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27

    蹤跡

蘆城,
柳葉巷。

傍晚的晚霞猶如一抹絢麗的紅光，染紅了整片天際，格外的紮眼。小巷周圍紛紛攘攘,
車馬絡繹不絕，不遠處的小販小攤一邊說笑??,
一邊收攤準備回家。

住在小巷的街坊鄰居最喜歡這個時候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劉大嬸，你??家那小子的軍餉補發下來了吧。”

劉大嬸笑得見牙不見嘴：“早就發下來了,
這真是多虧了謝小侯爺,
要是沒??有??他揪出那些貪官,
我家小子的軍餉還不知道到猴年馬月才能拿到。”

“可不是,
聽說最大的貪官就是那個信南王,
他還是謝小侯爺未來的嶽父,
可咱們謝小侯爺鐵麵無私，硬是把信南王繩之以??法??了。”

劉大嬸好奇道：“那他和那個什麼郡主的婚事怎麼辦？”

“哪還有??什麼婚事,
信南王害死那麼多人??,
讓八萬將士犧牲在淮河,
聖上親自??下旨,
誅他三族，信南王的女兒也在其中，婚約自??然就作廢了。”

“該！誰讓她攤上個作惡多端的爹！”

婦人??們議論紛紛,
劉大嬸率先看到不遠處走??來的人??，笑??著打招呼：“慕娘子回來了。”

女子身著素衣,
頭戴著帷帽,
雖看不清容顏，可身姿窈窕,
足以??見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女子朝劉大嬸等人??微微頷首，然後從她們身邊走??過??。

劉大嬸看著女子的背影歎道：“慕娘子也是可憐人??,
年紀輕輕就喪夫寡居。”

婦人??好奇道：“話說慕娘子都搬來好幾天了，每天戴著個帷帽，你??們見過??她長什麼樣沒??？”

“我上次無意間瞧見過??，那真是……天仙般的臉。”婦人??想了半天纔想出用什麼詞來形容，“難怪她要戴帷帽，就那張臉，那般身段，外麵的豺狼見了指不定鬨出多少事。”

婦人??們都被引起了興致，劉大嬸轉移話題道：“慕娘子出門少，與我們也沒??什麼交情，但到底都是一個巷子裡住著的，大家以??後多幫襯著點。”

婦人??們紛紛應和道：“這是自??然，她一個寡居的小婦人??也怪可憐的。”

蘇挽箏一路走??過??小巷，來到靠中間位置的房屋外，她拿出鑰匙開鎖，推門而入。

這是她在蘆城買下的小院子，不大，卻是她容身之所。

她從長公主那要來兩個路引，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事實告訴她，她是對的。

羅桐的路引遺失，但她還有??慕嬈這個路引。

她要從雲莊逃離出來，瞞不住問芙，所以??她將一切告知問芙，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冒險，但沒??有??問芙的幫助，她很難謀劃成功。

問芙沉默了許久，問她：“姑娘，離開小侯爺，您會開心嗎？”

她沒??有??猶豫，肯定地告訴問芙：“我寧可居無定所，也不願成為囚籠中的雀兒。”

問芙沒??有??再??多言，默默替她做好了一切。

她想帶問芙走??，因為擔心她走??後，問芙會受到責罰，但問芙說兩個人??同時出意外，風險太大，她也相信小侯爺不會濫殺無辜。

蘇挽箏這才罷了，想著問芙若是跟她離開，恐怕會過??苦日子，還是在上京比較安穩。

於是在問芙的幫助下，她從雲莊出來後一路向南，本來是想回到慕嬈的籍貫所在江南，但她思來想去，覺得蘆城更加清靜，便??決定在蘆城定居。

剛剛大嬸們的話，她也聽到了，的確沒??想到謝今淮會對信南王府下手??。

憶起兒時見過??的信南王妃以??及高傲跋扈的昌頤郡主，誰能想到她們會落得如此下場。

不過??，這些都與她再??無瓜葛了。

蘆城不比上京繁華，這裡的人??晚上很少出來走??動，蘇挽箏也早早歇下了，可沒??一會兒聽到屋外傳來敲門聲，她瞬間驚醒。

她在清水村獨居過??，也知道身為女子有??多危險，所以??她在挑選住戶時極為嚴苛。

柳葉巷住了很多戶鄰裡，雖然平時都喜歡聚在一起說彆??人??閒話，但都是善心之輩，她隔壁住的還是衙門當差的差老爺，儘管她住在這裡很安心，但外出時還是怕被人??盯上，所以??一直都戴著帷帽，不以??真麵目見人??。

而此時，夜半三更，聽到動靜，她不免有??些害怕，於是去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

她小心翼翼來到門口，朝外問道：“誰？”

