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88

    鬨事

雪後初晴的上京城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之下,
漸漸融化??的冬雪順著屋簷一滴滴落下，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謝侯府內，謝扶楹靠坐在??軟榻上刺繡,
紅綢緞上麵的鴛鴦戲水栩栩如生，這是她繡給姐姐和秦月白的新婚賀禮。

而這時,
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謝允嘉氣急敗壞的聲??音。

“謝扶楹！”

謝扶楹刺繡的手一頓，她抬眸望去,
就見謝允嘉氣勢洶洶走進房間??,
臉上夾帶著怒氣。

“謝扶楹,
我聽母親說,
你要進宮？你是不是瘋了？”

謝扶楹把手中的繡品放到一旁,
起身道：“姐姐……”

沒等謝扶楹把話說完,
謝允嘉脫口而出：“當今聖上剛剛選秀完，被選中的都是家世顯赫的嫡女,
你一個庶女,
愁什麼??熱鬨？！”

話音剛落,
謝允嘉露出懊惱的神色,
急急作出解釋：“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隻??是……”

“我知道。”謝扶楹臉上掛著清淺的笑意，她知道姐姐從來沒有惡意,
也沒有看不起她。

小時候，姐姐還會把嫡庶尊卑掛在??嘴邊,
後來被兄長知曉,
狠狠訓斥了姐姐，並讓母親嚴加管教姐姐。

母親得知後,
立刻換掉姐姐身邊伺候的嬤嬤，祖母則將??自己的嬤嬤給了姐姐,
後來姐姐再也不提嫡庶。

雖然還是不喜歡她，但每次去參加宴席，有人笑話她庶出的身份，姐姐總是第一個為她出頭。

儘管兄長姐姐都不在??乎嫡庶，可府邸的人還是依照嫡庶的規格對她，姐姐發現自己有的東西，而她沒有時，會拿出自己的東西送給她。

謝允嘉苦惱道：“你為什麼??要進宮？你知不知道母親為你挑中了溫家二公子，打算開春就與溫家定下你們的婚事。”

溫家是世族名門，溫言初是溫家嫡出二公子，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才子。

謝扶楹曾見過??幾次溫言初，印象中他臉上總是掛著笑，見到她，會情不自禁臉紅。

這樣的少年，這樣的家世，配她綽綽有餘。

是她配不上。

謝扶楹閉了閉眼睛，堅定道：“姐姐，我心??意已決。”

謝允嘉氣得臉頰通紅，氣呼呼丟下一句話：“你進宮就等著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吧！”

眼瞅著謝允嘉被自己氣跑，謝扶楹臉上帶著幾分??哀色。

而這時外麵又傳來婢女給世子請安的聲??音。

謝扶楹走??出房間??門，就看到嚴暮推著謝允佑的輪椅走??來，她迎了幾步喚道：“哥哥。”

卻見謝允佑臉色嚴肅，待進門後，嚴暮喚走??了房間??內伺候的婢女，隻??留下謝扶楹和世子。

見此??，謝扶楹有些??緊張地攥緊手，小心??翼翼揣摩著謝允佑的神色，輕聲??喚道：“哥哥。”

謝允佑神色輕沉，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扶楹，你何時知曉蕭安誠對你有這種心??思？”

他知曉謝扶楹不會無緣無故說出要進宮的意思，細查之下才發覺蕭安誠的心??思。

謝扶楹眸色微震，不敢與哥哥對視，像個做錯事的孩童般垂下眼眸，“很早之前就知道。”

隨後就聽到謝允佑歎了口氣，謝扶楹無措地揪住自己的衣裙：“哥哥，你相??信我，我從未想過??攀龍附鳳，更沒想過??要嫁給蕭安誠，我隻??是……”

謝扶楹垂著腦袋，不敢抬頭，忽而感??覺發旋被人輕輕地揉了揉兩下。

她一震，抬頭看到不知何時，哥哥竟然站了起來，她又驚又喜捂著嘴，“哥哥，你的腿？”

謝允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說：“哥哥相??信你，都是我的錯，我若早點發現蕭安誠的心??思，你也不會擔驚受怕這麼??久。”

在??太後懿旨說讓四品官員以上的嫡女參與選秀，而這代表扶楹不用進宮，誰料蕭安誠竟然早對扶楹起了心??思。

謝扶楹眼中含淚，對於謝允嘉，她故作堅強，不過??是不像為對方徒增煩惱，但麵對兄長，她的堅強隻??能一寸寸瓦解。

“扶楹，有些??事情除了小叔，家中再無其他人知曉，如今你長大了，要為謝侯府分??憂，有些??事情也到了你必須要知曉的境地。”

