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紀鷂 許瑾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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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京都街道紀鷂用凍紅的雙手抱著自己,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
等了許久,接應她的人還未來。
空蕩蕩的街上,隻有紀鷂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往前走去。
寒風襲來,紀鷂忍不住瑟縮了下,用凍腫的雙手,環抱住自己。
紀鷂的腿忽地一軟,竟直直地栽在地上,嘴裡鮮血直流。
——身體已經到極限了!來到這個世界後,先是被追殺,隨後被關入刑房,她冇有片刻喘息。
身上所有的疼痛,彷彿甦醒般,一起侵蝕著她,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在風中顫抖。
她咬牙試圖用雙臂去拖行著身體,可她的雙臂軟綿無力,她的下巴又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難?她隻想活下去而已。
她曾聽老李說過,京中權貴之人,最愛喝異種人的血。
若她死在這裡,他們還不會不會放乾自己的血?寂靜蒼涼的夜空,陌生的世界,紀鷂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她恍惚間見一人身穿素色錦袍,朝自己走來。
隨後,一張麵如冠玉的臉映入眼簾,她的雙眼無意識地落淚,伸出滿是血汙的手,放在他的鞋麵上。
她隻聽見自己喚出一聲:\"將軍。
\"第二日,紀鷂在醫館醒來,蓋著有檀香味的披風。
隨後,被送到博丞尹府的偏院。
博丞尹數日未來看紀鷂,今日卻不請自來。
他有著一雙尖尖的大耳朵,眸光中滿是精明與狠辣,手裡盤著一串佛珠,坐在那裡,像一隻妄想稱佛的吸血蝙蝠。
\"上麵的說,你殺掉許瑾歡的時機到了。
\"博丞尹咧開嘴巴,厚重的臉頰擠著他本就不大的眼睛。
他接著道:\"今晚你出城,劉全帶私兵在城外和你彙合。
山上土匪已被俘,你們扮作土匪,去殺剿匪的官軍頭目便可。
\"紀鷂饒有趣味地重複了一下,\"官軍?\"博丞尹笑意更深,眼睛都快看不著了,\"此次任務艱钜,想來你是不會辜負上麵的信任。
\",手中撥動佛珠的動作猛地一頓,\"事成則賞,敗露則死。
\"紀鷂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她必須買一個,隻忠於自己的人。
臨橋運河兩岸是京都最繁華的市,商賈如織,舟車輻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走到偏僻冷清的地方時,紀鷂纔看到買賣奴隸的攤子。
一股臭糞味便撲鼻而來,紀鷂鼻翼皺起,嗆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牛馬被栓在河岸的樹上,奴隸被關在大鐵籠裡。
這個時代的奴隸,卑賤至極。
隻要奴告主,必死無疑。
這便是,紀鷂想要買奴隸的原因。
紀鷂揹著手,注意到右側籠子裡的男人,黑黝黝的皮膚,黑黝黝的眼睛,透露著與年齡不符的狠厲。
紀鷂讓賣家將他放了出來,男子彎著身,從裡麵走了出來。
皸裂又臟兮兮的雙腳,纏著厚重的鐵鏈,他猶如被栓鏈子的困獸。
紀鷂打量著他,問道:\"你叫什麼?多大?\"他卻並未回答,那雙眼睛不甘又傲氣地看著紀鷂。
賣家手持一支粗棍子,哐一下打在他的後背。
他的頭狠磕在地上,趴在地上,眼睛依然直直瞪著紀鷂。
賣家見他仍不知悔改,又掄了一棍子。
唐離劇烈咳嗽,眼神有些渙散,那不甘與傲氣再也冇有力氣去凝聚。
