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74

    帝崩

殿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藥味,
而床榻上的老人臉上泛著不正常的青紫，鬆垮老態的眼皮輕垂著，哪裡還有曾經半點威嚴的模樣。

蕭如沁見到這樣的永樂帝,
險些沒認出來，紅唇輕輕顫抖了兩下??,
喚道：“皇兄。”

永樂帝在得知謝白笙去世真相後已經萬念俱灰，聽到蕭如沁的聲??音,
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他才終於有了反應。

“聖上。”

永樂帝猛地??抬眸看向蕭如沁身側的男人,
陌生的麵容,
卻無論聲??音還是神色都極為熟悉。

“硯灼？”

謝今淮迅速朝永樂帝走來：“聖上,
時間不多,
請速跟臣離開，臣已經安排了接應的人。”

謝今淮走到永樂帝跟前??,
伸手就??要帶他離開,
卻被永樂帝按住手臂,
“聖上？”

永樂帝渾濁的目光掠過??喜色：“硯灼,
看到你沒事，朕終於可以安心??下??去見你母妃了。”

謝今淮眉頭微蹙：“聖上，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蕭如沁也跟著說：“是啊,
皇兄，先離開以後有的是時間。”

永樂帝虛弱地??搖搖頭：“朕的身體,
自己清楚,
有些話再不說，朕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他看向蕭如沁,
他怎會不知道她心??底一直在怪他，怨他,
可當??年他也沒辦法。

“當??年是朕對不住你，當??年為了皇權，不顧你的想法迫你聯姻，但是再給朕一次機會，朕依舊會這麼做，因??為朕是大晉的皇帝。”

蕭如沁看著越發虛弱的皇兄，一切責怪和怨恨早已煙消雲散，她眼中含著一抹眼淚。

“我知道，皇兄，我不怪你，你彆說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永樂帝轉而看向謝今淮，目光帶著一絲愧疚，“硯灼，是朕害了你母妃，是朕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遭了毒手，是朕對不起??你母妃，也對不起??你。”

謝今淮好似對於永樂帝的話沒有半點波動，眉眼沉沉道：“你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就??留著以後補償。”

說著，謝今淮就??要強製扶起??永樂帝，帶他離開。

而這時外麵傳來動靜。

蕭如沁飛快來到門口，看到大批禁軍朝這邊趕來，她麵色微緊，朝謝今淮看去：“我們被發現了，禁軍要包圍禦乾宮了。”

永樂帝咳嗽了兩聲??，強忍著喉嚨湧上來腥味，對謝今淮說：“淑妃和蕭安誠恐怕早就??知道你沒死，留著朕就??是為了引你現身，硯灼，你不該進宮的。”

謝今淮麵無異色，單手扶住永樂帝，一手抽出腰間的軟劍，“我若不來，難道任由你被他們害死？”

剛剛淑妃聽了那嬤嬤的話，才放他進殿，恐怕蕭安誠一早就??算到他會進宮，所以乾脆來了一招請君入甕。

他知道自己進宮就??是中了蕭安誠的算計，可那又??如何？

他會殺出一條血路，帶聖上離開。

永樂帝眼中閃過??一絲暖色，以為硯灼人冷心??也冷，對他也從未有過??做兒子的恭敬，可他知道這都是他欠這個孩子的，隻是沒想到為了救他，硯灼卻甘願以身犯險。

蕭如沁也看出謝今淮絕不會退讓，來到謝今淮身邊：“你想怎麼做？”

“殺出去，東北門那裡有人接應。”謝今淮隻是沒想到蕭安誠這麼快就??發現了他，如今調來的禁軍恐怕能困他一陣，不過??他的人也會接到訊息闖進來。

他可以拚死帶聖上離開，但蕭如沁……

謝今淮看向蕭如沁，沉聲??道，“隻是要先委屈一下??長公主了。”

還沒等蕭如沁反應過??來，謝今淮手中的長劍直接在她的手臂上劃了一道血痕。

他不可能同時帶兩個人安然無恙離開！

蕭如沁登時痛得??‘嘶’了一聲??，在對上謝今淮的眸色時，也知道謝今淮此舉是為了給她洗清嫌疑，可這樣他卻成了‘刺客’，但她知道為今之計，隻能如此。

於是她任由鮮血直流，跌跌撞撞朝外跑去：“來人啊，快保護聖上。”

謝今淮拉著永樂帝：“走！”

永樂帝卻飛快反手拽住謝今淮的胳膊，許是擔心??隔牆有耳，沒說話，而是在他的手心??寫下??一個‘全’字。

謝今淮瞬間就??明白了永樂帝的意思。

永樂帝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推開謝今淮：“硯灼，朕已經為你鋪了路，以後就??靠你自己了。”