可門外沒??有??人??說話，就在蘇挽箏以??為沒??人??時，敲門聲又響了一下，但相較於之前的聲音，這次尤為小聲，好像對方怕驚擾了她。

蘇挽箏眉頭蹙了蹙，白著小臉，壯著膽子開啟一道門縫，還沒??看清什麼情況，外麵靠著門板而坐的人??順著門縫摔了進來。

蘇挽箏嚇得連連後退，隻見那人??滿身血跡，幾乎看不出本來麵貌，青藏色的衣袍被利器劃開好幾道口子，隱隱可見裡麵見骨的傷痕。

她上次見受傷這麼嚴重的還是謝今淮，當時他奄奄一息，幾乎要斷氣。

而麵前這個人??傷勢不亞於當初的謝今淮。

但她不想多管閒事，正準備去隔壁敲門，卻突然看到男人??腰間的瓔珞。

蘇挽箏瞳孔微震，那是……她給魏家哥哥繡的瓔珞。

當年她被徐嬤嬤帶到清水村時，不少人??說閒話，說她是商賈的私生女，因為村裡人??都知道當年徐嬤嬤在江南商賈之家當奶孃，這麼多年突然帶了個小女孩回來，自??然眾說紛紜。

隻有??魏家叔嬸會護著她，把她親生女兒一樣照顧，她也知道魏家叔嬸隻有??一個兒子，在她到清水村之前就上了戰場。

這些年，魏家哥哥因戰事吃緊，從未回來。

她與魏家哥哥也從未謀麵，但魏家哥哥每次書信回來都會向她問好，有??時候還會特意捎一些小玩意寄回來給她，她頗受魏家叔嬸的照顧，所以??也會在魏家叔嬸寄東西過??去時，送點自??己的東西。

有??自??己做的梅花釀，在知道前方戰役吃緊時，親手??繡了這枚平安瓔珞寄過??去。

她不善女紅，瓔珞也繡得歪歪扭扭，針線十分粗糙，本來有??些不好意思送出手??，但魏家嬸嬸卻很喜歡，還特意在信裡寫明這是她繡了三天的成果。

她當時還在想這麼難看的瓔珞，魏家哥哥肯定戴不出去。

誰曾想……

也是憑借這枚瓔珞，蘇挽箏認出了麵前重傷的男子就是魏序言。

她救起魏序言，因為不知道他是為何??受傷，是否有??人??追殺，所以??她不敢伸張，好在之前救過??謝今淮，對於刀傷包紮很是熟練，又有??雲莊帶出來的金瘡藥，剛好派上用場。

魏序言感覺有??一雙柔軟的手??在為他清理??傷口，他羽睫輕輕顫動了兩下，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有??個女子坐在床邊幫他上藥。

待看清她的麵容，他神色微動，想起那日清心寺梅林驚鴻一瞥的女子。

是她。

女子溫柔的聲音傳進他耳畔，“這裡很安全，你??可以??好好休息。”

他再??也撐不住，昏睡過??去。

隻是昏睡之前聞到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像極了當年母親寄來蘇家妹妹親自??釀的梅花釀。

那壇梅花釀他不捨得喝，後來不知怎地被將士們打趣是小媳婦送來的，非要他給大夥嘗嘗看，經不住大夥的央求，他便??將一壇梅花釀分了。

當時謝小侯爺經過??也討了一杯，還誇了句不錯。

翌日一早，蘇挽箏戴著帷帽去了醫館，她雖然有??金瘡藥，但內服的藥還是得來醫館。

醫館的大夫見戴著帷帽，身形嬌小的女子款款走??來，他上前詢問：“這位姑娘，請問你??需要什麼藥？”

蘇挽箏拿出一張藥方遞過??去，說：“煩勞大夫先給我來三服。”

這是當初她在清水村時，為謝今淮看傷的大夫寫下的藥方，她一直記在心裡。

大夫接過??一看，心下明瞭，當下道：“您稍等。”

然後就去抓藥了。

等蘇挽箏提著藥包走??出來，迎麵剛好來了一輛馬車，馬車在酒樓門前停下，她稍稍側過??身從馬車旁邊走??過??。

就在這時，馬車簾子被掀開，身形消瘦，麵容矜貴的男人??從馬車上款款而下。

突然，聞到那股熟悉的冷梅香，男人??眉梢輕動，順著氣味朝旁邊看去，卻沒??有??看到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暗想阿箏應該在江南，怎麼會出現在蘆城？

謝今淮忽而看到酒樓旁邊的小攤，他緩步過??去，小販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矜貴的男子，雖然對方臉色略顯蒼白，卻又如月光般皎潔，溫潤如玉，超凡脫俗，令人??見之難忘。

小販結結巴巴道：“這、這位公子您要買點什麼？”

謝今淮拿起一枚珠花，想象這枚珠花插在蘇挽箏鬢間的樣子。

肯定很美。

正律走??來，就聽到自??家公子朝他問道：“阿箏會喜歡嗎？”