謝允佑將??蕭安誠做過??的事情一一透露，淮河戰役、先帝的死、以及屢次對小叔下手的事。

“為了祖父，為了八萬謝家軍，為了謝侯府，也為了天下人，蕭安誠必須死！”

謝扶楹瞳孔驟縮，臉色一片慘白，她沒想到哥哥心??底藏了這麼??多??事，也沒想到當年的淮河戰役的幕後黑手竟然是蕭安誠。

她永遠不會忘記祖父屍首被送回來的那天，謝侯府的天都好似塌了下來。

原來，她與蕭安誠是仇敵。

“而同樣的，蕭安誠若不想讓當年的事暴露，他也會對謝侯府下手。”謝允佑沉聲??道，“所以，你不能進宮……”

“哥哥，正因如此??，我更要進宮。”謝扶楹輕輕抹掉臉上的淚痕，眼底帶著堅定之色，“隻??有這樣謝侯府才能暫時安全，隻??有這樣才能減輕蕭安誠的警惕心??。”

“扶楹……”

“哥哥，這些??年你和小叔為謝家殫精竭慮，就讓我來幫你們一次吧。”謝扶楹輕柔的聲??音響徹這個廂房，“也許，我的力量不大，但我也願意為謝家一戰。”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謝家。

*

三日??後，謝今淮親自帶人去接問??芙的糧草隊，蘇挽箏則在??想要如何安置這上萬的難民，讓他們一直住在??難民營顯然不行。

長此??以往，大人受得了，小孩和老人肯定是受不住。

還沒等蘇挽箏想出個所以然，就看到正言整裝待發走??來，他神色肅然：“夫人，請移步暗室。”

蘇挽箏注意到他胳膊上未乾的血跡，從軟榻上起身，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城中的百姓和難民營不知從哪聽說城中缺糧，如今都聚集在??府邸門口。”正言說，“公子雖留下重兵把守府邸，可鬨事的是無辜百姓，屬下不敢冒然動手，隻??能請夫人先到暗室躲一下。”

蘇挽箏沒想到缺糧的事情這麼??快就暴露了，當下說：“我出去與他們說。”

正言攔住道：“夫人，您如今有孕在??身，外麵的百姓又在??氣頭上，若是衝撞上來……”

蘇挽箏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沉吟片刻道：“正如你說，他們都在??氣頭上，倘若衝進來，不管是你們傷了他們，還是他們傷了你們，此??事都會一發不可收拾。”

說著，蘇挽箏朝外走??去。

春萊忐忑不安地扶住蘇挽箏，正言見夫人心??意已決也隻??能跟上。

王府外，數百名鬨事的百姓都集聚在??台階下，且很明??顯分??為兩派，一派是麵黃肌瘦的難民，他們手無寸鐵，隻??能憑借高大的身軀擋在??最前麵，護住背後的婦孺。

另一派則是城中百姓，他們手中拿著各種鐵鍬棍棒等用具，虎視眈眈瞪著難民。

而王府的侍從各個提刀站在??台階上，麵色冷然地看著鬨事的百姓。

蘇挽箏出來時，難民和百姓已經鬨得不可開交。

不知有誰叫了句“宸王妃來了”，眾人齊齊看向蘇挽箏。

還沒等蘇挽箏開口，城中百姓這邊帶頭的男人氣憤道：“宸王妃，這群難民不是幽雲城的人，憑什麼??要住在??我們的地方，吃我們的口糧，如今城中缺糧，都是因為他們，把他們趕出去！”

城中百姓紛紛附和道：“趕出去！”

難民營這邊帶頭的是一個麵容黢黑，卻異常高壯的青年，“我們沒有白吃，我們每天都有在??加固城門，乾活抵工。”

“這些??事情我們自己會做，用不著你們！”

“沒錯，現在??糧食都沒了，這大半年我們怎麼??活？”

“宸王要充當好人，將??難民放進來，如今害我們餓肚子，你們這群當官有沒有想過??我們百姓的死活？！”帶頭的男人看似要衝上來，對蘇挽箏動手。

正言手中的長刀橫在??男人麵前，他厲聲??道：“誰膽敢以下犯上，休怪我們手中的刀見血！”

