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試圖用愛感化我 第4章 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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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護
“我叫阿晚,土生土長的濰洲人,家族世代都紮根在濰水湖,從未離開過半步。
從小到大,一年四季,波光粼粼的濰水映著遠處重疊的山巒,碧波浩渺,水天一色。
春天天氣晴好時,同村要好的人家便相約踏青賞景,盪舟遊湖。
盛夏荷花盛開時,憋了一整年的水娃會爭相下水嬉戲打鬨,無憂無慮。
秋天農事繁忙,濰水便是隻屬於孩子們的濰水,摘蘆花摸鴨蛋,在高高的蘆葦叢中捉迷藏,自由自在。
等到冬天,濰水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同村的哥哥姐姐拿著冰刀,在湖麵上劃一個小小的洞,便有魚群爭先恐後地來。
年年有輪迴,天天不重樣。在這裡,我度過了無憂無慮十五年。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父親整日都是愁容滿麵的。
我曾偷偷問過先生,先生隻說“生逢亂世,命不由人”。我又跑問鄰居哥哥:哦,原來是外麵在打仗啊!
“濰水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有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在,敵人絕對不會打到這裡來的。”
我按照書上所寫,一字一句背給父親,試圖以自己淺薄的理解去寬慰他。父親苦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想來那時,他就已對局勢有所察覺。
好景不長,這一天很快便到來了。
那天晚上,我和妹妹小雯在全家奇怪的目光下吃了頓很豐盛很豐盛的晚飯。
有白花花的大饅頭,還有新鮮的蘿蔔與青菜。
算不上什麼頂好的東西,可在此之前,我已經好久冇吃過完整的,新鮮的菜了。
小雯和我稀裡糊塗的吃完了飯,泡好了腳,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濕著腳被父親抱去床上睡覺時,他卻一反常態的將我們帶去了家中存菜的地窖,並囑咐無論發生什麼,都絕對不可以離開這裡。
我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是看懂了父親嚴肅下隱藏的不捨。黑暗中,我渾身顫抖,抱著年幼的小雯,目送父親一步步遠去。
起初還好,可隨著時間推移,我們實在太餓了,隻好偷偷爬出去找吃的。
然後……
然後,我看到了那場熊熊大火。
橙黃色的巨龍挾著風,肆無忌憚的在夜空中狂舞,伴著刺耳的爆炸聲,滾滾濃煙自下而上衝向天邊,吞噬小院,焚儘一切。
我哭的淚眼朦朧,死死攥著母親曾經最珍愛的玉佩。午夜夢迴,是父母親燒的焦黑的臉。耳邊,他們用沙啞的嗓音聲嘶力竭道:“快跑——!”
快跑……
跑啊!!!
跑啊!!!!
帶著小雯離開這裡!!!!!
“我拚命的跑啊跑,可是……可是小雯隻有六歲,她還太小,根本經受不住長途跋涉,路上害了病,我帶著她求天求地,但她還是離開我了……
“東籬鐵騎踏平了我的家,帶走了我的命。
“再後來我又回到了濰水,心想死也和家人死在一起,幸好……”
阿晚語氣輕緩,用複述的口吻將血淋淋的傷疤撕開展現於人前,麵色平靜的彷彿在說彆人的事。
女孩子們則心疼的將她圍在中間。
微祈寧內心複雜,阿晚的話猶如利刃一字一句紮在她心頭。更難過的是,她想不到任何能安慰的語言。
對於當事人而言,所有勸導都顯得太過蒼白。
另一女孩沉重的接過話頭:“幸好,在逃亡路上我們相遇了。”
“那天很冷,我從天黑走到天黑,口乾舌燥筋疲力儘時,終於走到濰水。
我剛彎下身子,就看見不遠處,阿晚穿著單衣坐在石頭上,懷裡抱著早就冇了呼吸的妹妹。見我想喝水,阿晚指指身後衝我道:
這裡冇有泥沙,水質乾淨些。
我和她四目相對,她臉上身上臟兮兮的,瘦的顴骨高突,整張臉隻有眼睛還冇變形,我知道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們相視一笑,笑著笑著,忽然落下淚來了。我們像找到同類那樣,依靠著彼此大哭一場,然後把小雯葬在了她最愛的濰水。”
斯人已逝,活人還得繼續痛苦的活。
“因為水,我們在濰水附近流連,又陸續碰到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姐妹。我們相依為命,互相給彼此鼓勵。
可是啊,後來軍隊紮根濰水,我們被收入營中,半隻腳踏入真正的無間地獄。
早在進入這裡的那一刹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話止於此,女孩錯開視線靜靜地看著前方。
尚未說出口的苦痛,在座諸位心知肚明。
微祈寧默默攥緊手心,難怪一開始這些孩子不願說話,難怪桶裡的碗都是完好的,難怪她們冇有丁香那樣好看的衣服穿……
因為她們也是被擄來的啊!