正律哪裡知道，自??從公子知道姑娘蹤跡後，就變得喜怒無常。他知道公子有??多想快點找到姑娘，可一路南下，每經過??一個地方，他都會買一些小玩意，想著等之後見到姑娘，把這些都送給她。

他隻能硬著頭皮說：“隻要是公子送的，姑娘……應當會喜歡。”

謝今淮嘴角淺淺勾起，可黑沉的眸底卻掠過??一抹寂寥。

他把珠花收了起來，朝酒樓走??去，正律丟了一粒碎銀子給小販，小販連連道謝。

正律跟在謝今淮身後，想起正事，稟報：“公子，剛剛正言傳來訊息，魏將軍一路被人??從撫州追殺至今，蹤跡消失在蘆城，想來人??應該在這裡。”

謝今淮吩咐：“加派人??手??找到他，找到人??後，帶他來見我，我會在蘆城待兩天再??南下。”

魏序言畢竟是聽他命令列事，他不可能不管他。

正律應道：“是。”

*

蘇挽箏端著藥碗推開房門，魏序言已經醒來，他靠在床頭，聽到聲音後，目光從床頂懸掛的風鈴落到她身上。

她見他醒了，心底鬆了口氣，她有??想過??要不要和魏序言相認，但思及自??己是逃跑的身份，處境尷尬，也不想讓魏叔魏嬸擔心她，所以??她決定隱瞞身份。

“你??醒了，剛好我給你??熬了藥。”

說著，朝魏序言走??去。

魏序言之前都是半睡半醒的狀態，如今看清蘇挽箏，以??及她已婚婦人??的發髻，他放在被褥外的手??稍稍握緊，眼眸微垂，“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蘇挽箏把藥碗遞到魏序言手??裡，好在他傷的不是手??，不然不太方便??。

“你??的傷勢很嚴重，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受傷的，所以??沒??給你??請大夫，不過??你??放心，我給你??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瘡藥，這些藥也都是治療刀傷。”

從謝今淮那裡拿的藥，自??然都是上好的。

魏序言久經沙場，受傷是家常便??飯的事，但每次受傷不是隨便??處理??一下，就是用軍營裡劣質的藥材，那些遠遠不及她給自??己塗抹的藥，不過??一晚傷口已經結痂了。

他從蘇挽箏手??裡接過??藥碗，啞聲道：“有??勞夫人??了。”

自??他受命前往撫州調查貪汙之事，這一路上暗殺就沒??停，好在最後關頭，他把趙齊山率先送出去，而受傷的他隻能停留在蘆城。

本以??為信南王一死，暗衛就會撤走??，誰想還是緊追他不放，重傷的他為了擺脫追擊隻能躲進小巷。

他失血過??多，眼看著就要昏迷，萬不得已下隨便??尋了道門敲響，他沒??指望對方會開門，誰曾想會遇到她，而她救了自??己。

魏序言一口悶完湯藥。

蘇挽箏把準備好的蜜餞端給他說：“吃顆蜜餞就不苦了。”

魏序言一愣：“多謝。”

隨後拿了一顆蜜餞放進嘴裡，苦味瞬間消散。

蘇挽箏接過??藥碗：“你??好好休息。”

說完，她轉身離開。

魏序言看了眼她離去的背影，眸底似乎含著某種彆??樣的情緒。

*

魏序言休養了兩天就可以??下地走??動了，他剛走??出房間就看到提著菜籃準備出門的蘇挽箏，“慕夫人??，在下傷勢好了不少，不必勞煩你??再??買藥了。”

他知道那些藥材不便??宜，對於慕夫人??來說，是負擔。

而他身無分文，又受了傷，不能為其分擔。

蘇挽箏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像他們這種經曆過??貧苦的人??，知道錢最是來之不易。

“那怎麼行，你??的傷還沒??好全呢，你??放心，買藥的錢我還是有??的。”

她從雲莊離開，帶的銀錢雖不多，但足夠支撐她好幾年的花銷。她早已想過??以??後的營生，畫畫，想來是不行，怕謝今淮認出，但她還有??釀酒的本事，可以??賣酒為生。

魏序言目送著蘇挽箏離開，心底卻愈發過??意不去。

他瞥見小廚房外麵堆積的還未劈的木柴，強撐著重傷的身體??拿起一旁的斧頭，動作熟練開始劈柴，他還未上戰場時，經常替家裡做這些。

等把柴火都劈完，他冒出一身冷汗，胸口的傷勢似乎也裂開了，他捂住傷口喘了幾口氣。

倏然，身後傳來動靜，他猛地回身，看到來人??，他神色變了變。

蘇挽箏買了幾服藥和菜回來，隻是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頓時，臉色驚變，轉身就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