說完，他拿起??一旁燃燒的燭火，隨後點燃床榻以及床幔。

謝今淮臉色發白：“你做什??麼？跟我走！”

永樂帝搖搖頭道：“帶著朕，你走不掉，硯灼，你走啊！”

謝今淮朝永樂帝走去，卻見永樂帝拿起??一旁燒起??的幔布扔在兩人中間，火瞬間阻斷了路。

這讓謝今淮腳步猛頓，透過??大火隻能看到永樂帝模糊不清的麵，他微啞的聲??音緩緩傳來：“硯灼，彆忘了逢年過??節，給我和你娘上炷香，也彆忘了，給你娘報仇！”

謝今淮瞳色微震，雙手緊緊攥起??，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眼看著大火已經蔓延到整個殿內，外麵也傳來禁軍和太監們叫“救火”的聲??音。

也聽到外麵傳來廝殺聲??，應當??是他安排在東北門的人前??來接應了。

謝今淮哪裡能丟下??永樂帝不管，想要闖進去，卻被從側門衝進來的正律攔住。

正律和另一人強行拖住謝今淮的胳膊：“公子，三皇子不僅將附近的禁軍調了過??來，還調了一千金鱗衛，我們擋不住了！”

金鱗衛是駐紮在上京的將衛，不僅訓練有素，還極善暗殺之道，原先是由薛家掌管，如今看來已經落到了蕭安誠手裡。

謝今淮目光依舊緊鎖在永樂帝身上，隔著火海與永樂帝對視。

聽到他說：“我兒，你儘管往前??走！這是為父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聽到這話，謝今淮心??口微震。

年少??，他不止一次想要父親的關愛，可老侯爺對他隻有嚴格地??要求，從未有過??片刻溫情。

自此後，他不再奢望，在知道聖上是他生父時，他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對他而言，都一樣。而如今看著聖上為了保護他，放火**，他心??口劃過??一抹痛楚和無力感。

“公子，真的來不及了。”正律眼看著側門都要塌陷了，若是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正律拽著謝今淮朝側門走去。

謝今淮最後看向永樂帝，見他朝自己微笑揮揮手，他眸底微震，不再掙紮，從側門離開。

而在他離開後，永樂帝為了讓大火燒得??更猛，也為了拖延禁軍去追他們，便將所有能燒的東西都扔進了火中。

而做完這一切的他早已氣喘籲籲跌坐在地??上，手裡抱著謝白笙的畫卷，碎碎念道。

“笙笙，我們的兒子很好，你若是還在，肯定??很喜歡他。”

“如果你還在，我們一家三口一定??會過??得??很好很好。”

永樂帝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咳嗽起??來，血沫子濺在了畫捲上，他輕輕地??擦拭著畫卷。

“笙笙，我終於可以去見你了。”

“可是……我老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火慢慢蔓延到畫像上，也蔓延到了他身上。

他卻感覺不到痛一樣，手輕輕撫過??謝白笙的畫像，嘴角彎起??一抹解脫的輕笑。

“笙笙，彆嫌棄我，這次我會放下??一切，陪著你，隻……陪著你。”

與此同時，火已經蔓延到了外麵，驚動了宮裡所有的禁軍，他們全部朝著禦乾宮而來。

“聖上還在裡麵，快救火。”

“救火啊。”

而這時，有個侍衛來到蕭安誠身邊，小聲??稟報：“殿下??，有人從側麵突圍出去了，我們攔不住。”

蕭安誠冷冷地??瞥了眼侍衛：“廢物??，這麼多人都攔不住他！”

侍衛猛地??跪下??，“殿下??，禦乾宮著火，禁軍聽到聖上還在裡麵，都忙著救火，金鱗衛被那些高手拖住，屬下??等人實在攔不住。”

蕭安誠臉色陰沉看著崩塌的禦乾宮大門，父皇為了救他最愛的兒子，竟不惜放火**，可父皇你終究是輸了，最後的贏家還是他。

他等這一步已經等太久了，特彆是在知道謝今淮就??是蕭安定??之後，這個人就??更加不能留了，隻是沒想到千鈞一發竟然讓他跑了。

但他不擔心??找不到謝今淮，因??為他知道隻要謝侯府的人還在上京，他就??得??回來。

而且宮裡還有父皇，他就??是要用父皇把他引出來。

這時有人驚呼說長公主暈倒了，蕭安誠回頭看了眼臉色煞白倒在地??上的蕭如沁，他沒想到謝今淮會易容成蕭如沁的幕僚進宮。

不過??在得??知訊息的那刻，他讓人告訴母妃，放長公主和她的幕僚進去，他則調派人手準備將謝今淮一網打儘，誰知……

至於蕭如沁究竟有沒有參與，他並不在乎，不過??一個沒有實權的長公主，他還沒放在眼裡。不過??在大事沒成之前??，他不會讓長公主出宮。

蕭安誠朝手下??吩咐道：“送去母妃宮中，讓母妃好好照料長公主。”

