啊!”

“你們簡直就是天賜的良緣,一定要早生貴子!”

江夜棠的視線有些模糊了,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終究是忍不住淚流滿麵。

但這次不是因為痛苦和絕望,而是喜極而泣。

她伸出手,穩穩的放入蘇雲舟溫熱的掌心,從此交付一生。

婚後的日子,過得平淡又自在。

兩人依舊經營著那間不大的醫館,治病救人,日子清貧卻充實。

後來,他們還收養了因為瘟疫失去親人的兩個可憐孩子,一兒一女,小院從此變得格外熱鬨。

閒暇時,兩人常常帶著孩子們背著小竹簍,去雲霧繚繞的山間采藥。

蘇雲舟會耐心的指著各種草木,講解它們的名字和用途。

江夜棠站在旁邊溫柔的看著他們,偶爾會從袖中掏出幾塊糖果給他們吃。

“長大之後我要當雲遊四海的大俠,直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男孩用樹枝當作佩劍,激動的比劃著。

“那我要當神醫,像爹孃一樣去救治百姓!”小女孩抱著一大框草藥笑著說。

一家四口笑成一團,手牽著手下了山。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江夜棠點了兩盞燭燈。

孩子們睡下後,便是屬於他們二人的時光。

蘇雲舟總愛在睡前,將她攬在懷裡,變著法子給她講些從鎮上聽來的笑話。

有時並不那麼好笑,但他一本正經又滿含期待的樣子,總能逗得江夜棠忍不住彎起嘴角,最後甚至笑倒在他懷裡。

江夜棠常常會在這樣的時刻,借著溫暖的燈光,細細看著身邊人的睡顏,再看看隔壁小床上兩個孩子恬靜的睡臉。

心中被幸福感填得滿滿的。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提心吊膽,沒有求而不得的痛苦,更沒有刻骨銘心的背叛。

有的隻是柴米油鹽的平淡,相互扶持的溫暖,和細水長流的深情。

這就是她曾經在無數個絕望痛苦的夜晚,連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如今,卻被她真真切切的握在了手中。

她輕輕偎進身側之人溫暖的懷抱裡,閉上眼,唇角帶著無比滿足的笑意沉入夢鄉。

這就是她想要的,也是她最終得到的,最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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