紀鷂轉到他的麵前,揹著手,俯視著他。
\"現在可以回答,你叫什麼了嗎?\"他剛一開口,鮮血就順著牙齒流了出來,\"唐……離。
\"紀鷂的笑染上了諷刺,\"既然要倔,又為什麼這麼快屈服呢?這樣,就不好玩了。
\"紀鷂圍著唐離轉了一圈,看著他裸露的小腿上滿是血痕,新舊交替。
正準備付錢時,唐離突然開口道:\"你若是買我,必須先買我妹妹。
\"紀鷂順著唐離方向看去,賣家識趣地將唐離妹妹放了出來。
唐離妹妹低垂著頭,臟亂的雙環鬢指向天際,鬢上髮帶打著縷,看不清本來的顏色。
紅黑色的手掌撐在地上,那腫得粗大的手指,像地窖裡凍爛的胡蘿蔔,合都合不上。
紀鷂隻瞧了一眼,便道:\"我不會買她的。
\"唐離急忙辯解:\"我的妹妹,很聽話。
\",帶了一絲顫音,\"冇有我,她活不下去的。
\"\"她很可憐,但於我無用。
\"唐離帶些乞求:\"救救她吧,不然她會死的。
\"紀鷂交了原本談好的錢,走到唐離麵前,她蹲在地上,與唐離平視,紀鷂的目光冇有半分憐憫,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好奇,審視唐離許久,隨後,她玩味地俯身貼耳,低語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
唐離瞬間瞪大了雙眼,麵如死灰,死死盯著紀鷂的背影,腦海裡迴響著紀鷂剛纔的話語,\"既然你妹妹如此可憐,那我成、全、你。
我隻要你和你妹妹中一人,選擇權——給你。
\",對方的嘲笑聲,猶在耳邊。
唐離趔趄地從地上站起,賣家給他解開腳銬,他始終低著頭,不敢往回看妹妹一眼,快步追隨紀鷂而去。
紀鷂側身看著這幕,輕挑眉毛,嘴角的笑,帶著洞悉人性的得意,卻又帶著難以察覺的悲傷。
——她的主人格,也是這般拋棄了她。
可她不會哭泣,她要在這亂世中立足,一步步,登上更高的位置!回到偏院,紀鷂讓唐離簡單收拾了下,便隨她一起出城。
果不其然,劉全早就帶著部曲,在林邊等著她。
\"我還以為紀姑娘,不敢來了。
\"紀鷂並未理會對方的揶揄,\"走吧!\"霧耳山,正如其名,隱在冬日薄霧中,漫山遍野的楊樹葉鋪在地上,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紀鷂騎著馬,繞著山麓走了一圈,後登上山頂,繼續觀察片刻,利用大學所學到的地理知識,一個簡易版的霧耳山地形圖已畫好。
她依據地圖,將五百餘人在三條道路中設下埋伏,並以望樓火把為信號。
這次,終於輪到她掌握主導權了。
不久後,紀鷂站在峭壁的望樓裡,正悄無聲息地注視著山下小道。
隻見道上轉角處,似有一條玄色鐵流,夾帶烈馬嘶鳴之聲,奔流之勢不可擋,鐵蹄踏震整座山頭。
為首之人,身披銀白鎧甲,手持四棱長槍。
駿馬被拉緊韁繩,前蹄仰起,踏碎月光,打著響鼻,沙塵漸落。
“他就是許謹歡,今日斷不可讓他,活著離開此處。
”紀鷂的視線順著劉頭領所指的方向看去,雖光線不明,但隱隱綽綽間,仍可見其身姿挺拔,輪廓俊美。
“劉頭領,都各就其位了嗎?”\"均已就緒。
\",劉全眉頭皺起,\"來軍約一千人,許瑾歡智勇雙全,所帶之兵又是京都精銳。
如今,兵數又遠勝於我們,這可如何是好?”紀鷂冷眼看著,對方漸漸收緊的眉頭,玩味道:\"今日若有幸與劉頭領,共同葬身此處,紀某但死無妨。
”劉全刹那間唇色煞白,不由得倒退幾步,拱手作輯,“想來上麵如此看重,紀姑娘必有過人之處。
劉某性命,全仰仗紀姑娘了。
”紀鷂心中冷笑,老狐狸,當真是能屈能伸。
在博丞尹府時,他可不是這副姿態。
此時,山麓下,許謹歡正根據斥候勘查的地形情況,迅敏地謀劃進攻路線。
他兵分三路,東側獸道,易有埋伏,由許謹歡帶兵二百人,做奇襲。
中間為主道,道路寬闊,可能是土匪主力所在,由副將尚允帶領五百人,做主攻。
西側小徑陡峭異常,由副將王其帶兵二百人,做佯攻。
後山,有一狹隘的小道,位於兩側崖壁之間,雖可做突襲,攀援上山,但風險異常,當捨棄。
由此,以弓弩手開路,井然有序,漸進山中。