不知道陸無硯對此得知了多少,亦或是一切均在他的默許下。
她一向很能共情苦難,想通這一層以後,內心更是雙倍艱澀。
既痛心她們經曆悲慘,痛於她們能將過往輕描淡寫說出口。
又痛恨時代,痛恨自己無力,痛恨在場所有人無不是泥潭中奮力掙紮的一員。
她深深吸了一口濁氣:“所以……你們求死,隻是為了給自己求個解脫,對嗎?”
“是。”阿晚抹去眼眶裡的濕潤,低聲道,“自從家人走後,活著還是死去,對於我而言,已無太大分彆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這麼長時間,辛苦你了。”微祈寧紅著眼眶將女孩們環到一處,“大家也是這樣想的嗎?”
“嗯……至少在這裡的話,和家人的距離不算太遠,黃泉路上,他們會等我。”
“我們留在這裡,連死都不能如願。”
孩子們一語一言的訴說自己的苦痛,字字珠璣,句句泣血。
微祈寧被語言壓的喘不上氣,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攥在掌心,又酸又疼。她嘴唇幾次開合,想說點什麼勸她們,又不知該以什麼立場。
“貴人姐姐……我不想死……”
躊躇間,角落裡忽然插進個細弱且不合時宜的聲音。她仰頭看過去,是剛纔一起蹲著洗碗的女孩。
女孩絞緊手指,低頭囁嚅道:“我不能死,我的命是全家人拚儘全力才保下來的,我不想辜負他們……”
聲音雖小,卻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微祈寧繃緊的神經上。
她心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或許,她們根本不是在求死!
她們每個人都是家族最後的血脈,每個人身上都揹負著親朋好友的希望,若不是現實殘忍,她們比誰都想活下去。
她似乎讀懂了,女孩們被悲愴掩蓋的內心下,句句不提生,卻句句都是生。
想到這種可能性,微祈寧不由自主地加急呼吸,心臟跳動的巨大力量幾乎要衝出胸膛。
於是試探開口道:“要是……現在有人可以許諾你們自由,你們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嗎?”
“自由!?”
“自由……?”
冇想到有人敢這麼說,女孩們驚呼一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頭嘰嘰喳喳私語起來。
“可我們根本接觸不到有這麼大權利的人。”
鬨了半晌,阿晚輕輕一句話,又將氣氛打回壓抑。
微祈寧麵上有些急切,精緻的眉眼寫滿了認真:
“如果那個人是我,你們願意相信嗎?”
“………………”
此話一出,周圍忽然陷入詭異的安靜。
微祈寧目光掃過身前稚嫩的臉,隨著沉默,心也一寸寸沉到穀底。
之所以選擇給這些孩子提供一個新的方向,因為她們太小,又當局者迷,許多東西看不進深處。
可畢竟是未經他人苦,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如果最後的結局仍是一了百了,她亦尊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微祈寧不忍的彆開目光,想分散一些注意力,便將視線投向天空——
遠方儘頭處,天邊濃霧正漸漸退去,朝陽初升,將天邊渲染成瑰麗的粉紅。陽光穿破雲層,將光明慷慨灑在大地上。
新的一天,開始了。
阿晚亦跟著她的視線仰頭:“剛纔丁香來找茬,多虧你施以援手,讓我們免於一場刁難。”她深深吸了口氣,神色糾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微祈寧道:“不用怕,大膽說。”
“昨天的事情我們有所耳聞,我知道你原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又是首個以虛妄之說在軍營立足之人,無論你為何如此,或是背後隱藏了什麼,至少現在,我願意相信你和我們站在同一方。”
“軍中都在傳,你是神。”她定定的看著微祈寧,似乎下了很大決心。
“我相信,你是上天派來眷顧我們的神。”
聞言,微祈寧一怔,與之同時心臟彷彿漏跳一拍。
“我也願意!”
“我也相信你!”
一語激起千層浪,女孩們紛紛響應。
“貴人姐姐,我想活著,我想替他們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麵對她們投來信任的目光,微祈寧心中百感交集。
那瞬間,一個向來自詡蒼鷹般的女人紅了眼眶,她冇想到,自己無奈之下信口胡謅的一句話,居然真的可以被他人視為活著的動力。
“好!我微祈寧在此立誓,濰水戰後,一定會還你們應有的自由。”
至於陸無硯那邊,她會想辦法探聽口風。
“都圍在那裡乾什麼呢,飯做好了嗎?”
鈴蘭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大群穿著戎服的大頭兵。
幾人見了微祈寧,紛紛斂了嬉笑神色。
其中一身披甲冑,看著不似尋常士兵的人上前半步:
“微小姐,陸將軍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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