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銀子,夫君要和我對半付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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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上了鎮北王府那輛寬大而溫暖的馬車。
春禾跪坐在我腳邊,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卻是不敢哭出聲,隻是一個勁兒地笑,笑得滿臉是淚。
“郡主,我們……我們終於回家了。”
她哽嚥著,聲音裡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狂喜。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到我對麵來。
“哭什麼。”
我遞給她一方柔軟的帕子,語氣平靜。
“該哭的人,不是我們。”
我冇有回頭去看沈家那座小小的院落,此刻正在上演著怎樣的人間慘劇。
但我能想象得到。
我閉上眼,靠在柔軟的錦緞靠枕上。
冇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冇有心碎欲絕的悲慼。心中隻餘下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曠與輕鬆,像是終於卸下了一副重逾千斤的枷鎖。
那段名為“沈辭”的過往,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
我曾為之高熱昏沉,為之輾轉反側,為之痛徹心扉。
而此刻,藥已到,病已除,剩下的,不過是調養生息,讓傷口慢慢癒合,然後,徹底忘卻。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整個京城都因為我與沈辭的和離,而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件事的傳播速度,比任何一道聖旨都要快。
鎮北王府的郡主,隱瞞身份下嫁寒門探花,卻被要求“對半製”過活,連生病買藥都要自己掏錢補差價。
這個故事,簡直比戲文還要精彩,還要離奇。
京城最好的酒樓,最熱鬨的茶肆,說書先生的驚堂木一拍,全場便安靜下來,隻等著聽那一段。
“探花郎二十八兩賣妻,郡主一怒休夫”。
曾經人人稱羨的“孝感動天”,如今成了人人唾棄的“偽善算計”。
曾經人人誇讚的“風骨卓然”,如今成了人人恥笑的“鐵算盤”。
沈辭,徹底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用妻子的錢為自己堆砌名聲,卻連妻子性命都捨不得花錢的,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聽說,翰林院的同僚們見到他都繞著走,生怕被他拉著“均攤”一杯茶錢。
我聽說,當初在壽宴上誇他孝順的官員,如今都閉門不出,生怕被人記起自己曾為這等小人捧過場。
我聽說,我那婆母,受不了刺激,真的瘋了。
整日抱著個空盒子,逢人便說那是她價值百金的和田玉簪,是她有出息的兒子孝敬她的。
而真正的雷霆之怒,在第七日到來。
我父鎮北王遠在北疆,但他在京中的勢力與耳目,遠比沈辭想象的要龐大得多。
一封八百裡加急的信送入宮中,陳明瞭所有原委。
當今聖上與我父是過命的交情,視我如半個親女。他看完信,當場震怒,拍案而起。
一道聖旨,快馬加鞭,直抵沈家。
張猛來向我回話時,我正在王府後花園的暖閣裡,慢悠悠地給一盆新開的綠梅澆水。
“郡主,”他躬身稟報,“聖旨已下。
陛下龍顏大怒,斥責沈辭‘德不配位,品行敗壞,有辱斯文’,革去其所有功名,貶為庶人,永不錄用。
其父也被罷免了從九品的縣丞之職。
沈家全家,三日內,驅逐出京。
他頓了頓,又道。
“那座宅子,連同府裡所有家當,變賣之後,也隻湊夠了七百多兩。”
“剩下的二百兩……王爺的意思是,算了。不想再讓這些醃臢事,汙了郡主的耳朵。”
我放下手中的水壺,點了點頭。
“不必算了。”
我淡淡道。
“我父親心疼我,我領情,但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要的是一個‘分毫不差’,少一文錢,都不算。”
我看向張猛。
“派人跟著他。他沈辭不是有讀書人的風骨嗎?不是一身傲骨嗎?讓他用自己的力氣,去把剩下的二百兩掙回來。什麼時候還清了,什麼時候兩訖。”
“是!”張猛領命而去,眼神裡閃爍著一絲興奮的光芒。他知道,這纔是對沈辭最狠的懲罰。
殺人,不過頭點地。
而讓他從雲端跌落泥沼,讓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化為烏有,再用他最鄙夷的方式去掙他最看重的錢,一文一文地還給我這個他最看不起的“商賈之女”,纔是真正的誅心。
自那以後,我再也冇有刻意去打聽過沈辭的訊息。
隻是偶爾會從王府下人們的閒聊中,聽到一些零星的碎片。
他們說,有人在碼頭上看到一個瘦得脫了相的苦力,肩上扛著重物,顫顫巍巍,像極了那位曾經風光無限的探花郎。
他們說,有人在最下等的瓦市裡,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婦人,因為搶一個肉包子,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他們說,那個被逐出京城的讀書人,花了整整兩年,才終於湊夠了那二百兩銀子,托人送來了王府。
銀子送到的那天,京城又下了一場大雪。
我站在暖閣的窗前,看著外麵漫天飛舞的雪花,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一日,他拿著二十八兩銀子,轉身離去的決絕背影。
春禾將一個小小的、沉甸甸的錢袋放到我麵前。
我冇有打開。
“扔到爐子裡去吧。”我輕聲說。
春禾一愣,但還是順從地將錢袋整個丟進了燒得正旺的炭盆裡。銀兩在烈火中,很快便燒得通紅,漸漸變形。
我看著那跳動的火焰,彷彿看到了自己那段被徹底焚燒乾淨的過去。
賬,已經結清了。
恩怨,也該了結了。
從此以後,天高海闊,我趙昭的人生,將再無沈辭。
我的人生,也終將如我的名字一般,天日昭昭,光明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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