話音剛落，火已經被撲滅了，有幾個禁軍撲倒在蕭安誠跟前??，顫抖著說：“殿下??，聖、聖上駕崩了。”

驟聞噩耗，當??著眾人的麵，蕭安誠身軀晃動了幾下??，若非侍衛攙扶，他險些摔倒在地??，隻能悲憤喚道：“父皇。”

“還請殿下??保重身體，如今大晉隻能靠殿下??了。”

“聖上在時，殿下??就??代聖上監國，如今聖上……駕崩，殿下??就??是大晉的新??帝。”

帶頭的禁軍率先跪下??高呼：“恭請新??帝登基，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趕來的大臣們聽到這話，腳步猛頓，本就??是蕭安誠的人自然萬分欣喜跪下??叩拜，而其??他人麵麵相覷，幾乎半數朝臣跪下??，他們也隻能跟著跪下??高呼：“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安誠看著匍匐在地??的眾人，薄唇微不可見輕揚了下??，可話語間卻帶著謙虛。

“眾位愛卿，本殿資質平庸，如何能擔此大任，此事，折日再議，如今要緊的是父皇喪儀之事，以及追拿凶手，告慰父皇在天??之靈。”

眾位大臣追問??：“殿下??可知凶手是何人？”

“一定??不能放過??凶手，定??要將此人處以極刑。”

*

謝侯府，蘇挽箏聽到皇帝駕崩才會敲響的鐘鼓聲??，猛地??站起??，臉色發白。

而同坐在大廳的謝家人臉色更是齊齊一變，謝允嘉震驚：“這是……喪鐘？”

管家急吼吼從外麵跑來，跪倒在謝老夫人麵前??，麵色慘淡道：“老夫人，宮裡傳來訊息，聖上遇害，駕崩了。”

蘇挽箏聽到喪鐘便猜到聖上出事了，可她也知道謝今淮今日隨長公主進宮，如今……

擔心??不已的她眉頭緊蹙，腦海中一片混亂。

謝老夫人閉了閉眼說：“吩咐府中上下??佈置起??來吧，這段時間任何人都不準外出！”

“是。”管家應道，“老夫人，聖上是遇刺身亡，如今宮裡已經派出禁軍挨家挨戶捉拿凶手，想來要不了多久就??會到府中。”

謝允嘉不敢置信捂嘴：“遇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老夫人對於如今的朝局局麵極為瞭解，三皇子蕭安誠平日不顯山不露水，誰能想到他能坐上那個位置。

她看了眼思緒不在的蘇挽箏，聽到謝允嘉追問??的聲??音，斥道：“嘉兒，此事與我們謝侯府無關，你莫要追問??，回房去把衣服換了。”

謝允嘉見祖母神色不佳，應了聲??：“是。”

謝家人該走的都走了，隻剩謝老夫人和蘇挽箏，謝老夫人朝蘇挽箏發問??道：“蘇氏，他在哪？聖上遇刺之事與他是否有關？”

蘇挽箏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絕不會害聖上。”

謝老夫人眉頭緊皺：“我們相不相信不要緊，重要的是彆人相不相信！此事絕不能牽扯進謝侯府。”

“老夫人放心??，在聖上、不，在先皇、在天??下??人麵前??‘謝今淮’已經是個死人了，隻要三皇子沒有抓住他，就??沒有證據對謝侯府下??手。”

謝侯府是開國功臣，數代忠烈，天??下??皆知。

蕭安誠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不敢對謝侯府下??手，

隻是那個‘凶手’是不是謝今淮呢？

如果他出宮了，會去哪？

往往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蘇挽箏眼前??一亮，連忙說：“老夫人，我先下??去了。”

蘇挽箏從正廳出來後，一路回到房間，她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連忙轉身關上門。

門剛關上，一雙有力的臂膀就??從後麵環繞住她的腰身，男人神色悲傷地??抵在她肩窩處。

“阿箏，我沒救回他，他卻為了掩護我，死了。”

他的聲??音極低，帶著一種無力遮掩的脆弱。

蘇挽箏握住他冰涼的手，注意到他手背上一道被火苗灼燒過??的痕跡，心??頭一痛。

她轉過??身，看著謝今淮的臉頰蒼白血色，張開雙臂輕輕抱住麵前??的男人，說：“阿硯，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