伴隨正言的話，所有的侍從都拔出兵刃，滿眼殺氣看著百姓。

百姓們畏懼著後退。

蘇挽箏按住正言握住長刀的手，示意侍從放下兵刃，朝眾人說：“我不知道是誰散播城中無糧的假訊息，可他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讓你們鬨事，到時候受傷的是無辜的你們。”

聞言的百姓麵麵相??覷道：“假訊息？”

帶頭的男人：“什麼??假訊息，這些??天宸王大肆給難民賑糧，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糧食隻??出不進，還能堅持多??久？今年冬日??比往年都難捱，若是我們都無糧食，根本挺不過??去。”

眾人連連點頭，看向蘇挽箏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懷疑。

“你說是假訊息，那你開糧倉，讓我們看看裡麵到底有沒有糧食？！”

“對，開糧倉！”

糧倉，蘇挽箏自然不能開。

一來糧倉的糧草的確不多??，二來一旦開糧倉，若是他們哄搶，到時候鎮壓必定有人受傷。

蘇挽箏眸光微動，說：“幽雲城的糧食的確即將??耗儘，但是這不表示幽雲城缺糧！”

聽到前半句，城中百姓立刻鬨騰起來，全部往前衝，似是要衝進王府看看，侍從還沒有動作，難民那邊帶頭的高壯男人率先帶著難民擋住了他們。

高壯男人也不敢真的傷了無辜百姓，隻??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們：“你們不要亂來。”

蘇挽箏看了眼那人，揚聲??道：“我說幽雲城不缺糧！因為我是大晉最大的米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停住動手，紛紛抬頭看向蘇挽箏。

“早在??來北境之前，我便已經讓人送糧進北境，宸王如今不在??王府，就是去接應糧食了，就算這次我帶來的糧食還不夠，我也會派人一直送糧過??來。”

城中百姓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信不信，隻??要你們等宸王回來，不就知道了？”

“彆信她，你分??明??是想拖延時間??……”

蘇挽箏直接打斷那人的話說：“倘若城中缺糧，你以為我們夫妻跑得掉？北境如今是何局麵，大家心??知肚明??，如今夷族虎視眈眈，你們卻還要起內訌。”

說著，她指著難民，朝眾人說：“他們的確不是幽雲城的人，可他們和你們一樣，都是大晉人，流著和你們相??同的血，他們失去了家園，迫於無奈纔到幽雲城尋求庇護，可你們卻要趕他們出去，是想讓他們凍死在??外麵？還是想將??他們的項上人頭送給夷族？”

蘇挽箏這番話，讓原本鬨事的百姓麵麵相??覷，臉上臊得慌。

唯有帶頭的人不服氣道：“他們是可憐，但我們呢，我們的糧食都給了他們，難道要讓我們活活餓死嗎？”

蘇挽箏沉聲??道：“宸王既然放難民進來，就有應對之法，這半個多??月來他們吃了你們多??少口糧，我會替他們一一還清！”

高壯男人和難民營的人齊齊看向蘇挽箏，他們知道幽雲城的人不歡迎他們，也知道因為他們，導致幽雲城糧食緊缺，但他們真的無處可去。

所以這半個月來他們聽從宸王吩咐，能乾活的通通乾活，就是為了能在??這裡活下去。

哪怕受儘白眼，他們也隻??想活下來。

“宸王妃，你說的這般冠冕堂皇，可糧食呢，我們沒有見到糧食，是不會相??信你的話！”

帶頭的男人眼底閃過??一抹惡意，他站在??最前麵，很快掏出藏在??袖口的匕首，彎腰從難民臂膀間??穿過??，匕首朝蘇挽箏刺去，“你們這些??貴人，怎麼??可能會在??意我們的死活！？”

“王妃！”

“小心??！”

蘇挽箏沒想到此??人動作如此??快，甚至來不及看清他是如何掏出的匕首，人已經到了跟前。

她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肚子。

千鈞一發，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貫穿男人抓住匕首的手臂。

男人發出殺豬般的叫聲??，而他因為被反應迅速高壯男人擒住後頸，隻??能無力地站在??原地，不斷發出哀嚎聲??。

蘇挽箏站得近，瑩白的臉上被濺了一絲鮮血。

她卻沒有在??意，而是定定地看向策馬回來的男人。

謝今淮手持長弓，神色凜冽望向作亂的人，黑沉的眸底異常冷漠，又夾著一絲嗜血。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台階上的人兒身上，見她沒事，眸底的嗜血才褪去，但在??看到她臉上那一絲臟血，眉頭又緊緊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