山中異常寂靜,隻有空中鳥叫聲,無半點人氣兒,尚允帶兵行至半途,仍不見一人身影,好似是座空山。
尚允甲冑內穿著價值千金的蜀錦戰袍,保持著一絲不亂的髮髻。
見道路兩側樹木搖動,其揮手止住腳步。
尚允悄聲作出放箭手勢,箭矢如雨般射入林中,卻仍不見土匪蹤跡。
“該死。
這許謹歡定是怕被搶功勞,故意將你我安排在主路,去吸引土匪主力,好方便他奇襲成功。
”其手下回道:“可主將之命不可違,更何況許將軍才思敏捷,這般佈局,自有其道理。
”尚允槍頭刺地:“他雖為主將,可我乃弘野尚氏之後,連當今聖上都要敬我尚家幾分,許謹歡一個三品將軍,有何為懼”眾人相顧無言。
“區區土匪,攻打他們,不過輕而易舉。
許謹歡這般小心,無非是故弄玄虛。
更何況,他若真的神機妙算,他的父親許和宗又是怎麼死的?”眾人噤若寒蟬,不敢回話。
那年大戰,可以說讓朝中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誰人敢提?“兵書有雲,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
既然那許謹歡想借我們之力,為其牽製土匪主力。
\",尚允挑起眉毛,眼睛瞥向他方,\"那我們可以反將他一軍,由他為我們擋住戰火,我們從後山峭壁上攀援,出其不意,直攻山寨,斬匪首,奪功名。
”尚允自說自的,調轉馬頭,其他人雖不讚成,但礙於尚家權勢,隻得聽從於他。
就在尚允離去之際,望樓上一支火把猛地劃破了夜色。
中路兩側原本死寂的林中,瞬間\"嗡”地一聲立起百餘張硬弓,弓弦震動聲尚在空氣中蔓延,箭矢已化作一片致命的鐵雨,“嗖嗖”地尖嘯著潑灑進官軍隊列。
土兵們厚重的劄甲,被鋒利的箭鏃穿透、紮入骨肉,隨著他們的掙紮,越陷越深,巨大的慘叫聲和兵器墜地聲,瞬間混作一團。
官軍被打得措手不及,尚允隻顧用長槍格擋,心中慌亂無比,將指揮軍隊作戰,全然拋到腦後。
反而騎馬逃竄,不戰而敗。
相比於驕傲自滿的尚允,西側小路上的王其卻更加穩重。
他豎起耳朵,繃緊背脊,時刻提防著可能出現的陷阱與埋伏,不敢有絲毫懈怠。
望樓同時亮起兩隻火把,一時間,'轟隆隆'似地鳴之聲響起,從陡坡上滾下無數巨石。
隊伍前麵的士兵,猝不及防,被石頭砸中腹部,順著陡坡滾下去,連喊叫的機會都冇有。
他沉著冷靜地讓士兵分成兩隊,往陡坡斜上方走去。
士兵們動作迅速,走進草叢裡,給巨石閃開了道路。
但王其萬萬冇料到,尚允竟如此無用,使得戰勝中軍的土匪,悄然繞到了王其軍後。
忽然,聽到隊伍後麵的廝殺聲,王其沉著穩重的臉,終於有縫隙裂開,正欲緊急回防,卻被前方俯衝下來的土匪死死牽製。
一時間,官軍腹背受敵,進退不得。
失敗,僅是時間問題。
望樓上的紀鷂,並未對此給予太多關注。
望樓所在位置,鄰近東側小徑,可將山下許瑾歡軍隊所有的動作,都儘收眼底。
當紀鷂埋伏的弓箭手準備射殺時,許謹歡竟搶先一步,讓官軍弓箭手先行出擊,根據樹木動的位置,準確殺掉了二十餘弓箭手。
後許謹歡軍隊潰散,旌旗倒地,佯裝不敵,倉皇逃跑。
引得紀鷂埋伏的六十名部曲,未等紀鷂火把信號,提前出擊。
許謹歡眸子深沉,倏地調轉馬頭,提槍往複衝殺,勢不可擋。
其軍軍容嚴整、戮力一心,口中呐喊奪勝決心,浴血奮戰。
許謹歡著實善用奇兵,此處確實是紀鷂兵力最薄弱之處,若不是許謹歡佈下的中軍太過無能,紀鷂怎能安然坐在望樓之上?許謹歡此人,於紀鷂而言,似沙場烽火間,一盞冰酒,入口涼潤,看似無害,滑入內裡後,灼燒臟腑,後勁十足。
隻見圓月之下,許謹歡藏青色披風在身後被山風捲動,如一片沉靜的夜色,又如同他麾下無聲翻湧的怒濤。
不到片刻,紀鷂佈下的八十部曲,便被其儘數消滅。
許謹歡手握銀槍,銀甲上的血珠還在滾落,他低首吐氣,微垂的脖頸,暴露在紀鷂的眼前。
紀鷂處在高位,手中的弓箭,瞄準了許謹歡那微微起伏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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